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覆水-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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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子谦闭了闭眼再睁开,他以为,许是眼睛不适应黑暗中突然的光亮没有看清。可是,现在,他确定自己看得很清楚了。门前除了一双梁音笛的红色凉拖再没有第二样东西。他蓦地站起来,打开对面的鞋柜。还是没有。鞋柜显然已然整理过,整整齐齐地摆着梁音笛从冬到夏的各类鞋子,就是,没有他的,一双也没有!
  陆子谦的手扶在鞋柜门上顿了那么几秒钟,然后,慢慢地伸出手来,在鞋柜的一个角落里摸出一叠鞋套,拿了两只,慢慢地给自己套上。就像曾经家里来客人时,他常常做的那样。从今往后,他对于这个家来说,顶多也就是一个客人了。或者,连客人都算不上。客人迎来送往,主人总还要笑意盈盈暖语连连,而他,若真的还有机会再踏进这个家门,她又哪里会有笑意暖语?
  慢慢挪进客厅,按下那里的开关,他一眼就看到了放在一个角落那里的自己出差时常用的那个箱子。深灰的有些硕大的,与整个客厅有些格格不入的孤独地伫立着的箱子。
  他慢慢走过去,拉开那个箱子。满满的,都是他的东西。衣服鞋子连同日常用品,早在他和她办理离婚那天,他就已经拎着去了医院的宿舍。所以,当陆子谦看到自己的东西还能塞满那个大号箱子的时候,他还是惊了一惊。除去他的书、他的文件,剩下的,全是一些零碎的小东西。他用过的一支笔、曾经的鼠标垫、指甲刀、钥匙扣但凡他陆子谦在这个家中沾过一点半点的东西,除了搬不动的家具电器,其余的,似乎全在里面了。
  陆子谦苦笑着,合上箱子,拉好拉链,准备拉着箱子离开。可突然,他的手在箱子表面的那个隔袋上撞了一下。他低头,才发现,原本应该平平整整的地方,不知塞了些什么,竟变得鼓鼓囊囊的了。他迅速放下箱子,拉开那个隔袋。只一眼,上腹那原本平静下来的部位便重又抽痛起来。
  那里面,满满一袋的,竟全是他曾经送给她的礼物!
  最上面那张卡片,是大一那年圣诞,他写给她的。那时他们早已相看两不厌,可是,情愫懵懵懂懂,到底没人提前戳了那层窗户纸。于是,那年圣诞,他买来那张卡片,素雅的底色,暖暖的春日,手牵手的人儿,纯纯的笑靥他提笔,仿佛应景似地写下:我想,像卡片上的人一样,牵你的手,跟你度过,每个春夏秋冬
  已经略微泛黄的卡片上,他力透纸背的字迹还清晰如昨,而翻看它的人,早就厌了,倦了
  卡片旁边,放着一个小小的塑料袋,里面装着一枚小小的用驱蚊草编成的戒指。许是年代太远,往日的翠绿早已变作枯黄,戒指面上那原本精巧的三朵小白花早已调敝飘落,化作袋中几点枯渣。
  他犹记得,那年盛夏,他领着她回他家。偏僻的乡村农家,难走的田间小路,炎炎的当头烈日都不曾让她退缩。她只是紧紧地拉着他的手,冲他淡淡地笑。眼见如蛾般大小的蚊围着白皙娇嫩的她嗡嗡作响,他跨进田间,扯了一株驱蛟草,了了几下,一枚简单的精巧的戒指即成。“戴好它,就不会有蚊子来叮你了。”她惊喜接过,似无意间,小心地戴在自己的左手无名指上。宛若戒面上的三朵小花就是世间最珍贵的钻石。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怕是有一个世纪了吧?
  卡片下面,是一个小小的四四方方的盒子。陆子谦的手指在上面停留了一下,终是没有打开。那里面装的东西他再熟悉不过了。那是他和她刚结婚时,他被派到江西学习,专门在景德镇的一个小店中订制的一套小瓷人。有着他和她的笑脸,穿着他和她最喜欢的衣服,手牵了手,四目相对。曾经,她喜欢得不得了,小心地放在自己的床头柜里,每天临睡前起床时总会拿出来,看看笑笑亲亲。可是她还是亲手摔碎了它们,在他们第一次激烈争吵的时候,她打开床头柜,扯出两个娃娃,毫不留情地摔下去。也许因为卧室铺的是木地板,两个小人在地上腾上一腾,并没有四分五裂,只是,紧握的手分开了。后来,她亲手补好了它们,在他们第一次握手言欢的时候,她噙着泪,小心翼翼地让它们的手重新紧握在一起。她的手很巧,不细看,那道浅浅的裂痕几乎看不到。不过,很久以后的一个午后,她忽然发现,那两个娃娃的手顺着那条裂痕再度断成两半。这一次,她没有心情和精力再修补它们,而是重新把两个人装进了那个盒子,再未打开
  所以,裂痕终究是裂痕,一旦有了,再怎么小心地修补,也无济于事。
  
  陆子谦小心地把那张卡片,那个小塑料袋、还有那个盒子一一地放回到袋子里。那里面,还有好多好多东西,他不用看,不想看,也不愿看了。
  他从来不知道,这么多年来,她竟是这么小心地收藏了他送给她的每一件东西;而他也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她会一点不落地拿出来,完完整整地还给他,隔空无声无息地给他狠狠一击。
  曾经,他送出的东西,她是如此小心谨慎万般珍藏惟恐落下一丝一毫;
  ——连同,他的人他和心。
  如今,他送出的东西,她是如此完整归还狠狠落下不带一丝眷念;
  ——连同,与他有关的一切记忆!
  他们曾经拥有的那些岁月,如斯美好;
  他们一起面对的现在如今,破碎零落!
  上腹部宛如有一把钢爪,随着他思绪的节奏一下一下,慢慢凌迟着他的胃。
  陆子谦只得狠狠地抓着那个箱子,那个侧袋,抓得手指每个关节泛着白光,连同心痛,一起埋入低垂的眼。      
  作者有话要说:我的天,我要开始准备顶锅了


☆、回家(3)

  陆子谦不知这样蹲了多久,他几乎以为自己的意识都模糊了。可是,门锁那声轻轻的“咔哒”声还是让他立刻苏醒过来。他蓦地睁开眼,撑了箱子和一边的沙发扶手勉力站直了身体,绷紧了全身盯着大门的方向。
  门开了。梁音笛怔忡了几秒钟,目光中闪过一丝复杂,就攥着房门的钥匙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了
  “看来,我那个电话能起到的作用还是蛮大的。早知道,我就什么也不想早点给我们的陆大夫知会一声得了,还可以省了那么多的口舌之争。”过了片刻,梁音笛才一边弯下腰换着自己的鞋子一边似是漫不经心地上刀上啐血的话。
  刚刚开门的那一瞬,看着室内突然亮起的灯光,她的心有那么一刻是温暖的——好久不曾有过的感觉。这一段,每天夜里归来,面对的,都是一室的清寂黑暗,那种阴冷那种孤绝几乎可以把人生生地逼疯。而刚刚这一刻,那满室的清明,除了温暖,似乎还有那么一丝丝久违的惊喜在心头闪过。
  他,回来了
  可是,真正抬头对上他的眼,幽深的冷冽的不见一丝一毫温暖的眼睛,那些所有的美好的感觉全都消失殆尽。她立即如一个刺猬般竖起自己的刺,包裹好身体上那些所有的柔软,狠狠向前!
  她以为,他的表情会有变化,在听到她那么一番明显挑衅的话语后。她希望他的表情会有变化,那么至少证明,他对于她的话还有反应。记不得在哪本书上看到过,一个男人如果对一个女人的话时时刻刻有反应,他的心中才是真正在乎她的。她迫切地需要在陆子谦的身上印证这句话。可是,她失望了!
  如同最近一年来,他们每次发生不快那般,无论她说了什么话,他的表情也未见得有丝毫的变化。他平淡冷漠毫不在意,他甚至连眼睛都不曾眨过一眨,如同她和他从不相识。
  形同陌路!
  时至今夜,学中文的梁音笛终于从那张漠然的脸上深刻地理解了这个成语的涵义。
  尽管她竭尽所能地刺激他,甚至是自以为是地激怒他,他却依然无动于衷地站在那里。甚至,今夜,犹胜往日!
  内心深处最后一点点的牵绊在他的漠然无视中彻底败下阵来。梁音笛咬了牙,飞一般地冲进卧室,再飞一般地冲到陆子谦面前,手上多了个小盒子。
  “有一样东西,我收拾时拿掉了,既然你来了,当面交给你也不错。”她盯着他,把那个小盒子直递到他面前。
  陆子谦是停顿了的,可是太快的一瞬,快到梁音笛几乎没有感觉到那个停顿,他已经从她的手上取走了那个盒子。他没有放进箱子里,而是,缓缓地放进了自己的裤兜里。接着,他从裤兜里摸出一串钥匙,弯腰,轻轻地放在面前的茶几上。然后,他把自己抱回来的那个小箱子放在那个大箱子上面,拖起那个大箱子,走到了门口。由始至终,陆子谦没有说过哪怕一个字。
  梁音笛从陆子谦掏钥匙出来的那一刻起,视线就一直停留在那串钥匙上。
  曾经,他说过,放心,我会好好保管它;没有它,我怎么进咱们家门?
  曾经,他说过,看到钥匙就像看到你一样,我的宝贝!
  曾经,他说过,钥匙不离身,人在钥匙在!
  如今,他放下了——他曾经说过从不离身的东西,还有,她
  她陷在自己的思绪中,根本无暇再去顾及那个转身离去的人,没有看到他僵直着离去的背影,没有看到他艰难弯腰穿鞋的过程,更没有看到他离去关门前转头看向她的深深一眼。
  门“啪嗒”一声关上了。陆子谦倚着门,顺着墙角慢慢地滑下去。
  夜应当相当深了,周围寂静得让人发疯。隔着那扇门,陆子谦似乎能听到那里面最熟悉也最陌生的呼吸。那些气息围绕着他,紧紧地,让他透不过气来,从头至脚,生生地痛。而刚刚她说过的那些话,也夹杂在这些气息中,如小刀片片,碎碎点点凌迟着那些原本就疼痛难当的地方。
  他的嘴一张一合,仿佛想说点什么,如同刚刚。他是想跟她说点什么的。这大半年来,他们就没有好好地说过话。每一次,他都是这么想的,可是,事到临头,她的凌厉冷冽往往让原本就不善言辞的他把那些好不容易才组织拢来的话忘了个一干二净。可是,刚刚——那原本是他们可能最后一次面对面交谈的机会,他想着占个先机的,他有好多话想对她说的,关于王月、关于那个孩子、关于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
  从他从出租车中下来,站在**小区大门口时,他就在组织着那些话,他原是下定决心借着这个机会,等她下了自习回来,他们好好地,再聊一聊。即便,做不成夫妻,这么多年的情,他也不希望,就此陌路。
  可是,他还是没来得及!
  她为他收拾的东西超出了他的想像,她只轻轻一下,已敲得他的大脑他的心七零八落。然后,她突然回来,在他还来不及收拾好乱掉的大脑烂掉的心的时候。最后,她如往昔一般率先发了言,那时,他全副的精力还用在抵御那几乎让他疯狂的疼痛上,所以,他终是慢了一步,一如往昔。
  几乎一模一样的场景,几乎一模一样的结局!
  只不过,这次来得更深刻更彻底更无可回头!
  他的手按在那里,那原本是疼痛根源的地方。其实已经起不了多大作用,因为,他忽然发现,身体某个部位的痛早就超出了那里的。他笑,黝黑的夜里,两个眼睛透心的亮,透心的凉。他的手向下,触到裤兜里那个盒子,小小的精致的梁音笛刚刚完完整整地还给他的盒子。
  她的婚戒在里面!
  小小的铂金的婚戒。当年,他原是想送她一颗镶钻的,可是,那时,他没有那个条件。而她,只是笑着倚偎着他,指了指柜台中那个最小巧最不引人注目价钱也最便宜的戒指。
  “我最喜欢它。”她说:“我的手纤细,那些太过繁复,不适合我。就那个,最好了。”
  然后,她让他给她小心翼翼地戴上,宛如戴着全世界。
  终其一生,我都会戴着它,子谦。
  因为,这是你给我的!
  见它,如见你,子谦!
  陆子谦紧紧地捏着裤兜,捏着那个四四方方小小巧巧的盒子,一手撑了墙,慢慢地站起来,慢慢地扶起箱子,慢慢地向电梯间走去,再也没有回头。
  原来,那段时光,连同那些誓言,终是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可怜的儿,为了喜欢你的那些阿姨们,妈也是没得法啊
  奸笑


☆、生病

    也不知是那晚在楼道里吹了风,还是那一整天发生的事太多,陆子谦一回到宿舍就发起烧来。
  当睡到半夜浑身发冷,9月初的夜不得不裹起被子的时候,陆子谦知道自己发烧了。
  这要放到几年前,也就是喝一大杯热水,裹起被子睡一觉就好的事。可是,现在不行。他摸索着爬起来,趔趄到窗前那个桌子跟前,拉开抽屉,胡乱地翻找了下。退烧药、消炎药和一些常见的感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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