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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顾殛宇还想说什么,被老夫人制止了。
“我也只是想再见见他,知道他还好,我满足了。”她顿了顿,继续道,“要他记起又有何用?我尝过分离之苦,不想他几年之后,又要为我的离世而伤感。”老人叹口气,“与其让他一直伤心的记着我,不如忘了来得安然。”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顾殛宇原来只以为,相濡以沫或许令人感动,而相忘于江湖则是一种境界,能够学会忘记,能够说出放弃,是一种坦荡旷达。
但原来还有这一种知足,知道你确实真的喜欢过我,便已安心。不是放弃,亦不会伤感。
我若爱你,便和你无关。
这一刻,走在回府的路上,手上的纸灯发出微微亮光,顾殛宇想象秦夫人的心境,霎那间,觉得天地经纬不过吞吐,轮回转世不过眨眼。
时光聚散,日月轮回,却比不过此行短暂停留的景致盎然。也许爱情与幸福无关,只是深藏在心,胸间便宽容盛大;若你安好,便已觉满足。
这是顾殛宇此生第一次体会如此怆然而温暖的知足。
他被深深震撼了。
突然胸口开始发出绿光,随即化成打着呵欠行走在他身侧的青衫男子,男子摆摆手,无奈地道:“大晚上的爆什么能量啊,你看你爆醒多少人。”
墙角的藤蔓迅速地往上蔓延。墙头的枝丫伸了出来,夏末本将枯萎的花儿又一次明艳动人。几只麻雀不知从何处飞来,绕他飞了几圈,停在他的肩膀手臂上。一只黑猫跳下墙头,凑到顾殛宇脚边,用尾巴绕着他的一条腿,“喵喵”地讨好着。四下里的鸡犬似乎都突然被什么惊醒,巷道里一片嘈杂。
“吵死了!”陌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顾殛宇回过头去。凌厉的脸廓,斜挑的眉,帅气而霸道的眼神。
如果说陆子瞻有一种全身蕴含着大气的从容,这个人就有一种全身喷发着气势的气场。君临天下,相较前者纳万物于握拳之心的深厚,后者更多的是凌厉的嚣张。虽然同样是让人摸不到底,陆子瞻是深厚成神秘,眼前这个人则是霸道成自然。
男生不算大声的一句话,四周立马安静了下来。
顾殛宇有一瞬间觉得在什么地方见过这张脸。但这个心思只是一闪而过,前面的房门打开了:“怎么了?”
是沿途普通的农户,因为听到声响出来看看。
顾殛宇回过头来喊道:“张叔,是我,呵呵。”
“殛宇少爷啊,没事儿就快回去吧,大晚上的还是别一个人在外头呆久了!”看多了顾殛宇所到之处鸡鸣狗吠,左邻右舍都见怪不怪。
“好,这正要回去呢!”顾殛宇应付了一声,再回头,便没了那男子的身影。
顾殛宇和秦临继续往回走。秦临既然醒了,就干脆出来晒月光。
两人各想心事,一路无言。
回到房间,顾殛宇舒舒服服泡了个澡。隔着一个屏风,秦临坐在沐浴着月光的窗棂上喝酒。
顾殛宇想说点什么,几次张张嘴又闭上了,房间里只有断断续续响起的水声。
几杯酒下肚,秦临哼起一首曲子,悠扬而喜悦,像是婚庆的歌。
“你在想什么?”顾殛宇破坏气氛地问。
“……”秦临继续哼着,没有理他。
“……你真的忘了么?”顾少爷突然严肃了语气,轻轻地问了一句。
对面的歌声随即停了。
半晌,却还是没有人回答。
顾殛宇默默腹诽,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东西呃?怎么这么安静!然后突然醒悟——对了,他是块木头……
“你每天带着把刀干什么丫?”身边很近的地方突然传来清亮的女声。
顾殛宇愣了几秒,转过头就看到离他鼻尖不到三厘米处女生水灵灵的大眼睛,接着就不由自主发出了尖叫:“哇啊!!!”
“少爷!出什么事了?”急促的脚步声过后,就听到小虫在外面猛敲门。
“没事!”顾殛宇回答道,“我练嗓子。”
“……”
等小虫走远了,顾殛宇松开捂住绛荏嘴巴的手,飞快地从她手里抢过衣服盖住自己,凶巴巴地对她吼:“你干嘛!你没看到我在洗澡么!你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么!”
“我又没碰你嘛!”绛荏撇撇嘴。
“但是我在洗澡!你怎么能就这么随便闯进来了!”顾殛宇很是恼火。
“我没有闯啊,又没人拦我!”
“你……”你视门为无物么……顾殛宇稍感无力。
“再说临哥哥可以在这,为什么我不可以!”绛荏委屈地撅起小嘴。
“他是个男的!”顾殛宇挺了挺胸膛。
“植物是雌雄同体的!”(孩子你生物学的真好……)
“……”顾殛宇更无力了。
“看吧,临哥哥都嘲笑你了!”绛荏朝顾殛宇吐了吐舌头。
“你哪只耳朵听到他嘲笑我了……”
“他心里嘲笑你了,我听到了。”绛荏坚持。
顾殛宇顿时像是听到什么有趣的事,讨好似的凑了上去:“你听的到别人心里想什么?”
绛荏点点头:“属性相近就听的到。比如我的属性是混土和木,临哥哥是纯木,就可以听的到。”
顾殛宇来了兴趣:“那我的属性是什么样的?”
绛荏看着他挠了挠头:“很复杂。”
“跟谁比较相近?”
“嗯,差不多跟猪相近一点吧。”绛荏认真地说。
“绛荏,”顾殛宇和蔼地摸了摸她的头,“以后不要跟陆子瞻那种坏孩子玩儿,会被带坏的……”
“……”
“那临哥哥现在在想什么?”他不依不饶。
“刚刚在唱歌。”绛荏认真地听了听,“现在换歌了。”
“换成什么了?”
“左手一朵花,右手一只猪,身上还背着一个大酒壶,呀咿呀咿得儿喂。”
“……”秦临你不要还没见过陆子瞻就被他带坏了行么……
好不容易摆脱了绛荏,顾殛宇躺上久违的床铺。秦临变回木雕,被顾殛宇泡在水里放在窗台上。
“秦临我再问你个问题好吗?”
“……”难道我说不可以你就能闭嘴么……
顾殛宇自动把他的沉默当成默认,“你说我要是有某种感情强烈爆发,就会往外释放灵力?”
“嗯。”声音从水下传来,闷闷的。
“那要是我很想一个人会怎么样?”
“大概那个人会被吵得睡不着觉,或者一直梦到你吧。”
“哦。”顾殛宇的嘴角扬起一个奸笑,心情很好地道,“谢谢啦,晚安。”
“……”
然后顾殛宇就开始默念:“陆子瞻陆子瞻陆子瞻陆子瞻陆子瞻陆子瞻陆子瞻……”
善良的木神很无语,可惜他今晚没有解救他人的心情。
不想让你担心,不想让你再重拾那份终究是悲剧的爱情。我宁愿选择做坏人,哪怕被骂被记恨,好过让你再一次体会彻骨的分离。
我会记着你,想你,爱你,一直在你身边。
我没有骗你。
竹轩的淡屏障浓墨勾竹兰,
琴声引风阑散落满地呢喃。
隔几朝代几回锋的细布青衫,
薄袖边蜓停涟漪泛。
林影踏回廊似丹清水墨染,
叶落心情外檀香一缕冉冉。
抬手弄素音三转停了风声懒,
细落弦惊得云低缓。
水声潺潺,苔侵石井楚梦南。
碧乱寒寒,眉下雨歇栏外船。
凉弦染染,惹帘凭阑倚晴銮。
清月斑斑,晓音透锦初看。
旧月依然,梨花乱,此情不淡人已散。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陆子瞻重回正章。鼓掌!
我大概是受了某句很久以前见过的表白的影响,那句话是这样说的:“对!我就是喜欢你!跟你有什么关系?”我觉得简直霸气得无以复加!
人生就像走在一条繁华大路上,安然的相遇与分离,是生之优美。但往往此行短暂停留的精致盎然,便是这一生追逐的动力。
我不是故意文艺的!原谅我……
、流蠡(上)
秦临跟着顾殛宇回家的第二天,北家送来了丰厚的报酬。顾殛宇适时向老爹提出给范钦建藏书阁的要求,然后被驳回了,理由是范家已经开始自己着手“天一阁”的筹建,顾殛宇乐得在一旁打下手。
看着同样在工地转悠的范家二少爷,顾殛宇不由在心里默默想:“你看,根本不用托付我,还是有很多人替你惦记你的宝贝们的。”
顾殛宇每天到处打酱油,偶尔天气不佳,他就去学堂睡觉。
在学堂,他又一次见到那晚张扬凌厉的男生,眉目含笑意味不明。
如果说第一次看到是因为快睡着了不记得,第二次是在水里没看清,第三次是天太晚没认出来,那这一次终于看清楚了。男生依然坐在窗下的位置,对上他的视线后露出的又是那仿佛是恶作剧前的表情,让顾殛宇不由地觉得背脊一颤。等到他想细致研究这笑容里的含义,男生已经转过了头去,继续看着书本了。
顾殛宇拉拉前面子昂的衣角,悄声问他:“窗下面那个是谁?”
子昂回过头看了一眼,悄声回答:“沈言,还被绛荏骗过的。”
不过怎么想都觉得那不是一张会被绛荏轻易骗到的脸。顾殛宇还想再问,头上突然一疼,随之而来“砰”的一声。
夫子已经走到了他面前,一边叉着腰收回刚刚敲他的书,一边咬着牙说:“顾殛宇,你要是来睡觉也就罢了,请不要影响他人,不然大可不必来了!”
顾殛宇觉得他其实是想说:“大哥,您能不来就还是别来了吧!”
外面还在下雨,顾殛宇暗暗吐了吐舌头,无奈地开始跟夫子赔不是。
重新开始上课后,顾大少爷百无聊赖,在继续玩了一小阵“念力折腾陆子瞻小游戏”后,终于还是没能抵挡住瞌睡虫的召唤,很快就神游天外去了。
第二天终于雨过天晴。
一大早顾殛宇就去了天一阁的工地转悠。藏书楼最忌明火,“天一”二字,便取自《易经》中“天一生水”之义,以祈避火。
天一阁建在月湖之西——绛荏现在优哉游哉地住在陆子瞻留下的竹屋里,失去花精的绛荏湖没有了浓雾遮掩,开始像普通的湖一样留云映月,很快就被以感官优先的老百姓们改名为了月湖。
顾大少本来只是打算来看一眼,不意外地又遇到了范家二公子,范乾。相比于范钦的弱不禁风,这位范家二公子倒更像是哥哥,光块头就比范钦大了一倍。
顾殛宇在小时候第一次听到他的名字时还好好嘲笑了他一顿。“饭钱”?虽然顾殛宇觉得,他没有单名叫一个“剑”字已经很好了,但自此以后每次见到他,顾殛宇都会觉得自己肚子饿了……
说是工地,其实还没有开建,这块地是陈家的,现在范家只是在做着建造前细致的勘察测量工作,同时和陈家商讨土地买卖的事宜。
顾大少到的时候,范乾正跟工头讨论完毕,远远看到顾殛宇便走了过来。
范家这位二公子是有名的少年武将,虽然还未正式参加科考,但顾殛宇一直觉得他的未来肯定一片光明。然而身为武将之才的范乾,最崇拜的却是文弱书生的哥哥。在他看来,自己再勇猛再有力,能做的也只是以一敌百,哥哥却是运筹帷幄胸怀天下,这才是真正的王者霸气。
顾殛宇从不觉得范钦身上有所谓的“王者霸气”,只是沾了范钦的光,这位弟弟从小也对他兄长相称,礼待有佳。
寒暄片刻,范乾正色道:“殛宇兄,有一事在下认为还是应当告知你,家父念家兄胸怀将相之才却英年早逝,故命我更为家兄之名,以替其舒展抱负。”
在成年前即去世的孩子,由次子继承家谱名字的例子也有所闻,想来应该是范乾敬仰哥哥才华,为其可惜,才请命继承“钦”字,希望能继承哥哥的意志,为范家早逝的长子继续书写人生。
但顾殛宇就是怀疑,范乾是因为自己的名字谐音得很诡异,才借机会改成哥哥的名字的。
况且顾殛宇可不认为改个名字就是替范钦活下去了,在他心目中,那个白得透明却仿佛通晓一切的家伙,是没有任何人可以替代的。
顾殛宇跟“范钦”文绉绉对答了几句,觉得不讽刺不调侃正经说话真是累死人,正想找机会开溜,突然意识到有灵气在一阵阵往他身上扑,似乎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
顾殛宇仔细感受了一阵,发现灵气来源是范钦的胸前。
有意识的宝贝就是妖怪了,就算不是妖怪也有妖力。最近发生的怪事太多,顾殛宇实在没兴趣斩妖除魔,会被吸引注意力也是因为旺盛的好奇心,正打算装作什么都没发现的无视掉,范钦似乎是经顾殛宇的目光提醒,想起了什么事。
“对了,今天收拾家兄的书房,发现一枚不知名的宝物。”范钦低头掏着,“正想着什么时候拿给顾老先生看看,刚好殛宇兄在这,我就少跑一趟了。”
不知名你怎么知道是宝物?顾殛宇一边腹诽,一边接过范钦手上递来的东西。
光滑透明的质地,流云漓彩,一颗无暇的水滴在其中流动。一瞬间,顾殛宇只觉得胸间溢满悲伤,仿佛是积淀了千年的历史,如泣如诉唉唉低惋,凄凄切切的呼喊萦绕在胸间,只是憋闷得人心酸疼,不得抒发。
顾殛宇当即像是被烫了一样把宝物扔回范钦手里。
范钦想说什么,但看到顾殛宇突然变得惨白的脸,到嘴边的话就变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