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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无论如何也喝不了这许多,此举必有深意,她懒得问,先为自己盛碗开胃汤,汤勺尚未放下,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要死了要死了,姓薛的不厚道,小姑娘也不管管,害得老子管他三七二十一,差事不顾了,进来先喝三大碗解馋再说!”
恰似一阵大风扑面而来,定睛一看,正是昨晚的壮汉,嘴里不住嘟囔什么,受了莫大委屈一般。既然方才淡定了,继续淡定不失为一种很好的选择,她顺手拿起勺子,也为不速之客盛了一碗。
“前辈别来无恙乎,昨晚不曾起身拜见,望勿见怪。”薛子赫笑吟吟地。
“冲这两坛酒,不和你一般见识。”壮汉哼哼几声,仰脖痛饮几口,心满意足地晃着脑袋。
此人年纪不过四十余岁,竟被人称为前辈,可见江湖地位不低。既是德高望重,言行却这般风风火火的不着调,传说中的高手风范果然让人难以理解。
“千万别误会,这位救命恩人姓钱,单名一个倍字,又没有表字,江湖中人只好直呼其名,吃了暗亏也无计可施。”薛子赫耐心地向她说明。
久居塞外,她对前十年威震江湖的名人所知甚少,大多只混个耳熟。昆仑掌门的幼子钱倍,系出名门,除此之外别无特殊之处。人们提起他时总说:功夫极好,造诣也高,可惜钱掌门声望太响,比他优秀的接任掌门之位的年过五旬的大哥都在亡父的万丈光芒下抬不起头来,父辈的荣耀对于后世子孙有时是一笔爱恨交加的遗产。
“数年不见,福气见长,如今是夫复何求了?”钱倍斜着眼睛看他。
薛子赫下意识瞄了一下身边的她,正色道:“本人一向是万人嫌,谁肯跟我?再满嘴跑马车人家姑娘可要翻脸了。”
为表清白,她凝重地点了点头。
剩下的时间就是两个男人叙旧加各怀心思的试探,一面品尝各色美味,一面猜测背后的神秘人何许人也,唯一的收获就是神秘人一点都不神秘,甚至被直呼其名。
“少主希望娄家与玉风堂能够冰释前嫌,数年前的恩怨早已成过眼云烟,眼下杨堂主遭逢此劫,倘若仍对旧事耿耿于怀,错失良机,岂不让亲者痛仇者快?”
“旧事不必提及,是否已成云烟,恐怕只有堂主有资格评判,毕竟不是你我的孩儿惨遭毒手。”
“少主每每听人谈及此事都要感慨一番,可惜了那么小的孩子,但事已至此,当年娄家也并非……咳,此时说来无益。少主的意思很明显,生死存亡之际,着眼于大局的方是谋大事者,你我相交一场,只求赏愚兄一个薄面代为通传,感激不尽。”
“举手之劳,但我与堂主断了联系——”
“不妨,此事无须操之过急,喝酒!”
三杯下肚,他们的对话又神奇地往不可预知的方向发展。
钱倍先是笑了几声:“你知道么,有传言说杨堂主已不在中原。”
薛子赫跟着笑道:“有人亲见?”
“那倒无关紧要,至少地下银庄早已空无一物。”
第二次听到地下银庄,她停下筷子,再度偷瞄薛子赫一眼。
“首先我对此一无所知,其次就算属实也是杨家私产,你我皆无理由过问。”他笑得云淡风轻:“你家少主这般施恩不望报,莫非只为探听白银的去向?”
钱倍直戳戳地看着他:“娄家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手,玉风堂如今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银子。”
“原来如此,承蒙赐教。”
一段时间的冷场,敌意盖过烈酒的香气,谁也没有再度开口。
任适秋放下碗碟表示吃饱,仿佛对今天的招待很满意,若无其事地上楼去了。薛子赫用冰冷的目光送走钱倍,独自坐在一桌残羹剩酒前,肚子空的,酒喝了不少,晕晕的直烧心,他没有午睡的习惯,这会儿上下眼皮却难舍难分……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6 章
伤口也该换药了。
房间还是那个房间,桌子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一人,专注地望着窗外的街景,所以薛子赫看到的只是一个纹丝不动的背影。这个背影立即让他心头一震,悲喜交加。
“伤势如何?”此人转过头来,似乎等得实在无聊,桌上白瓷药瓶捏在手里把玩了很久。
“无碍。”
“你说无碍就是有碍,继续休养吧。”杨怀风过一会儿问:“钱倍走了?”
费尽心力寻访不着,他却突然出现在眼前。江湖盛传非死即伤,他却神采奕奕,还有心情开别人的玩笑。原来所有的担忧都是庸人自扰,杨堂主且悠然自得,愣了片刻才道:“娄家不知怎么想的,竟提出摒弃前嫌,说来也是曾经显赫一时的武林世家,只是如今没落了,便开始病急乱投医。”
“他们不找我,我也会找他们。非常时期没什么不可能。”
他有满腹疑虑,面对旧主不知从何说起。这样一问一答显得生硬,可总不能把酒言欢一叙别情,正胡乱想着,闻言一惊:“找他们?”
“这些日子你们与凛义山庄周旋,我也没闲着。玉风堂有银子娄家有人力,何不合伙赌一把。娄家还算聪明,此时不拉盟友,难道坐等对方加入对手的阵营?反之亦然,此时玉风堂不与娄家联手,就是将之逼向凛义山庄的怀抱。”
他脱口而出:“夫人同意?”
“暂时不要透露。”杨怀风的笑容有些苦涩:“你怎么不问地下银庄的事。”
“我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杨怀风语塞。
“老堂主在世时从未有过这一传言,过世之后不胫而走,看来由始至终不止你一人知晓,既然大厦已倾,族中长辈稍有知情的便透露给有需要的人,如今一条有价值的消息在黑市是什么行情?那些买到消息的人闻风而动,以为我也知情,着实打错算盘。”薛子赫顿了顿,低声道:“一切只是猜测,其实真相如何与我毫无关联,每个人都有不便向外人明言的家事,所以不必解释。”
这么善解人意,最近性情有变啊,似乎和煦了,杨怀风一时有些不适应,心道所以我也不用向你交代这些日子的行踪以及心路历程了?
“钱倍还会再来,到时我——”
“任适秋去罢。”
薛子赫皱了皱眉,神色立时有些不自然:“这种事还是我来,毕竟与娄家是旧识,万一翻脸,往日情面多少还要顾及,不至做得太绝。”
“正因有交情,丑话不好开口,遇事不好决断,弄个生面孔对方会收敛些。”
“这——”他很少直接反对堂主的意思,犹豫一会儿还是缓缓道:“两国相交,不斩来使的毕竟少数。”
杨怀风诧异地看着他,好像在说你何时这般怜香惜玉:“你以为你很清闲么,有趟远差待伤养好立即动身。”
李宗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能当上老板。
被鞭炮声引来不少左邻右舍,大伙儿聚拢在门前,大人指指点点,孩子蹦蹦跳跳,一时热闹非凡,很有开张大吉的气派。虽然只是一间小小的赌坊,又是与人合伙,他还是挺满足的。
“咋样,听我的没错罢,这年头除了妓院,就属赌坊生意好,比开酒馆好上十倍。”万峰用胳膊肘捅捅他,挤眉弄眼。
“还是万大哥有见地,小弟目光短浅,若非遇上大哥,手上的积蓄可要打了水漂。”
玉风堂眼看散伙,他们这些虾兵蟹将有如一盘散沙,各自苟且偷生。有人索性回了老家,有人便在旧地安顿下来,胡乱做些营生。他本想学别人开间酒馆混口饭吃,正巧碰上本金不足的万峰,从前自己身份低微,西域分舵万舵主的面儿都见不上,如今失势,二人一拍即合,合伙干起了一本万利的赌业。万峰毕竟风光过,打点方方面面比他在行,不然生意还真做不起来。
果然鞭炮放完便有一大波街头混混涌入,几张桌子立即占满。这才是白天,到了晚上,按万峰的话说那人就海了去了,李宗表示很期待,坐在老板专属靠椅上盘算雇个专门的账房,自己身为老板实在不宜亲自摸算盘,最好再找几个打杂的,当然这是大赚一笔以后的事,第一桶金虽不近亦不远矣。
门口的万峰向他招手。
“大哥,你有朋友来么。”他过去喜滋滋地问。
“把后院的门打开。”
这位朋友是朝廷钦犯不成,连前门都不敢走,突如其来的神秘通常意味着某种不祥,看着万峰无端凝重的样子,他迟疑走起双眉。
“去了就知道,记住,不要声张,最好一句话别说,在里屋等我。”万峰推他一把,自己也是一副哭丧的表情:“别问为什么,我都不知道是福是祸。”
夜色苍茫,等在后院的人负手而立,华丽的披风在月色下发出隐隐光华,和腰间的玉佩一样都是极好的货色。这张面孔有些熟悉,熟中掺杂一丝夹生,李宗走近几步终于惊叫出声:“二爷!您怎的……会来此地?”
杨临风微微一笑,并未答言。
然后李宗想到临行前万峰那“一句话也别说”的嘱托,及时捂住嘴巴,好像这样就能将方才的一惊一乍捂回去。幸好记得自己的任务是开门,战战兢兢地看着八竿子打不着的堂主弟弟踏进脏乱的屋中,觉得一切好不真实。
杨临风随意地拣张椅子坐了,口渴的他似乎没有注意到桌上的茶杯几天没洗,为自己倒了杯冷茶,一口干了,顺便很有礼貌地对李宗道:“冒昧来此,甚是叨扰。”
万峰推门进来,显得有些紧张,同样的无措出现在脸上:“收到传信时还以为有人恶作剧,如今见到二爷安好,我们便放心了。”
主仆一场,这话听起来也不那么虚伪,杨怀风点了点头,很是受用的样子:“听说你们生意开张,特来恭喜。”
祖业都让人铲平了,这位二公子竟还云淡风轻地说着客套话,他家先祖若是有知,眼见后人这般无关痛痒的麻木之态究竟作何感想。万峰无奈地与李宗对视一眼,瞧瞧膏粱纨袴有多不可救药。
问及堂主的生死,纨绔弟弟更比这眼前两位还要茫然:“一路逃难被人一路追杀,自身难保,好不容易捡了条命回来,哪有闲心打探大哥的行踪。你们若有消息,及时告诉我呀。”
公子哥儿的心境一向是从容不迫的,纵使你事事较真,苦大仇深的也不可能是他。
风流佳公子除了登门拜访当然不只恭贺那么简单,看在主仆一场的份上好吃好喝招待一番,少不了送上小小心意。酒足饭饱,杨临风对于二人奉上的几块碎银子却大摇其头:“非我所求也。”
那你求啥,嫌少也没法儿,大家自身难保的……
“两位老板如不嫌弃,雇我做工如何,一来戒掉不劳而获的恶习,二来也可体会自力更生的快乐。”他满含笑意,却有无比认真地。
本年度最大笑话出炉,呆若木鸡的两人嘴角抽搐,又不好明目张胆捧腹大笑,竟异口同声地:“我们雇不起!”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7 章
“我看起来很不真诚么。”杨临风摸下巴。
往日与玉风堂有过节的江湖人士还在出重金打探杨家兄弟的行踪,他们与旧日同僚都各自避讳,不再往来,原以为远离是是非非能好好过日子,谁承想这烫手山芋自己滚过来踢还踢不走,万峰性子本就暴躁易怒,很自然地跳脚了:“此庙太小,容不下大佛,我等不才,纵有佛光普照也无福消受——”
李宗扯了扯他的袖子,面露不忍。
杨临风看看大老板又瞅瞅二老板,面色灰暗下来,原本的神采奕奕荡然无存。
真是的,有时你不做恶人,就只能做冤大头,万峰也觉得自己话说过了,人要脸树要皮,哪有这般不给人台阶下的,可若当真顺了他的意,不是给自己平淡的生活找刺激么,谁知道杨二公子在外面惹了什么麻烦跑这儿避难来了。草根贵有自知之明,什么玩得起什么退避三舍,不想当炮灰就要牢记。
“我看……不然……”李宗打破沉寂,支支吾吾:“咱们这儿刚好多一间空屋。”
心里翻滚无数冷酷的道理,嘴上很难冷酷到底,想到自己掌管分舵时嗜赌成性耽误不少正事,副堂主下令严惩,堂主却念他资历放了一马,收留落难的胞弟权当报恩还情罢:“岂非委屈了二公子。”
杨临风眼睛一亮,俊秀的脸上乐开了花,哪里有半点委屈的样子。
一如所料,绣花枕头杨二公子真不是块干活的料,别说端茶倒水被人呼来喝去,就是扫地除尘这种正常人生活技能也欠缺。几天下来,他们的忍耐已然达到极致,物极必反,竟渐渐视而不见习惯起他的百无一用。好在根本没有希望,也就不会失望,只要老老实实吃喝度日,不帮倒忙,那简直是人见人爱一朵含苞待放的小花儿啊。
他的存在到底有什么意义?凡人李宗百思不得其解,望神人杨二公子而兴叹。凡人二号万峰却敏锐地发现这些日子赌坊所产生的变化:“醉翁之意不在酒,赌徒之意不在赢。”
“那在什么?”
“鬼知道那帮龟孙子想什么。”万峰自是想不出美人如花隔云端这种酸诗,反正客人最近眼神猥琐就是了,换成任何一个血气方刚的大老爷们都会暴跳如雷,被猥琐的目光笼罩的杨临风却跟没事儿人似的,成天手拿扫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