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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氏一愣,随即脸色凝重起来:“您是说……他们会……?”
“先稳住我,再动手干掉我们!”卫长嬴冷笑着道,“否则我何必把卢升平以及早先封路的士卒全部喊到宛州来,却让他放了几十骑往北面和南面去?北面的是去找埋葬疫病之人的地方;南面是去凤州报信……”
说到这里,她脸色一黯,道,“不过往凤州的,我只叮嘱他们报平安。这些年来靠娘家靠得够多了,我委实不敢再叫祖父和祖母操心。好在现在是父亲与长风当家,祖父祖母为了历练他们已经不主动过问事情,想来能够瞒上一瞒。”
黄氏赶紧提醒:“那一定要瞒住夫人!夫人虽然还在壮年,可是心思较为单纯,未必在老夫人跟前瞒得住!”
宋夫人在名门贵妇中其实算是中等水准,总得来说她是够得上一个合格的贵妇人的要求的。无奈宋老夫人精明细心远胜常人,宋夫人在婆婆面前,向来就没有什么能够瞒得过去的——除非宋老夫人愿意装这个糊涂。
倒是卫长风之妻闵氏,虽然出身不算高,然而喜怒不形于色这点倒是非常的可靠。
“信不会直接送到瑞羽堂,会让朱实转交过去。”朱实那年跟着季去病去凤州医治卫郑鸿,因为路上服侍季去病有功,年岁也到了,卫长嬴就写信让她留在凤州配人。
作为贺氏的嫡亲侄女,又是伺候过卫长嬴的人,宋老夫人亲自把她指给了一个外院年轻俊秀的管事,夫妇倒也和乐。他们早几年前被赏了处当铺的管事差使,并不住在瑞羽堂里了,但因着从前的情份以及家生子之间的关系,也能时常进入瑞羽堂中禀告事情。
让朱实去转交,她是不会偷看与做手脚的,也能瞒过瑞羽堂里人的眼目。
黄氏这才松了口气:“家里的五少夫人很是稳重,想来应该不会叫家里的老阀主与老夫人操心。”卫焕跟宋老夫人年纪真的是大了,加上这辈子的心事都已经放下,如今除了含饴弄孙之外,就是等着日子了。
这种情况下,不定什么时候就……所以不到卫家的生死关头,没人敢拿事情烦他们。
如今沈家虽然面临危机,但终究是沈家——为了沈家叫卫焕与宋老夫人呕心沥血这既不合情理也是扫尽沈家面子。
所以对于卫长嬴派人去瑞羽堂报平安、并请父亲与弟弟、弟媳帮助,向祖父祖母还有母亲隐瞒真相,黄氏非常的赞成——卫长嬴不派人去透个底儿,万一被霍照玉这些人钻了什么空子,叫卫焕跟宋老夫人他们出点事,哭都来不及!
“那现在咱们是要撤往西凉吗?”黄氏想了想,问道。
卫长嬴落寞的看了眼窗外,道:“再等几天吧,等一等夫君的消息。要是真的追不到他,我们……到时候再说吧。”她露出踌躇之色,这踌躇中,又有一份凛冽杀机!
元宵节后不久,仍旧未有沈藏锋一行的踪迹。
像是彻底消失在了瀚海戈壁中。
闻伢子果然按捺不住,借口戎人已靠近燕州——虽然他们被之前魏军的死亡所慑,即使有他们那位大祭祀的赐福啊护身符啊之类的,又牵着季去病认为可以避疫的马,却还是不敢进入燕州城。
但打燕州城绕道南下也没多少路……最可怕的其实还是这时候就要开春了,谁知道戎人会不会再来一次疫病扫荡?
有了上面这些理由,各方都默认了雍军越过京畿,北上迎敌。要趁天寒地冻跳蚤之类的东西无法出来的这段日子,尽可能的重创戎人。
在厉疫的恐吓下,无论是食不裹腹多年的黎民还是自扫门前雪的士族,都爆发出了极大的热情与齐心。
在池城的卫长嬴听着帝都传到的消息,尽是士庶如何齐心协力的帮助雍军……心中只觉苍茫一片。
她这个时候已经没心思去想什么天下大计了,只要沈藏锋平安,那些残军都死光了、哪怕西凉沈氏都没有了,她也认了。
可是沈藏锋始终没有消息,大雪苍苍的瀚海戈壁,与白毛风呼呼刮着的草原,从来都不知道吞噬了多少人与牲畜。
假如往坏的那面去想,沈藏锋已经没了,那她与沈舒光、沈舒燮,甚至连祭拜的地方都不知道在哪。
随着雍军的一路北上,与沈藏锋接连的毫无音讯,卫长嬴已经无法在晚辈跟前掩饰心中的阴霾。
连最天真最顽皮的沈舒燮,也不敢闹腾她了,每次请安,都小心翼翼的不敢去提父亲……私下里,黄氏已经吩咐过,任何人都不许在卫长嬴跟前提到“沈藏锋、北方、疫病”之类的字眼。
免得给内里早就心力交瘁,不过强撑着主持大局的卫长嬴再增加压力。
“有人说人这一辈子多多少少都是要吃苦的,我从前总以为这话不对,我打小就没吃过苦。”有一天卫长嬴就想到,“在娘家时,长辈爱如珍宝;出阁之后,公婆小姑小叔都不难相处,夫君更是视我如珠……即使妯娌之间有点罅隙,都是小事。原来我是享福在前,愁苦在后吗?”
她想起大姑子沈藏珠,青春守寡的沈藏珠,眉眼端秀,仪态优雅,通身气度。可仔细看她的眼,犹如死水,纵然看沈舒西时会泛起微澜,终究是黯淡而冷清的。
又想起端木芯淼心心念念要保住的那位蔡王太后,王太后许是因为有个儿子,面上倒常带出笑来……至少人前是这样,但她不到三十就苍白了的鬓发,还有瞳孔深处的绝望……
“难道我也要步她们的后尘吗?”卫长嬴怅然的想。
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这样的勇气,亦有没有这个能力,在沈藏锋离去之后,撑住接下来的局面,护好了两人的孩子。
“从前总盼望着有个女儿,去年夫君走后发现没有身孕,心里还很遗憾。现在想一想,其实是件好事。光儿与燮儿两个,我已经没有把握护好他们,更何况再添一个呢?”
这样想着,泪不知不觉就掉了下来。
她以为自己知道丈夫对自己来说有多重要的,但现在即将接受这个事实时,才发现沈藏锋远比她想象的更重要。
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卫长嬴慢慢的揩去泪水,对怜菊道:“你去请卢将军来。”她这辈子,出阁前心思花在习武和玩乐上,出阁后花在后宅与子女身上。连丈夫,都因为聚少离多以及丈夫的忠诚没有费过太大心思。
对于天下大事,对于前院的争权夺利,说是外行绝不为过。
假如就她一个人,她也懒得多想,要么伤心上来随着沈藏锋去了,要么回瑞羽堂,学沈藏珠寂寂一生。
但为了沈舒光与沈舒燮,她必须站出来。
“谁不是从不会开始学的呢?难道有人生下来就什么都会吗?祖母一直说我聪慧非凡,我从现在开始学,未必来不及。”她这样想着给自己些勇气——但怜菊走出院子没多远,就疯了一样提着裙子跑进来,涕泪横流,泣不成声的喊道:“有阀主的消息了!”
“哐啷!”
卫长嬴猛然起身!跟前的小几及小几上零零碎碎的东西全部摔下榻去!
“是……什么消息?!”
、第九十五章 猜疑
更新时间:20140511
东胡之南,雍军军营,中军帐。
闻伢子面沉似水,看着身畔的卫新咏:“先生,沈藏锋携精骑而来,如之奈何?”
虽然说这季节燕州城外什么跳蚤之类早就死得不剩了,他们现在所到的位置又是精心选择,没有爆发过厉疫的地方。
但之前那场厉疫死人实在太多,又传言只有骑兵才不会染上疫病,步卒们都不敢动身。闻伢子遂亲自赶来督阵,并且放弃骑马,徒步而行,以鼓舞士气,才让队伍有勇气拿下燕州,杀向东胡。
却没想到,才踏进东胡,就收到了探马送来的沈藏锋亲笔信笺,表示不日将来与他们汇合……要知道沈藏锋撤退时可都是骑兵,闻伢子手里步卒虽然人数众多,但,没有重甲在身,正面交战,步卒还不是任骑兵宰杀?
即使沈藏锋失利,要退走也没法追!
“畅之没有消息吗?”卫新咏脸色苍白,倒不是被这个消息所惊,而是他身体这两年越发的不好了,这次随军出征,即使闻伢子特地派了一大群人小心翼翼伺候着,还是免不了每况愈下。此刻说话时语气都很轻微,中气十分的孱弱。
闻伢子摇头:“畅之若能来消息,孤也就放心了。”说话之间他眉头皱得更紧,“之前就说畅之受了重伤……孤怕沈藏锋离开燕州左近时,以此为借口将他丢下……”
畅之是莫彬蔚的字,他虽然是沈舒景之夫,但却是闻伢子心腹爱将,沈藏锋不是优柔寡断的人,未必会因顾念侄女就放他一马。
“那只能撤入附近的山岭或密林内了。”卫新咏凝神片刻,无可奈何的道,“咱们这次几乎全是步卒,沈藏锋若怀有歹意,咱们是抵挡不了的。即使畅之还在,沈藏锋既留他一命,也是有把握让他插不上手!惟今之计,为了安全起见,还请大王率精卒退入附近山岭密林内隐匿,由我带着老弱士卒等待他。”
要是之前没拿沈藏锋家小威胁他,没准还能借着戎人谈一谈,赌一把。但连人家家眷都胁迫上了……虽然那次出面的霍照玉,但沈藏锋哪能猜不到肯定有闻伢子的手笔?
这次沈藏锋按理是绝对不会放过闻伢子的。
“万万不可!”闻伢子忙劝道,“先生身体本就欠佳,如何还能这样劳神?再者,孤这次亲征,遇沈藏锋而走避,已经颜面无光,再把先生丢下断后,岂有面目……”
卫新咏哂道:“大王且放心,沈藏锋是不会轻易杀我的。”
不过他这么说了闻伢子只会更不放心——确实,卫新咏这种著名谋士,但凡有点野心的人,都会尽量试着招揽他。尤其沈藏锋跟他还是亲戚。
但要是卫新咏真的被沈藏锋说动怎么办?当初卫新咏之所以放弃回卫家,愿意投靠他——闻伢子倒是希望是自己命中注定有皇帝的福分,所以在微末之时被这位卫先生慧眼识材的给拜为主公呢?可事实就是不是这样!
卫新咏因为身世的缘故,自幼心中就积满了愤懑,虎奴为了掩护他身死后,他胸中恨意欲狂——要不是这样,他早就郁郁而死了!
之所以不肯回瑞羽堂,宁可辅佐闻伢子,闻伢子本身让他觉得还是有值得辅佐之处只是一小部分,更大的缘故是,他知道代代出文臣的卫家是得不了这天下的。
这样哪怕跟着卫家往后出了头,他想给虎奴报仇,最多也就是拿几个替罪羊出气。万一要是苏家得了天下,他不被卫家交出去给苏鱼梁赔命就不错了……
这对于懂事以来,把所有的精力都耗费在为父、姐报仇上面的卫新咏来说,自然是无法忍受!
当然他也可以投靠沈藏锋,问题是,沈藏锋身边前后有年苼薬、上官十一等谋士,沈氏族中更不缺将帅之材。即使卫新咏去了,沈藏锋不会亏待他,但无论是他还是莫彬蔚,在沈藏锋面前想要争取到非他不可、独一无二的地位,都很难、很难……
因为哪怕当时沈家人丁凋敝得很厉害,但底蕴在那里,岂是一穷二白,起事几年了还只能在雍县乡下混一混的闻伢子所能比?
闻伢子跟前那班老兄弟,论智谋,论将才,那就更加不能跟卫新咏、莫彬蔚比了!
当然了,不投奔沈家,不回瑞羽堂,卫新咏也可以有其他选择,比如曲文啊之前的许宗文之类,这些地方他也不是不能去投奔。
不过,这些人的势力当时虽然跟沈家没得比,然也算举国闻名了。卫新咏还顶着个瑞羽堂本宗子弟的身份,这些出身庶族的人如何会信任他如何敢用他?不怀疑他是卫家派去的内奸才怪!
反而因缘巧合救过卫新咏两次、当时势力也单薄非常的闻伢子,他不会怀疑卫新咏是内奸——因为当时的他那点儿底子,白送估计卫家都看不上……
以闻伢子当时的势力,对于招揽卫新咏与莫彬蔚真心是奢望。所以卫新咏和莫彬蔚表示愿意帮他后,他知道自己唯一能够留住这两位的,就是全心全意的信任与毫无保留的听从。
甚至不惜按下如郑三伢等亲戚、打一开始起事就跟着他的老人。
而卫新咏要的就是这种信任和听从,他实在是受够了被辖制了!
早先卫崎那一把老骨头,硬在凤州捱了多年,直到寿高而终。
这中间卫焕稍微松松手的话,卫新咏有得是手段能够要他的命!可他偏偏不得不按捺住自己,不得不等!为什么?因为他当时投靠在瑞羽堂之下,不能不受瑞羽堂的约束。
卫焕要留着卫崎钓他胃口,留着卫崎跟他谈条件,留着知本堂好支使他……就是这样留啊留,卫崎寿终正寝了!知本堂被戎人干掉了!
但他又能拿卫焕怎么样?卫焕给他赔个罪,许诺点他根本就不在乎的好处,这事就算过去了。他难道能杀了卫焕泄愤吗?
有了这番教训后,卫新咏如何肯再上当?
所以他拿卫崎这件事情为理由,拒绝了卫焕邀他返回瑞羽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