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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莱山语-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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般一会翻过一页,不一会儿翻完了,书便轻轻合上飞入书架整齐地摆好,同时从架上飞来另一本摊开到原来的位置。
顾殛宇常常想他到底是不是在看书呢?还是只是喜欢翻书而已?不过某次,当他企图确认这一疑问随意从架上抽了本书拷问川君时,对方不仅页码行数记得准确无误,连整篇生涩古文都背得一字不差,顾殛宇就只有默默把书恭恭敬敬插回书架上的份儿了。
说了这么多,其实只是为了证明,川君真的一目十行且过目不忘。
但是!最近顾殛宇却发现川君会盯着一页书发呆,久久不见翻页。顾大少本来是靠着看川君翻书催眠的,因此川君每过一阵就卡壳一会儿让他十分郁闷,心里忍不住碎碎念,这世道是怎么了!连纯白如纸的川君都有心事了?这日子还怎么过啊!(顾大少啊你管的好宽,别人有心事跟你能不能过日子有半毛钱关系么?)
他们一路小打小闹,就到了景德镇——正逐渐成长起来的“瓷都”。

千年窑火,延绵不息。
经过数十道工具精雕细琢的瓷坯,在窑内经受千度高温的烧炼,就像浴火重生的凤凰。

顾殛宇记得鉴宝笔记中有专门的一章讲解瓷器,其中就着重提过景德镇。
景德镇瓷器以“白如玉,明如镜,薄如纸,声如磬”的独特风格蜚声九州。青花、玲珑、粉彩、色釉,合称景德镇四大传统名瓷。
顾殛宇是那种典型的要他干他不好好干,不要他干的时候他反而干得尽是劲儿的人,此时大少爷正被勾起了兴趣开始拉着秦临逛街鉴定瓷器,当然还有从上集开始就化身牛皮糖的阎冠宇。
街上有很多卖瓷器的小摊小店,顾殛宇一向认为真正的宝物都是流落在民间的,所以没有进店,而是沿街看着一个个地摊。
正走完了最繁华的街道,三人在拐角处看到了一个与地摊老板争执不下的青年男子。男子看起来不过二十五六,蓝靛色衣衫外披一件低调的灰色薄纱,腰间的封带是普通的水蓝色,素雅的风格有几分似林君却更为清淡,但袖口间隐约露出的攀云纹绣,却是精致细腻,难掩华贵。
青年似乎是看上了一件瓷器,却又因对方开出的高价而犹豫。想砍价,老板却是看准了这是位有钱的主儿,有些不依不饶。
周围已经围了一些看热闹的人。青年似乎是不想引起注意,转身欲走,却被老板拉住了。他转回了身,疏朗的眉微微皱起。

顾殛宇探头看了一眼,轻轻对秦临介绍:“是个压手杯。纹饰疏朗笔意自然,给人以清秀感。双勾填色,绘笔用小笔触,缠枝花卉有深浅不一的颜色,应该是永乐青花。”
“那是说很好?”秦临问道。
“也不是,要看是不是名家作品,永乐青花压手杯的仿品也还是很多的。”顾殛宇撇撇嘴,不过是不是仿品他就看不出来了,要“掂量掂量”才知道。
炎君在这过程中一直没有说话,也没有乱动,只是默默站在一边。
顾殛宇答完秦临的话,便发觉阎冠宇的不对劲,转过头问他道:“你怎么了?”
炎君往后退了一步,突然原地消失了,顾殛宇听到他在心中道:“我们快走!”
顾殛宇更奇怪了,什么东西能让我们霸道得就快无法无天的龙神惊恐到要立即不战而逃?
他眯起眼睛扫视了一圈人群,视线跟着炎君落在了摊前的青年身上,青年此时也仿佛感觉到了什么,回过了头。
他看向顾殛宇的眼神似乎有些困惑,但随即,便惊讶得微微张开了嘴,轻声道:“阿炎?”
不等顾殛宇从这个亲昵的称谓中回神,青年男子便笑得春回大地:“别躲了。你的味道,化成灰我也认得!”
顾殛宇似乎有些明白了——不是敌人,就是情人!看这笑容,后者的可能性果断的占大比重。
炎君在心里对顾殛宇道:“别理他,快走!”
顾殛宇叉腰站定,内心桀桀怪笑——这么好的机会折腾炎君,不利用白不利用!
炎君磨着牙:“亲爱的殛宇,你晚上还想睡觉么?”
顾殛宇的斗志昂扬瞬间在风中凌乱了,他绝对相信炎君可以让他一晚上都不得安宁!他弱弱地回了一句:“其实他笑得挺真诚的。”
炎君道:“他是又善良又诚实的好孩子。”换了口气又接到,“不过,恐怖的是他的后援团……”
顾殛宇道:“我最后问一个问题就走。”
“那你快问!”
“他是你的旧情人?”
“……”

最后顾殛宇还是在炎君的威逼利诱下甩开那青年溜走了,连秦临都没来得及拉上。青年被小摊老板牵制住,甩起来并不太麻烦,不过很快他们就发现,他们被另外的人跟上了。
跟在他后头的是个老头,似乎刚刚就站在顾殛宇和秦临的后面。
顾殛宇直觉自己就快要迷路了,只好停下来问道:“你是要问路的么?”
老头挺了挺腰板,似乎很不满他这个问题,唬道:“咄!我陶公在景德镇混了一辈子了,这里每条路上几块砖我都知道!还会不认得?”
顾殛宇从善如流:“那这条路有几块砖?”
老头顿了一下,突然喝到:“这条路是泥路!”
顾殛宇摊手:“我以为你忘了……”
老头呛声:“咳,老头我记忆力还没坏!”
顾殛宇道:“不过这好像跟记忆力无关,跟视力有关……”
老头火了:“你这个小兔崽子!光天化日之下欺负老人!”
……“光天化日”?顾殛宇想说,其实欺负老人和强抢民女并不是一个修辞等级的。不过他斟酌了一下,终于选择虚心求教:“那您让我问个路吧……”他抬头四顾,“我觉得我大概迷路了……”

顾殛宇在送老人回家的路上终于搞明白了老人跟着他的原因——那个青花压手杯是老人仿制的作品。他听到了顾殛宇的评价,便想问问他有没有看出来那是仿的。
顾殛宇当然很“识时务”地否认了。
到家的时候老人锤着顾殛宇的背笑道:“其实那是我很早时候烧的东西了!其实我是不在意你看不看的出那是仿品的,我现在早放弃青花转而研究单色釉了!”
老人手劲很大,顾殛宇被拍得直咳嗽,只得陪着傻笑,心说你要是不在意你跟了我几条街是为了搭讪我么?

老人似乎听说顾殛宇没看出那是仿品后心情大好,一副神秘兮兮地表情道:“我告诉你哦,我现在在烧‘祭红’。”
祭红?
那就是红釉瓷咯?……那可,真是有点难度。
顾殛宇上下打量这个衣着褴褛浑身散发丐帮长老气质的古怪老人,丝毫无法将他和“制瓷大师”或是“民间艺术巧匠”等一类仙风道骨的词语联系起来。
红釉瓷历来都是瓷器中的名贵品种,备受人们的珍视。永乐年间烧制的鲜红釉和宣德年烧制的宝石红釉,都是红釉家族中的代表产品。
红釉瓷主要用于宫廷祭祀,因此也被称为“祭红”。
“祭红”红而不俗,鲜而不艳,色调静穆、凝重,宛如霁云红霞,因此又被冠以更有诗意的名字“霁红”。
但“祭红”瓷器之所以名贵,除了它的光泽颜色俱佳外,更因为它“千窑难得一宝”、“十窑九不成”。要烧制这样的东西,除了人力物力、极高的技巧和丰富的经验,更重要的,是百折不挠的精神!
老人自称陶公,其实他的本名并不姓陶,只不过烧制了大辈子的瓷器,被“陶工陶工”叫的多了,真名反而忘了。老婆孩子早他一步走了,收过几个徒弟,但都在烧制祭红的一次次失败中打了退堂鼓,其实是挺可悲的一位孤寡老人。

但陶公似乎从不认为自己的生活没有了希冀。
此时他正拉着顾殛宇非要带他去看看自己要烧的“祭红”。
“我看你小子很有学制瓷的天赋,要不要考虑考虑拜我为师?”陶公把顾殛宇一路拖到了窑口,热气冲得顾殛宇有些睁不开眼,阎冠宇倒是一脸享受的在一旁现了身。
“其实我觉得我挺瘦弱的,应该走文人骚客的路线……”顾殛宇小声道。
陶公一拍他的肩膀:“大男人家的学什么小姑娘玩风骚!你明明浑身都是陶的味道嘛!”
虽然骚客和风骚只差了一个字,不过意思可是相隔十万八千里……况且陶是什么味道的?你是说我浑身散发着泥土的芬芳么?话说我已经离开陆子瞻很久了……
顾殛宇思考了一下,才想起来,他说的应该是火的味道。
老人一辈子跟窑火打交道,当然会觉得他身上那股炎君的味道很熟悉。
顾殛宇在心理调侃炎君:“原来你浑身释放着的是‘夕阳红’牌吸引力呀!”
炎君道:“所以要吸引上你还得再等几年?”
顾殛宇再接再砺:“不过你的旧情人看起来满年轻嘛!”
炎君淡然道:“那小子怎么着也有四千多岁了吧……”
“……”顾殛宇努力说服自己,三不五时地见到千年老怪只能说明千年九州传说无限,绝对不是因为他点儿太背。
作者有话要说:过度段。。。
其实也是铺垫段。。。




、祭红(中)

顾殛宇终于摸回客栈的时候天都快亮了,回来的时候灰头土脸,衣服已经被汗水浸湿又烘干再浸湿了好几遍。陶公不知道是否是突然兴之所至,拉着他通宵烧制,顾殛宇只能挽起衣袖充当临时学徒。
色釉的变化全靠烧制人的经验来掌握,重点是窑炉和烧成技术。驾驭单色釉,难度极高,单色釉之名贵也正在于此。
然而,正因为难度高,对于一生钻研陶瓷烧制工艺的人来说,便充满挑战性,像一块磁石一样吸引着他们,为之倾其一生。可以说,陶瓷的魅力在单色釉上表现得淋漓尽致。这一点,顾殛宇从陶公一整晚辛苦劳作,却在火光映衬中始终容光焕发的脸上,便领悟得十分透彻了。

在客栈门口等他的是温柔的川君。
半透明的肌肤在晨光熹微中像细腻雪白的瓷器,肌肤下甚至可以看到清晰的脉络。此时,川君正望着尚未冒出山头的朝阳,静静出神。
顾殛宇喊了他一声,川君便回过头,眨眨眼睛向顾殛宇笑。
即算明明知道现在的川君很强大,没病没痛,不再是虚弱得一碰就要碎的过去,但每每看到他,顾大少还是会心疼,觉得川君就应该弱柳扶风,就应该受人照顾。
阎冠宇在一旁酸酸地道:“是啊,你谁都想照顾,就我该被欺压。”
“谁敢欺压你呀!”顾殛宇怪声怪气地回道。
“你呀,就你能欺压我。”炎君又粘了上来。
“那我还真是谢谢你……”顾殛宇撇嘴推开他。
“我知道你每天都想谢我。”炎君没脸没皮。
“是拆卸的‘卸’么?”顾殛宇回。
炎君邪邪地一勾嘴角,摊开双手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那你快动手啊,我等不及了!”
“……”阎冠宇你可以的!……

顾殛宇一行人马不停蹄地跑了半个月,秦临和川君倒是没什么,顾殛宇和小虫却是吃不消了,打算在景德镇好好休整几天,便不急着再上路。
顾殛宇刚好趁此机会看看瓷器,想到那天碰见的说要烧“祭红”的老人,顾大少不由好奇心爆发,转了个弯,绕过大半个镇子到了老人烧制的窑上。
老人有几个徒弟,那天晚上也跟顾殛宇打过几个照面,但都对老人烧出“祭红”不抱任何希望,平时主要是烧制一些好卖的青花瓷器,以此为生。
顾殛宇到的时候,院子的门正半掩着,千年窑火呼呼烧得正旺,院里却是一个人也没有。
即算是上街摆摊也不会出动所有人吧?虽然窑火自有一套维持燃烧的办法,不用担心它会因为无人看管而轻易熄灭,但窑里多半是烧着瓷器的吧?没有人在一边控制温度掌握火候,是很容易烧制失败的。

顾殛宇听到放置烧出的瓷器的篷房里有声音,猜想陶公是在篷房里,便打算进去看看。
刚要推门,就见陶公带着很厚的粗布手套穿着一件灰蓝的粗布衣从里间出来了,神情肃穆,仿佛是有什么重大的事情。
顾殛宇登时就明白了——祭红要出炉了。
他忙退后让开路,老人喝到:“咄!傻站在这干什么!快去打水!”
顾殛宇被老人这严肃的神情煞到,半句话没说就屁颠屁颠跑到井边打水。余光可以瞟见老人打开了炉门,满是皱纹的脸被火光映得红光满面。他拿着工具往里一勾,拖着瓷器的垫板便被勾了出来,顾殛宇只有奋力摇着手上的井轱辘。

顾殛宇端着水盆跑到窑炉边的时候,就见陶公正对着刚出窑的瓷器发呆——红如朱砂的碗身上有一抹烟霞般的青绿色,如若春花秋云般优美自然,顾殛宇觉得即算不是纯正的单色釉,也是很好看的窑变。
陶公低喃了一句。
“什么?”顾殛宇没听清。
“这不是祭红。”老人又重复了一遍。
祭红的颜色鲜而不艳,给人一种静穆凝重之感,这样瑰丽的色泽一看就知道不是。单色釉的单纯、清澈之美,是中国文化纯美境界的一种表达,这样的成果,对于顾殛宇来说是意外惊喜,对于陶公来说,就是失败。
顾殛宇能够理解老人的心有不甘。
他想安慰一两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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