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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沉渊-第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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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开言细细咀嚼一刻话意,艰难地笑了笑:“总算将你引出水外,早些歇息吧,别再折磨自己了。”跳下高墙离去。
  翌日清晨,恢复了元气的谢开言又走到墙外,以各种新奇手法引叶潜出府相见。
  “潜公子,出来放风筝吧。”
  “潜公子,杏花都谢了,你还要睡到什么时候?”
  叶潜定力如山,隐匿在宅中不露一丝声息。谢开言唤来随侍弟子,与他一起砍断山竹,搭建一长列站架,围在墙外。
  谢开言跃上竹架,轻便站定,说道:“后山开满梨花,真的不去看看吗?”探头逡视,发觉叶潜不在书房。她沿着竹架走到前院墙头,果然看见一道白衣身影坐在檐下,无言静对满院春景,正焚香煮茶。
  谢开言盘膝坐下,说道:“你似乎不喜欢花儿,可是我很喜欢。”
  叶潜拈起陶壶,斟茶入方杯,拂起清淡香气。
  “我还喜欢雪山上的兔子,它们的听力很敏锐,比你还厉害。”
  叶潜安静如故。
  “我能叫你‘阿潜’吗?”
  叶潜开口道:“不准。”
  谢开言笑道:“你总算说话了。”
  叶潜再度沉默。
  墙外走来修谬,站在竹架之下,冷冷道:“姑娘家整天爬墙叨扰公子,成何体统?”
  谢开言却道:“你家公子活得太辛苦,你就不能劝他看开点吗?”
  修谬冷冷一哼:“成大事者自然要动心忍性,不用你来置喙。”
  眼见他的固执,谢开言轻轻叹息。
  修谬扬手要劈散竹架,引得谢开言大叫:“阿潜——!”
  叶潜声音及时传来:“先生住手,撵她走。”
  修谬拂袖一挥,道:“听到了吧?请吧。”
  谢开言怏怏离去。
  修谬走进院内,对檐下静坐的叶潜说道:“宫中又传来消息——阿曼游说皇帝,皇帝已经松了戒心,再过一段时日就将兵权交付公子,请公子万事谨慎,不可被谢一蛊惑了去。”
  叶潜冷淡道:“先生放心。”
  “按照皇帝往日的手段,近日内必然会有一纸诏令来折磨公子,公子完全接下,才能打消皇帝的最后一点疑心。”
  叶潜淡淡应承。被反复折磨十一年,他早就习惯了。
  晚上,叶潜入冰水炼身,墙头又冒出谢开言。她提着两架傀儡木人,就着寝居渗出的灯光,在粉墙上演示一出戏剧。
  叶潜眼鼻观心,毫不理会。
  谢开言便觉得百无聊赖,开始讲故事。她的想法很新奇,总是能将南翎的巫祝舞蹈演练成动人传说,絮絮叨叨说上半夜。
  叶潜见周遭清净无声,睁开眼一看,原来她趴在墙头已睡着,指尖拎着的傀儡人迎风滴溜溜打转。
  叶潜擦净身,换上干爽睡袍,再朝窗外看去,已经不见人影。他想了想,绕出墙外,果然看到睡功第一的谢开言溜滑在竹架上,找到合适的姿势,兀自睡得香甜。
  他盖上毯子就退回寝居,天明一切如故。
  再一晚,谢开言带着特制的花炮来到墙头。点燃火绒之后,弯曲横斜的杏花树上会冒出焰彩,芬芳馥郁。彩光射尽,枝条上留着一朵一朵花苞,粉蓝荧荧,映着月色极是美丽。
  只是整枝花都浸过酒水,才能有这般异彩成效。
  当第一朵花炮盛开时,醇厚酒香飘入谢开言鼻端,越积越多,终于令她强撑不住,咕咚一声栽倒在地。
  清晨弟子寻来,将醉得不省人事的谢开言搬回客栈,好生守护了她一天。
  叶府自然也安静了一天。
  谢开言第六天趴上墙头,对着书房里的叶潜说道:“阿潜,出来玩吧!”没得到理会,她又嚷着:“镇尾有户人家院子里晒了很多瓶子,你帮我调和一碗釉彩,我去刷上花样。”
  叶潜端坐如故。
  谢开言伤感说道:“叔叔又来信催我回去,可是,我舍不得离开这里。”
  叶潜抬头道:“你应该回去。”
  谢开言看着他的眼睛,微微失神。
  他再度看书不理会她的软语纠缠。
  谢开言忍不住抓起一粒石子砸他:“你明明知道我喜欢你,为什么一次次撵我走开?你难道不知道我见你一面非常不容易,还要这样冷冰冰对着我?”
  叶潜抓起书挥开小石子,冷淡说道:“我待人向来如此。”
  谢开言红着眼睛,跳下竹架,找来石块花枝等杂物,再跃上来,就着墙头的瓦片,一鼓作气朝着叶潜那边丢去。“我走了别后悔……出不出来……”
  修谬闻声赶到,刚要冷面喝止,叶潜用冰凉的眼光制止了他。
  修谬哼了声,拂袖离去。
  叶潜等谢开言发作完毕,挥袖拂去桌案上充作暗器的杂物,站起身,调制一陶碗釉彩,唤厨娘送出去。
  “以后不准来了。”
  谢开言果然没有再来。因为她去了市集贩卖花瓶,就摆在陶罐店铺旁,当场铺纸作画,描出陶罐上的各种传说图像。店铺老板伸头探了探,道:“咦,丫头的画儿和王夫人的一样。”
  谢开言忙抬头问道:“哪个王夫人?”
  老板叹气:“兵部从事王大人的第二任妻子。夫人身子弱,一直咯血,生了二小姐后,光景更是不比从前。夫人见小人生计困难,就画了些绣像,要我拓在陶罐上,还别说,这生意就渐渐好了起来……”
  谢开言抑住心跳,说道:“王夫人现在哪里?”
  “随王大人上汴陵去了,带着一儿一女。”
  谢开言探问几句,失魂落魄离开,脚下不知不觉走着,竟然又来到叶府外。
  可能是天生的血缘相连,她总觉得陶罐上的图像过于熟悉,像极了母亲讲述的那些故事。一问,果然探到了端倪。
  母亲离开南翎后,竟然已改嫁他人,再生一个女儿,单独取名为王潼湲。
  幼时,母亲总是摸着她的头发,一遍遍讲解古书上的字义:“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恍忽兮远望,观流水兮潺湲。”扬开衫袖,带着她在灯影下排练巫祝之舞。
  母亲的笑容和动作极为美丽,是她记忆中的瑰宝。
  可是如今,这份珍贵的记忆都要随着年华逝去,成为她未曾见过面的妹妹的财富。
  春末的雨水下得缠绵,散落竹枝花丛,如云烟。
  谢开言坐在叶府正门檐下,怔忡看着零落的花瓣,雨丝卷上她的鬓发,渐渐滑落脸颊。门扉传来轻响,一身白衣的叶潜走出,持伞站在她身旁,道:“跟我来。”
  他先前走开。
  谢开言游魂一般跟着雪白衣衫走上后山。
  沉甸甸的梨花开满山坡,染晶莹雨露,如妆粉霞。漫天灿烂的春景之下,布满残缺不一的墓冢,有的立着瓦楞,有的疏落扶植荒草,鲜少有完整的坟包。
  叶潜收了伞,站在霏霏细雨里,对谢开言说道:“十一年前,皇帝诛杀叶氏九族,除了我,五百七十条人命全在这里。”
  谢开言的发丝及衫角滴着水。
  “皇帝恃恶,不准叶族入土,我将骨灰暗地迁出,再亲手埋下,至今,都不能完整写上碑铭。”
  谢开言逐渐回神,看着叶潜不闻喜怒的脸。
  叶潜说道:“我和你各要担负责任,你回谢族去,不准再来找我。”
  谢开言突然冲过来抱住了他的腰身,死死不放手。
  “阿潜,跟我走吧,忘记这一切。”
  叶潜站着不动,说道:“你一直没有回答,为什么来找我?”
  谢开言在他怀里摇头,发丝擦着他的衣襟,染湿了整片胸口,就像代替他们流出了眼泪。
  她不敢说,也不能说。
  聂无忧唤她盗出紫金轴,再来青龙镇时已经告诉过她,里面分布着南北两境军镇的各项资料。这就预示华朝已经做好了清边准备。华朝皇帝正在考验公子沉渊,过后就会交付出首战军权。放眼天下,恐怕只有叶沉渊能统领一切旧派力量,以摧枯拉朽之势荡平顽痼,清理过后,南翎或是北理就成为下一个觊觎的目标。
  她不敢想象五万谢族对上五十万华朝骑兵的局面,再加上私心,她迫切希望能回避这些战争。
  叶潜问她为何而来,她回答不出。她喜欢上他,便不能欺骗他,感情里带着另一半目的的话让她说不出口。
  叶潜掀开谢开言的身子,执伞先行离开,总是留给她一道淡漠而遥远的背影。
  谢开言坐在树下,仰头看着蒙蒙雨丝,一遍遍问自己:该怎么办?
  傍晚,驿馆传来加急谕令,震动了小半个青龙镇。
  华朝皇帝命叶潜出行雪川,替他寻来珍贵药引,炼制丹药。
  遥远的北疆有处天然冰川地带,终年覆盖白雪,太过冷清,博得一个名称,叫做炼渊。
  叶潜领了诏令一人上路,举止应对一如多年前,那时他还是个孩子。
  谢开言急切赶来,不顾修谬的阻挡,扑过去,紧紧抱住他的后背,哽咽道:“太傅说你冬天才会去北边……皇帝为什么要这样折磨你……”
  “放手。”他冷淡说道,掰开她的手腕。
  她再次抓住了他的腰身,一遍遍说着:“跟我走吧,阿潜,哪怕避开几年也行。”
  “我有事情必须完成。”
  谢开言闷声哭泣:“等你完成了一切,就不是阿潜了。”
  四周突然极其寂静,只听得见一两句抽泣声。
  叶潜站了很久,也想了很久,才开口说道:“等你成了我,感受我的痛苦,你就知道除了朝前走,没有其他的路。”
  说完他拉开她的手,闭塞耳目,径直朝前走去,山道崎岖且长,重重阻隔天光,他的背影很快融入暗处,在她的泪眼中消失。她并不知道,他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口,那就是:我很喜欢海盗。
  修谬走上前,叹息着请她离去。
  谢开言抹去泪水,狠狠看着修谬:“看他这样,你难道不心痛么?”
  修谬淡淡说道:“你不是华朝人,体会不到现在的华朝缺少什么。再说了,即便你是华朝人,也没有资格批判公子的事。”拱拱手离开。
  谢开言骑着白马回到乌衣台,昏迷一天一夜,头脑中不断回旋着那句话:“你不是华朝人……等你成了我……”
  阿照取来巾帕替她吸汗,听着她的胡言乱语,明白了这个漫长的故事

☆、92破晓(七)

  乌衣台;乌衣巷;丁香花落纷纷扬扬。
  谢开言绕着桥梁、河道、街巷、城墙走了一遭;拍了拍每一块斑驳的石头;没说一句话。
  阿照跟在身后,不解问道:“怎么了?”
  “华朝又在打仗,这次遭罪的是北理。”
  谢开言停驻在城墙之上;远望青色天空;遥想远远的北方那场征战。她的国君,不出意外地采取作壁上观的政策,不发兵救援理国边境,与先前聂无忧的做法如出一辙。
  “谢一;你在叹息什么?”
  谢开言看看比她高出半头的阿照;笑了笑:“还是阿照了解我。”
  她叹息的是自己空有武力却无用处。即使战胜了叶潜,国君依然强压她低头,不准她带族人做任何事。南翎像是在风雨中飘摇的大树,根基已被撼动,她还必须清醒地看着它,慢慢倒地,慢慢腐朽下去。
  谢飞勒令谢开言不准外出,谢开言将地下钱庄分布图与金徽印章交给阿照,拍去她肩头的花瓣,将她赶出乌衣台。
  文太傅穿着落拓青衫走来,告诉谢开言,外面征战连连,很多华朝百姓与北理流民迁入了华西求生存。谢开言不禁问:“华朝势大,一直与我国和北理争战,难道从来没想过让自己的子民过上安稳日子?”
  文太傅叹息:“当朝皇帝是武将出身,嗜战,历年发动开边拓疆之争,哪里顾得上子民。倒是老皇帝定下的储君,华朝的大皇子,心怀慈软,常常劝谏皇帝不可涂炭生灵,大概等大皇子继位之后,我们三国的争战就可以稍微松缓下了……”
  谢开言想起叶潜的身世,默然半晌。
  文太傅道:“就怕华朝还有厉害人物,不让从文厌武的大皇子掌权,比如那公子沉渊,据闻声名已超皇裔之上。”
  谢开言低声道:“难道他想取而代之?”
  “谢姑娘在念叨什么呢?”
  没听清的文太傅走回来,呵呵笑道。谢开言忙将他推走。
  文太傅随即应谢飞之邀,去校场观摩箭阵马仗,谢开言思前想后,终于下定了决心。
  乌衣台刑律堂前。
  谢开言跪在地向谢飞请求发兵驰援北理,遭拒绝。她再提议去皇宫当面向国君请命,又遭拒绝。
  “既然叔叔不准我作为,那便让我辞去族长一职,我宁愿去华朝做平民。”
  谢飞刚从校场回来,黑袍敛着一层风沙。听到谢开言这样说,他十分震怒。“为什么?”
  谢开言伏地而拜,不让他看到她的脸。“我爱上了叶沉渊。”
  “荒谬,简直是荒谬。”谢飞甩袖走进刑律堂,留下谢开言跪伏在地大半个时辰。与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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