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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休听了一愣,居然是张光晟的女儿!他不再作声了,虽然此行他的安危都寄托在王保家身上,他还是不愿让张光晟得了好。说不得,只好让王保家继续傻等了。
大伙儿熬到好晚,直到脑袋都疼了起来,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第二天,太阳升起老高,王保家才睁开眼。虽然王保家的父亲王思礼大半生都是风餐露宿过来的,做儿子的却是锦衣玉食,自出生以来,他还没受过这种苦,坐了一夜,全身骨头都不舒服。
大伙儿正用干粮冷水当早餐,一个凶神恶煞的回纥酋长带着一群亮着明晃晃的弯刀的武士闯了进来,源休不由自主缩了一下,那个酋长翻着白眼扫了众人一眼,像大伙儿都欠了他八辈子的债没还似的。过了好久,才咬牙切齿恶狠狠地问:“哪一个是张光晟?”
王保家心平气和答道:“张光晟是振武节度使,你想见他,可以去振武找他。”
那个酋长立即拔出刀来,喝道:“我们可汗不是告诉过你们的皇帝了吗?要把屠杀回纥族人的张光晟交出来给我们处置!”
王保家不卑不亢道:“回纥突董阴谋袭取振武,结果人算不如天算,让张将军发现了他的阴谋,突董见阴谋泄露,企图鞭杀振武大将以掩人耳目。张将军忍无可忍才发兵先下手为强。你们的族人如此胡作非为,张将军身为节度使,难道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凭他们胡闹?真正岂有此理!”
酋长狞笑着道:“好一张利嘴!大唐皇帝不把张光晟交出来,却把你们这群人送过来了,莫非你们都是在大唐做了什么对不起国家的事情,犯罪当死的,大唐天子懒得自己动手,故意借我们的刀来惩罚你们?”
王保家“霍”地站了起来,喝道:“你可以试试看!我们是大唐的使者,如果你们可汗想跟大唐为敌,打算打仗的话,你不妨动手!不过,”王保家拔剑冷笑道:“还得先问问我这把剑才成。”
那个酋长瞪着王保家,他身后的人都蓄势待发,王保家也横剑当胸,严阵以待,双方僵持了一阵,酋长一言不发,带着那帮人退得一干二净。
那个酋长走后,再也无人问津,挨到中午,终于有人送了一桶糙米糊糊和碗筷来,几个随从走上前,看着那桶糊糊,一个个眼睛瞪得老大,终于有一个忍不住怀疑地问:“这东西能吃吗?”
送饭的回纥人冷笑着道:“有得吃就不错了,你还挑三拣四,小心可汗听到了,他老人家一发脾气就饿死你们。你们不吃,隔壁的羊还等着吃呢。”回纥平时以肉食为主,为了招待这帮大唐使者,不知从哪弄来这些东西,还真难为那些回纥厨子了。
众人一听“隔壁的羊还等着吃”,顿时一个个火冒三丈,这不明摆着是把他们当羊来喂吗?但是对着一个送饭的下人发火只是白费力气,众人只得忍气吞声吃饭,这些随从都是从京城出来的禁军,在长安的生活一个比一个奢侈,现在居然请他们吃羊食,大伙儿心中憋屈无比,实在一口也吃不下去。送饭的见状,连桶都提走了,真的拿去喂了羊。
到晚上的时候,又是这样一桶糊糊送过来,第二日依然如此,众人带的干粮都有限,勉强啃了几餐,又饿了一餐,终于不得不屈服,大伙儿咒骂着,闭着眼睛直着脖子吞那糙米糊糊。
三十天过去了,众人还没见到可汗的面,甚至连那个凶神恶煞的酋长也见不到了,因为饮食太差,原本身强体健的军士们由于营养不良,脸上都饿出菜色来了。到这个时候,如果跟回纥人一言不合,只怕他们连打斗的力气也没有了。总算回纥可汗还有点良心,在大唐使者到达回纥两天之后,可汗终于叫人送来了一些芧草打地铺,大伙儿不用再坐着睡觉了。
天气渐渐冷了下来,大唐使者居住的帐篷又旧又漏风,晚上冷得要命。王保家忍不住咒骂,“去他娘的,真亏这位可汗做得出来,长安、万年的监狱都比这鬼地方舒服!”
回纥气候不比长安,这里冷得特别快,八月就朔风如刀,可汗依然不闻不问,似乎完全忘记了这批使者的存在。
这天晚上,天气出奇的冷,实在没法安睡,好几个随从爬了起来,王保家也爬起来走出帐外,北风卷着什么冰凉的东西扑到身上脸上,一下子就化了,原来是下雪了。
第二天,积雪没过小腿肚,终于有人传来消息:回纥宰相要接见大唐使者。众人跟着那人来到一个大帐外,帐帘高高卷起,回纥宰相颉于思迦端坐大帐,他也不请大唐使者进帐去坐,就让源休等人站在雪地里,颉于思迦大声喝道:“将大唐使者砍了,给可汗的叔叔报仇!”
左右刀斧手一拥而上,源休大声喝道:“你们想跟大唐为敌吗?”
刀斧手们回头看宰相颉于思迦,颉于思迦睁着眼问道:“此话怎讲?”
源休不疾不徐,大声道:“你们可汗不是想跟大唐重修旧好吗?使者就是国家的代表,我倒没听说过使者被杀还能够和平的!如果想跟大唐开战,你们尽管动手,如果不想打仗,那咱们就坐下来好好谈谈。”
宰相颉于思迦喝令刀斧手退下,又示意左右把帘子放了下来,帐门关上,就让源休等人在雪地里等着,过了半天,帐门终于又开了,宰相颉于思迦走了出来,满脸堆笑对源休道:“我们的国人都想杀掉你们报仇,只有我们英明的可汗不同意。可汗说,张光晟虽然杀了他的叔父,可是死者不能复生。他若再杀了你们,也不过是用血洗血,徒添人命,于事无补,这是很愚蠢的行为。所以可汗要用水洗血,因此饶恕了你们,也算是我们可汗积德行善!”
众人听着这位回纥宰相用生硬的汉语啰嗦了半天,源休勉强笑道:“还是可汗英明。”
宰相颉于思迦听源休说“可汗英明”,他满意地笑了起来,说:“你们回去记得问问天可汗,去年,我们登里可汗逝世前曾卖马给大唐,大唐还欠回纥一百八十万匹绢没付账,登里可汗虽然去了,我们合骨咄禄毗伽可汗还是记得这笔债的。你们回去请天可汗速速把欠我们的东西还给我们!”
原来这位合骨咄禄毗伽可汗要“用水洗血”的真正原因,是惦记着登里可汗卖马的账。把大唐使者杀了,债就讨不回来了。为了避免开战,也为了接着享受登里可汗那样的福利,合骨咄禄毗伽可汗连叔叔的仇也不报了。将大唐使者们虐待了这么久,也算是给他叔叔出了一口气吧?
在源休等人受了那么多罪以后,合骨咄禄毗伽可汗心理也平衡了。大唐和回纥的关系又回到了过去,两国重修旧好,回纥再接再厉卖马给大唐官府以换取各式各样奢侈品。
第二十三章 遂觉天地窄 '本章字数:3286 最新更新时间:20131113 12:31:06。0'
光晟带着庭芳回家团聚,父女俩归心似箭,晓行夜宿,一路风霜,终于到了振武。目之所见,几乎都是枯黄的秋草,庭芳心情激动不已,旅途劳累似乎已忘得精光,当光晟带着女儿赶到家门口时,远远就看到夫人坐在大门口的一张躺椅里,光晟心中一酸,他去京城的这段日子,只怕夫人天天这样倚门望穿秋水吧?大概是听到了马蹄声,张夫人抬起头来,虽然天天盼着这一刻,她还是有点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她伸手使劲揉了揉眼睛,颤危危站了起来。
庭芳见到母亲,眼泪立即涔涔而下,她飞扑过去,母亲张开双臂抱住她,流着泪埋怨道:“死丫头,你怎么舍得离开我?你怎么舍得啊?”
光晟看着母女俩抱头痛哭半天,他轻轻走过去,舒展猿臂,揽住母女俩,将下巴放在夫人肩上,闻着她发间的幽香,柔声道:“别哭了,先进屋吧。咱们一家,终于团聚了。”
光晟一手牵着一个回到卧室,才一坐下来,张夫人就捧着庭芳的脸看来看去,含泪微笑道:“已经长大成人了呢,庭芳,你简直跟你姑姑当年一个模样。”庭芳窝在母亲怀里,回头看着父亲,父亲的眼神温柔得似乎要把她融化,庭芳心头暖暖的,如鱼游春水一般,说不出的舒适自在,还是家里舒服啊。说起来,她生平还是头一次来到振武,一路上衰草连天,人烟稀少,这番景象自然不能与繁华的河东相比,跟京城就更不要比了。可是她却感觉亲切无比,就好像这里是她宿命中的灵魂归依之所一样。事实上,她生平第一次来到这里,而且马上又要离开这个地方了!庭芳在母亲的肩头蹭了蹭,轻轻抓起母亲一缕头发把玩,张夫人溺爱地捏捏她的鼻子,“丫头,离开这么多年,反倒越长越小了。”
门外响起小孩子的欢笑声,光晟站了起来,走了出去,不一会儿,一群人跟在他身后进来了,小小的卧室变得拥挤无比,一个小孩子嚷嚷着“我要看表姑姑”,他朝着张夫人直扑过来,边跑边大声问:“舅奶奶,这就是我表姑姑吗?表姑姑,你长得真漂亮。”
仿佛时光倒流一样,庭芳愣愣地瞪着那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孩,当年她和表哥形影不离一起读书一起玩耍的记忆如潮水一样涌来,她眼泪差点又夺眶而出,咬着唇,她慢慢抬起头来,一眼就瞥到了站在父亲身后的他,一个美丽的少妇正挽着他的手。虽然早就听父亲说表哥已有妻儿,此刻亲眼目睹,她的心还是碎了。
张夫人腾出手来,一把抱住那个小孩,小孩子就紧贴在庭芳身上了,他的眼睛骨碌碌地转着,弯着头审视着庭芳,大胆地伸出手来,在庭芳脸上摸了一下,笑道:“我喜欢表姑姑。咦,表姑姑,你还在哭吗?不哭不哭,我给你甜甜的点心吃。”小孩子从衣兜里摸出一块点心,举着直递到庭芳唇边,大声道:“表姑姑,吃点心吧。”庭芳不由自主张嘴咬了一口,小孩子高兴地笑了起来。
张夫人叹了口气,拿起一条绢子,轻轻给庭芳擦掉眼泪,低声道:“这是你表哥的孩子岑朗,已快九岁了。”张夫人拉着庭芳站了起来,走到岑经夫妇面前,张夫人指着那位美丽的少妇笑道:“这是你表嫂小雪,思结进明将军的女儿,你们小时候也曾见过面的。”
庭芳轻轻叫了一声“表嫂”,眼泪又止不住流了出来,她伸手掩住眼,抹掉眼中的泪水,强颜欢笑道:“表嫂,孩子长得真好看,很乖,很惹人疼。表嫂,你真有福气。”
思结小雪牵起庭芳的手,笑道:“庭芳,都回到家了,一切都会变好的,还哭什么呢。”
庭芳轻轻挣开小雪的手,走到另一个少妇面前,那是她在千红楼中相依为命的伙伴——卢龙节度使朱希彩的女儿朱欣实,庭芳叫了一声“姐姐”,她张臂紧紧抱住欣实,眼泪就滴到了她肩膀上,“姐姐,这些年我好想你啊,真没想到咱俩还能见面。”
欣实也泪流满面,回抱住庭芳,轻轻拍着她的背,庭芳放开欣实,看了一眼她身边的那个年轻人,泪汪汪的眼里居然含着笑意,“这是我姐夫吗?怎么好像有点眼熟?”
那个年轻人微微点头致意,含笑回应道:“正是,” 停了一下,他接着又补充了一句,“你好,我是朱思,以前曾经去过千红楼。”
庭芳再看了朱思一眼,忽然明白过来,这不就是那位去千红楼承诺要救欣实出火海的那位大哥吗?庭芳惊喜过后,又无比羡慕。她在欣实肩上轻轻敲了一挙,由衷地说:“姐姐,恭喜你啊,你真好命。”
光晟站在一边,心疼地看着女儿落寞的神情,他心里也是一片迷茫。欣实已经有了归宿,可是庭芳该怎么办呢?他心中充满愧疚,如果当初自己不是那么霸道专横硬逼着女儿嫁王保家,她应该早就顺顺当当嫁了岑经做了母亲了吧?如今岑经的儿子都那么大了,自己的女儿还无所归依!光晟心情沉重,悄悄退出卧室,来到客厅,他使劲在墙上捶了两挙,靠着墙慢慢滑到地上,一个仆人一只脚已迈进客厅,突然看到主人这个样子,吃了一惊,转身准备避开,光晟抬起头来叫住他,有气无力吩咐道:“你去叫厨房赶紧做饭吧,家里来了五位贵客呢。”
眼看就要离开振武了,庭芳怯怯地怀着一点点期望,鼓起勇气去约岑经单独谈心。才走到岑家,她就听到一个清脆的童音:“月亮汤汤,骑马烧香,烧着罗大姐,气死豆三娘,三娘摘豆,豆角空,嫁济公,济公矮,嫁螃蟹,螃蟹过沟,踩着泥鳅,泥鳅告状,告着和尚,和尚念经,念着观音,观音撒尿,撒着小鬼,小鬼肚子疼,请个财神来跳神,跳神跳不成,白费二百文。”庭芳静静听着,仿佛又回到了青梅竹马的童年,不知不觉就泪流满面。
“庭芳,你什么时候过来的?站在那里发什么呆呢?”思结小雪端着一盆废水走出来,看到庭芳呆呆立在门口,她连忙笑着招呼,随即看到庭芳满脸泪痕,小雪吃了一惊,问道:“庭芳,你怎么老是哭呀。”
“离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