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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鹰奴本来是京兆周至人氏,很小的时候我被人贩子拐走,几经碾转,被卖到了平康坊。等我获得人身自由的时候,发现当初的家不知何时已搬走。”念奴想起往事,不断唏嘘流泪,老爷子轻轻拍着她的手背安慰她。
“开元二十七年,家中因为生计艰难,父亲去河西投了军,我和母亲也跟着搬去了河西。”张光晟柔声安慰道:“姐,这么多年,让你受苦了,以后,我一定要好好照顾你。”
“光晟,我觉得奇怪的是,当初你怎么就没发现念奴嫂嫂是你姐呢?”王思礼好奇地问。
“这就是造化弄人吧。我们早在十五年前就见面了,只可惜见面太早,反倒错过了机缘。”张光晟叹气道,“今天我再看到姐,才发现她长得很像我娘,如果不是她身上有胎记,我今天也不敢立刻相认。”张光晟停了停,感叹道:“其实姐姐像我娘,不可能是现在才像,只是我不熟悉母亲十七八岁少年时候的模样,就这样错失了十五年前的那次机会。”
念奴指着老爷子道:“鹰奴,这两年我一个弱女子带着经儿,就像水中之萍风中蓬草,四处飘摇四处流浪,随难民流入河东后,多亏义父照应,才能平安活到今天。义父本来也有三个儿子,全都葬送在河南战场上,如今就剩我跟他相依为命了。”
张光晟离座,双膝一屈,跪到老爷子面前道:“义父,您老是我姐的义父,也就是我的义父,请义父受儿一拜。”
老爷子乐得嘴都咧到耳根上去了,王思礼打趣道:“老爷子,这个儿子还真被你捡着了。”说着他扭头问张光晟,“你小时候叫鹰奴吗?”
张光晟点头道:“是,以前叫鹰奴,因为家境不好,才满十岁就跟着父亲去河西节度府干活儿,后来节度使皇甫惟明大人见我机灵,就让我去给他做了马童,就连张光晟这个名字也是皇甫大人给我起的。”
念奴听到弟弟十岁就给人做马童,忍不住心中一酸,感叹道:“鹰奴,这些年你都是怎么过来的啊?居然也做上了大将军。该吃了多少苦啊?”
“姐,我运气比较好,也没吃什么苦。我伺候了皇甫大人几年,趁机跟他身边的军官们学了点武艺,稍大一点又学会了读书认字,皇甫大人被奸相李林甫陷害后我一冲动就自不量力偷入相府行刺,妄想给皇甫大人报仇,结果差点死在相府里,也是我命大福大,竟然因此遇上了贵人。那天晚上,恰好大哥和已经去世了的安西、北庭行营节度使李嗣业也入相府行刺,他们顺手救了我。我逃出长安后,一个人流浪了一阵子,又回河西节度府应蓦投军,先做步兵,后来又做了骑兵,慢慢也升了个小军官。天宝十五年河西、陇右节度使哥舒翰在潼关跟贼将崔乾祐大战,官军失败,我看到大哥战马被乱箭射死,就顺手抢了一匹无主的空马给了大哥,后来就一直跟随大哥在河南、河北战场上拚搏,直到今天。”
念奴站起来,对王思礼敛衽施礼道:“王大人,这些年,多谢你照顾舍弟了。”
王思礼赶紧站起来还礼道:“嫂嫂,你这就见外了。我和光晟是患难之交,又惺惺相惜,就像今天你们姐弟重逢一样,我和你弟弟也是有缘啊。”
“姐,我外甥在哪里?”张光晟关心地问。
“你姐姐被那个恶棍抢走后,我就把经儿托给邻居抚养,自己跑太原来找王大人告状。后来王大人叫人把你姐姐送回家,我们就准备了一点薄礼来谢恩,经儿现在还寄居在邻居家里呢。”老爷子答道。
王思礼兴致勃勃,“老爷子,你这一提醒,我倒记起你此来的目的了。喏,给我看看,看看您老给我备了什么样的‘薄礼’。”
老爷子羞涩地笑笑,提起一个篮子道:“王大人,乡下人没什么好送的,就是自己田里收的瓜、果,还有我女儿晒的干菜,给您送来尝尝。”
王思礼提起篮子,随手挑了一把大红干枣,分了一半给张光晟,笑道:“好,你这‘薄礼’我收了,以后您老人家就不要这么劳神了。”说着拿起一个枣子在衣服上擦了擦,咬了一口,夸道:“不错不错,好甜。”
“义父,光晟还没请教您老大名呢。”张光晟朝老爷子躬身行礼。
老爷子拉起张光晟,呵呵笑道:“说起来咱们还真是一家人,我也姓张,张景明。”
“义父、姐,今天可是个大喜的日子,中午我请客,咱们一起去外面吃。”念奴笑着点头,老爷子听到张光晟一口一个“义父”,又呵呵傻乐起来。
王思礼笑道:“好久没吃大餐了,今天我也跟着沾你们的光。”
“还有一件事,你送我的大宅子可算派上用场了,你给我三天假吧,我要帮姐姐和义父搬家。”张光晟跟王思礼商量着,不等王思礼答应他就转身对念奴道:“姐,你跟义父都搬太原来吧,以后我养你们,一家人在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你这个儿子有孝心。”王思礼对老爷子道:“以后你就等着享福吧。”他使劲在张光晟肩上捶了一挙,疼得张光晟一咧嘴,王思礼催促道:“说了这么半天话,我肚子早就唱空城计了,一直等着吃你的大餐呢,还不快点行动,难道你们都不饿?”
一行人说说笑笑兴奋不已都等着吃张光晟的大餐,坐到餐桌边等饭吃,那肚子更加饿得厉害。
“义父、姐,你们多吃点儿。”菜上桌后,张光晟一个劲给老爷子和念奴夹菜。
念奴碰了碰张光晟臂膀,指指王思礼,小声说:“鹰奴,你别只顾着我们,冷落王大人了。”
张光晟瞥了王思礼一眼,笑道:“姐,你别操心,他从来不跟我客气。”
“我是不会跟你客气,不过这每道菜一上来,好的都被你夹走了,我想不客气也不成啊。”王思礼敛了笑脸,挺认真地说:“光晟,你去代州,顺便代我看看辛云京,他的工作要是做得好呢,就奖他三个月薪俸,一次性都给他。”
“才罚了他三个月薪俸,一转眼又打算奖他三个月薪俸,你这不是先打他一个巴掌,再给他一颗甜枣吃嘛。”
王思礼放下筷子,说:“这算是大棒加糖政策吧。给颗糖吃,总比再打一棒的效果好吧?现在不比开元、天宝年间了。时势艰难啊,大家日子都不好过,三个月不给他出粮,我担心他没米下锅。万一他鼠目寸光,去刮地皮,巧立名目打老百姓的主意,那不就成了我逼他贪污了么?”
张光晟点头道:“你交待的事,我一定会办好的。我看辛云京也不是那种鼠目寸光、难成大器的人。”
第七章 他乡遇亲人 '本章字数:2588 最新更新时间:20131021 13:18:19。0'
“经儿,舅舅接你来了,快叫舅舅。”念奴推着儿子走到张光晟面前。
小孩子岑经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他虽然从来没见过这个舅舅,还是很乖巧地仰起头,脆生生地叫了一声,“舅舅”。
张光晟弯腰抱起他,在他小脸上亲了一下,笑道:“乖。”他抬头对念奴道:“姐,孩子长得很好,真难为你了。”
“多亏了义父照顾我们母子,鹰奴,以后我们也要好好赡养义父才是。”念奴叮咛道。
姐弟俩说话的时候,老爷子已摸出钥匙开了院门上的锁,他推开院门,张光晟抱着岑经跟着进去,这是一个普通的农家小院,院里几棵枣树,一口水井,入眼红墙黑瓦,张光晟笑道:“义父这房子还挺漂亮的。”
老爷子叹气道:“四五年前,我有三个儿子,个个都很能干,我可是这村子里的富户……”老人说着就眼泛泪光。
念奴低声道:“听义父说,安史乱起后,三位义兄先后跟随李光弼大将军去了河北战场,一去杳无音信,再也没有回来过,几个嫂嫂都改了嫁,就剩下义父孤零零一个人了。”
河东是李光弼军队的大本营,又紧邻河北,四年之间,李光弼军队曾多次回河东,老爷子的儿子没有回来,不用说都葬送在战场上了,河北、河南许多地方“白骨露荒野,千里无鸡鸣”,葬送在战场上的,又何止老爷子三个儿子?张光晟心中酸楚,对老爷子轻声道:“义父,我和姐姐早就没有父母了,我们刚好凑成一家。以后我们姐弟养你的老。”
张光晟在代州采访了半天,又去了一趟代州军营。代州境内安宁,辛云京休养生息的工作做得还不错,军队也没有滋事扰民的现象,张光晟到刺史府,辛云京这时才听说他到了代州,风风火火迎了出来,辛云京热情得要命,“张将军来代州,怎么不早点告诉我?上次的事,多亏张将军维护,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呢。”
张光晟笑道:“我不是维护你,只是不愿节度使被人蒙蔽,误杀好人。我这次来代州,是帮姐姐搬家的,也是奉了节度使的命令,顺道过来看看你。节度使交待我说,你工作做得不错,他要奖你三个月薪俸。”
辛云京诧异地问:“张将军还有姐姐在代州吗?”张光晟笑着点了点头。
辛云京笑道:“怎么以前都没听张将军说过,令姐在我的地盘上,我都没尽到地主之谊。”
“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呢。”张光晟的回答更令辛云京好奇不已,张光晟没有解释,抱挙道:“我事情多,就不打扰你了,以后你要是去太原,我请你客。”
老爷子搬家,东西卖的卖送的送,许多街坊邻居都来帮忙,辛云京也带了人来帮忙,刺史大人亲自出动,这让老爷子出足了风头。一个消息灵通的人炫耀说,张老爷子又新认了个当大将军的义子!他指着张光晟,洋洋得意地说:“喏,那个就是了。”那神气,似乎张光晟不是老爷子的义子,而是他自己的义子。
张光晟雇了两辆马车来,众人忙忙碌碌收拾一番,人多力量大,很快就妥当了,就要动身了,老爷子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众街坊打趣道:“老爷子,别舍不得了,老天送你这么孝顺的女儿还有做这么大官的儿子,以后就躺金山银山上了,这辈子没吃过没穿过的都要去见识见识。”
老爷子在哄笑声中被念奴和张光晟扶上马车,他掀起车帘笑道:“好嘞,我去太原享福啰。”
张光晟把义父和姐姐安置到了王思礼新送的大宅子里,他自己也从军营搬了出来,住了进去,王思礼也早就搬到新房子里去了。
自从来到太原后,张老爷子就没事做了,老人家只能逗逗外孙玩儿,他经常念叼着“闲得骨头痛”。没多久他就找到了新的乐趣,那就是在空着的后花园里栽树种瓜。老爷子一行动起来就整天忙个不停,王思礼偶然碰到他在给瓜苗浇水,笑道:“老爷子,这本来是要做花园的,结果都让你变成菜园啦。”
老爷子放下水瓢,答道:“我种瓜种树,这些瓜﹑树开起花来,一样好看,还有瓜果吃。”
王思礼大笑道:“你说的有理,看起来我的园子也要请你照料才是。”
河东的绛州还被一个叫李怀仙的贼将霸占着,王思礼引兵和李怀仙打了一仗,贼军大败,往老窝幽州逃窜,兵器甲仗扔得遍地都是,河东贼军终于被彻底肃清。王思礼入绛州抚恤百姓,发现绛州城内居然牛马万计、粮草山积,原来都是贼军劫掠老百姓囤积起来的财富,贼军打了败仗后,只顾着逃命,这么多财产就都丢给王思礼了。这下可好,真正一夜暴发,不胜其富,整个河东的饥荒问题都解决了。绛州不过六千人的贼军而已,居然有这么多财物,真不知道安禄山、史思明的贼军究竟抢了老百姓多少财产。
两个月后,王思礼派去河西、陇右、朔方的人把将士们的家眷陆陆续续接到了河东,军士们也都安心在河东落了户。
王思礼和许多军官都等在驿站里迎接自己的家人,王思礼与家人分别了将近两年,张光晟夫妻别离的时间甚至更久,两个人都望穿秋水、心情激动无比。
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驿站外隐隐传来许多马车行驶的声音,王思礼精神一振,侧起耳朵倾听。一个军官跑进驿站,兴奋地喊着,“来了,来了。”坐着的人都一窝蜂冲了出去。
车声隆隆,很快最前面的几辆马车进入了人们的视线,许多军官兴奋地打着唿哨,王思礼完全没了平日的冷静、沉着,他迎着马车跑了过去,边跑边喊:“宝贝儿!宝贝儿!”紧跟在他身后的军官们哄笑起来。
中间那辆马车的车帘揭开了,一个约莫四五岁的男孩探出头来,双手朝着王思礼拚命挥舞,叫着:“爹爹……”
马车停了下来,王思礼打开车门,双手一探,把那个男孩抱了出来,在他脸颊上左边吻一下,右边吻一下,抱着他紧紧按在自己肩膀上,一个劲的道:“我的小宝贝儿。”
一位三十挂零的穿着紫衣的贵妇人跳下车来,王思礼腾出右手来,牵着那位夫人的手,柔声道:“大宝贝儿,想我了吧?”
王夫人的脸红了起来,扭头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