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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来想去,她当然不会想到故去的母亲就是魔教教主,也想不到当初俞怀琴当初并没有死,而是被人救走,回到了玄真教。不过她已经能隐约感觉到这件事和母亲的关系。
她记得,她的师父和母亲的姓氏是一样的,当初无知,还说过师父的眼睛和母亲的特别相像。即便师父已经不在原来的门派呆着了,她也该找个人替她去问个清楚。
或许,他就是师父也说不定。
……
这一年的年初一,入斜过得格外的疲惫。
她发了信给路隐隐叫她查一件事情,然后再发信给殷秦的外公叫他不要让殷秦回明鸿庄,随后她给齐琰写了一封信报平安,最后她提笔给一个不怎么想联系的人写了一封求助信。
迷迷糊糊睡着的时候,她摸见了枕头下她想送给流觞的信物,忽然间脑子一片清醒,忍不住落下泪来,湿透了枕头。
造化弄人,为何我们总是背道而驰。
等他将魔教的人杀完了,他们又凭什么认为彼此可以回到最初,遵守相守的约定?
誓言,总是情浓时才作数的。
外头传来孩子们的嬉闹声,伴着偶然爆竹的爆炸声,外面想来是一派繁荣景象,她流干了泪水,终于给自己做了个灿烂的笑脸,披上外袍,往杏花巷外的小庙去了。
一路上她都觉得楼梯的栏杆有些摇摇欲坠,连扶一把也不敢。
结了帐后,只带上了一个包袱就能走了。
枣红色的马被养得很好,牵在手上也很乖,只是少了个伙伴,显得和自己一样落寞。
……
踱步在年初一的路上,除了能看见乱跑的孩子之外,都看不见小贩在卖东西,即便是小贩,过了年也是有家要回,有家人要照顾的。
出乎意料的是她看见了巷子的尽头,有个摆摊卖木刻的,许是家里并不太好过,出来挣些小钱回去逗媳妇开心的。她摸出了自己仅剩的钱买了所有的木刻,让小贩包好揣在了自己的怀里。
那东西虽然不贵,却每个都雕得十分精致,胖乎乎的小孩子,看上去软糯可口的小兔子,哪一样不是艺人精心雕琢的?
还没来得及将思绪从万里之外迁回,她就到了寺庙的门口。
小和尚正在打扫,看见了入斜,一副怏怏不乐的样子。
她想用木雕来逗逗小和尚,刚要从怀里拿东西的时候,顺便问了一句:“小师傅,怎么了?”
“师父圆寂了。”小和尚抿着嘴,之后才开口。
“怎么会这样?”入斜怀中揣着的木雕落了一地,她前行几步到了小和尚的跟前。
“师父说,江湖与他再无关系了,然后就……”小和尚抽抽搭搭地的哭了起来,很快把她心里的哀伤给压了过去。
她搂过小和尚说:“不哭,你都是个大孩子了,都是我,都是我自己造孽啊。”
想要去拜祭一下老和尚,结果小和尚说他师父已经被人带走火化了。
有些人和自己的缘分就是那么的浅,浅到昨日相见,今日便是阴阳相隔。
好不容易安慰好了小和尚之后,入斜才想起掉在地上的木雕,她回去捡起那些木雕,挑了一只小兔子给小和尚,说道:“往后可有什么打算?”
小和尚面上一团黑,都是苦的,他执拗地仰起脸说:“师父说,让我往杭州去找师兄。”
入斜心口一酸,道:“我送你。”
……
“小师傅,你法号什么啊?”
过了许久,入斜才反应到自己一直叫小和尚小师傅来着。
“宁远。”
……
殷女侠牵着自己带出来的马匹,让小和尚回去收拾,他却把门落了锁,什么也不带就来了,他们俩身上似乎都没钱了啊。
殷女侠仰天长叹。
然后恢复正常,把小和尚抱上了马背。
“走吧,宁远,我送你去杭州。”
……
路上,听闻有人在水边唱歌,唱的刚好是她目前最不想听到的——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沧海桑田她都愿意等下去,可是她只是一个人,一个普通的人,即便得到了传闻中的秘籍宝典,也活不过百年,百年之后,所谓的情,又是否如开始一般坚贞?
有所思
苍茫雪海之间,站着一个身着白衣的人,随着自山下吹来的山风,带起了飞扬的衣袂,面庞被风吹得有点僵硬。
俞溯舟现在的脑海里是一片空白,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回到了这个地方,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心里莫名哀伤却因为自己是至高无上的教主,连一个能说话的人也没有。
抬手,接住了纷落的雪花,瞬间在手里就化成了水,握住拳头再打开,手掌里便什么也不曾剩下。
喉间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让她连说话都变得十分困难,即便是武功至臻化境,还是凡人一个。可笑玄真教的先辈,都痴想着有朝一日能羽化登仙,不堕轮回。
她一直重复着这个动作,直到右手中流动的血液因为寒冷而凝滞。
“教主,怎么在风口站着?”
沈白羽从教内出来,打算去山下看看,却刚好碰见了独立在雪地中的俞溯舟,便往恭敬地走了过去,站在她的身侧。
“没什么。”俞溯舟眼神有些呆滞地看着沈白羽,而后自失神的状态恢复过来,回到了往昔阴鸷的模样,径直回了雕梁画栋的山门。
……
玄真教地处陇西高山上,一年下来见雪的日子算下来能有数月,不过由于此山上有一次温泉,使得山谷中部终年温暖,且能生长当地所很难存活的植物,当年一群人来了此处就盖了道观,然后渐渐发展成教派。
当中原以及江南江北这些地方的道观都受到执政者打击的时候,玄真教因为偏远,并未受损,并且因此还扩展了势力。不过扩展了将近百年的势力,虽然它还挂着个类似修道用的教名,却早把当初立教的目的给抛诸脑后,一味谋求利益,不计手段,最后成为了江湖人口中的魔教。
俞溯舟已经忘了自己是第几代的教主,是什么时候登的位了。她只记得那个教主之位是个囚笼,是她走投无路之下的选择。
如果……如果当初没有遇见他就好了。
可是他是谁,她居然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
玄真教后面有个巨大的溶洞,与当地的地形十分不符合,但是是个藏宝的好去处,玄真教的核心其实就在此处。俞溯舟不顾待在原地的沈白羽就往自己的住处走,走着走着,看到了高处半山腰凸出来的一个茅屋。
那个地方,应该住着一个人。
鬼使神差之下,俞溯舟施展轻功,攀着岩石飞身到了岩壁之上。
那个茅屋,茅屋里应该住着一个人,一个,她一生中最想要紧紧控制在手中的人。
推开门扉,她看清了独坐在长凳上的人,一身白衣已经破损得不成样子,脸上胡渣许久不曾动过,已经一大把了,头发也不曾梳理,就那么坐在那里,眼神复杂地看着俞溯舟。他的身后只有一床破被子,根本没办法抵抗现在的寒冷,桌子上有一个碗,上面盛了半碗水。墙上有个很小的窗户……还有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丢在床下,除此之外也就没什么了。
“三个月,你终于肯来见我了。”殷扬昭露出苦涩的笑容来,缓缓站起了身来。
叮叮——
是他脚上的镣铐拖动在冰冷的地面的声音。
心里为何觉得难过,可是却一动也不能动。
“你是谁?”
殷扬昭曾经试想了千万种他们再见时的话语,没想到被关了三个月之后,居然得到这样一句话,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不记得也好,那就重新认识吧。在下苏州明鸿庄殷扬昭。”
“妾身……”很自然就把下一句话给接了上去。
她抱着脑袋慢慢地跪倒到了地上——
“不!”
脑子一片晕眩和疼痛,让她想起了前些日子也是这般的痛楚。
然后发生了什么?好像是少时的事情,她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阿琴!你怎么了?”
殷扬昭往前狂奔两步就止住了脚步,他的右脚被镣铐深深的牵制,结痂的地方再次磨破了皮,渗出血来,他最远只能到门口,而俞溯舟倒在门外,他根本就没办法碰到她。
阿琴是谁……他在叫谁?
她觉得自己置身冰湖,全身瑟瑟发抖,可是想要喊出声来却不能,想要求助却不知道要叫谁的名字。
终于,有人发现了半山腰上的动静,立刻赶了过来。
“教主!”沈白羽赶上来就看见俞溯舟躺在雪地里,浑身颤抖,也不知她是受了殷扬昭的什么刺激,一怒之下打了殷扬昭一掌,之后急匆匆地抱着她回教中看伤了。
殷扬昭受了一掌,待到眼前的人消失之后,才把忍住不吐的血吐了一地。
他怔怔地看着他们消失的地方,忽然觉得自己当初是多么的作孽。
……
那时,殷扬昭正在最为叛逆的年岁,他不愿听从父亲定下的亲事,就决心出去闯荡,去寻找算命人口中的有缘人。他想着自己是明鸿庄的大少爷,为何非得要给自己安排亲事,便是那姑娘真的如花似玉幽娴贞静也会被大少爷反驳的。
这一逃就沿路吃喝玩乐到了越州。
他对越州这个地方向往许久,只是不得一见,这会儿扑进了越州的怀抱,甚是自得。
在杏花巷闲逛的时候,他看见了一身杏色长裙撑着兰花油纸伞的姑娘从酒馆前面经过,便萌生了认识佳人的意念。俞溯舟那会儿还叫怀琴,跟着兄长一起来越州过新年的,或许是俞孤帆将她保护得太好,使得她才见了殷扬昭一眼,便坠入了情海。两人热恋之时,身为兄长的俞孤帆虽然看出了殷扬昭是个纨绔子弟,却想着妹妹过了这一阵子就能忘了他,也便没有多插手。
不过这一放任,怀琴却越发离不开殷扬昭了。
情正浓时,殷扬昭却被一纸书信召回了苏州,准备完婚,怀琴尚被蒙在鼓里,等她知晓,便是一切已经迟了。那时候两人已经珠胎暗结,似乎已经无路可选,怀琴挣扎之下,不顾兄长的反对,与玄真教脱离了关系,嫁入殷家为妾。不过殷扬昭的夫人是个狠角色,在成婚当日将怀琴撵了出去,下落不明数月才回到了明鸿庄。
后来她隐姓埋名在庄中住了五年,终于还是抵不住大房的星夜排挤,将女儿送出庄后,没过几年就下落不明,再也没有回来,他只能对外宣称,二夫人已经病死了。
这下落不明的背后,又含着多少的往事呢?
实际上,溯舟是怀琴兄长的本名。当初怀琴背离玄真教之时服下了一种名为“食髓”的毒药,此毒最后能致人发疯,俞孤帆费尽心力寻得解药送给妹妹,却发现妹妹正在被人用皮鞭抽打着在洗衣服,而以她的功夫,应该是在忍气吞声吧,否则,那伫立一旁的悍妇,怎么会有活命的余地。一气之下冲将出去,冒死救出了妹妹,自己却因为大意轻敌把性命给丢了。
或许,这就叫做真正的走投无路。
不论殷扬昭是否知晓怀琴的遭遇,他都没尽到一个丈夫应做的事情,他们之间,也因为隔着一条人命而背道而驰,再也无法回头。
……
怀琴幼时的好友沈白羽得知这个消息,从千里之外赶到苏州,安葬了俞孤帆,然后把怀琴带回了玄真教,叫她代替兄长的身份活下去,也好……为他还有她自己报仇。
如今,那些凶手的头颅都在自己兄长的坟前搁着,排成了一排,一个个或怒目,或惶惑,或恐惧,幸而那地方隐秘,不会被什么不相干的人所找到,看着那些各异的表情,实在出了她心中的一口恶气。
可是低头看着沾满鲜血的双手,忽然觉得来时的路,是多么的茫然。
姗姗,可不能走这样的路——
这是她忽然明白过来而根植在脑海中的信念。
可是事到如今,她居然把仇恨的源头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也不知算不算是值得庆幸的事情。
辗转
明鸿庄的事情,入斜终究也不能不管,如今她所仰仗的家主令已经被流觞给带走了,她也别无他法。
花了两日赶回苏州,沾上枕头便睡过去了。
她将明鸿死士和仅剩下的殷家仆从召集了起来,与他们共同合计出一个对策来。
本来死士们早就打算自立门户了,只是因为家主令中解毒方剂的制约而并未有实质性的动作,入斜搬出第五任明鸿死士首领的名号,便把他们给唬了过来。至于那些家仆,本也没有什么可以投靠的地方,在一起呆着也就一起吧。
“家主令被人拿走了……”
开门见山。
被叫过来的死士们都愣住了,入斜觉得场上的气氛很僵硬,好像是被浆糊黏住了一般。
入斜斜靠在椅子上道:“别都那样的表情嘛,我来找你们做个交易。家主令被人拿走了,我会在六个月之内拿回来,而这六个月之内,我希望你们好好保护明鸿庄……只要它不倒就好了,如何?”
“若你只是骗取我们保护明鸿庄又该如何?”
“没让你们振兴明鸿庄啊……对你们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等我取回家主令,帮你们解了身上与明鸿庄的禁制,就算是我一去不回,于你们也没什么损失,六个月而已……不是么?”
双方其实并没有谈什么条件就已经达成了共识,在日暮之前往苏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