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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有一天,苏殷若有所思的来寻她,他坐在她面前,却走神的望着那头窗外,婴宁敲了敲桌面,笑了:“怎么了?这次出去遇到什么事了?”
他看着她,眼神飘离好一会儿,方道:“师姐,我这辈子会不会有一个结连理的人?”
婴宁一愣,忽然想起他曾说的话,门外漫天春愁飞絮,她却有些喜,她微微倾斜头不去看他的眼睛:“当,当然会有。”
“我也知道会有。”他起身走了几步,最终停下脚回头道:“只是没想到是个男人。”
我能想象这话的冲击对婴宁来说有多大,这比苏殷告诉她说自己一夜之间变成女人还可怕,婴宁傻愣愣的望着他,看着他开开合合的嘴唇却什么也听不见了。
两个月后,婴宁才知,那个让苏殷日思夜想的男人叫舜息,相识在漕运中,来来去去如影随风,多数人对此人一无所知,她没有过多打听,更多的时候是坐在廊头一整日,从清晨数到暗夜。
如果一个人不爱你,而他爱的人又不爱他,那么老天算是眷顾你,为你报仇了,所以我理所当然的可以解释为:老天偏向婴宁,因为不到两月后那个男人消失了,而与此同时,雪扇门的部分秘籍及历来的名册都缺失了。
谁都明白出了事,只有苏殷,无论顿悟还是渐悟都悟不出来。
那天婴宁在清晨冷光中醒来,看见苏殷站在她床边,失魂落魄的样子,他面色苍白失落,将头埋在她胸口,声音低沉无力:“师姐,不如我娶你吧。”他抱住她用力撕开她的衣摆,疯狂的吻她,一个失去挚爱的男人,大概只是求一剂温柔乡来安慰罢了。
大千世界,遇到什么毛贼土匪不好,偏要遇到这样的事,婴宁终于崩溃,她忍着眼泪狠狠的打他,在同一个位置落下三个耳光。
她本想告诉他,她方才梦见他小时候的样子,乌目红唇,那么漂亮,如今他叫她失望。
她说:“你不要脸,你滚。”
作者有话要说:通告:我要得脊椎病了!
、十一
从那三个耳光开始,他们越走越远,再无昨天。
不久之后,苏殷以掌门之令,让门下三大弟子为他去江湖四处打听一个叫舜息的男人,其中之一便是婴宁。
那时婴宁已被折磨的心力憔悴,她抬头看着坐在掌门之位上的苏殷,这张对着她冷若覆冰的脸,从第一次见面,就注定他会用尽今生来伤害她,她认了。
而婴宁与舜息的相识,实在也无可说,因为看似云山雾雨,花前月下,其实听了下文便会觉得前文形容的太肉麻,很多余。
卫小川说过,女人疯狂起来十分可怕,天也治不了,海也拦不住,婴宁正是有这样的本性,她从头一回见舜息便决心勾引此人。
到此,也就是说,这故事的高|潮并非是三角之恋,而是一个女子与爱的男人抢男人的桥段,谁能想象婴宁回到雪扇门时彩衣飘飘,她立在苏殷面前说:“你爱一个,我就抢一个,你爱一千个,我就抢一千个。”人人都不甘示弱,哪怕与爱的人。
显然苏殷没意料到与她竟成敌手,他很惊讶,惊而起怒,于是与她动起手来。明明笑说相守,最后却将彼此误尽。
窗外正有风,将她的眼泪都洒在我脸上,我摸在手上尝了一尝,与所有人的眼泪一样咸,我以为她这么骄傲,与人不同。
“你这样真的有意思吗?”
“没意思,可我偏偏今生遇到他。”
大概每段失败的情感都有这样的唏嘘,世上那么多人,有机会相爱的人有很多,可偏偏遇上棘手的那一个,哪怕握紧被刺到流血也不会在乎。
她醉的那么厉害,我将她扶上床便去歇息,出门时看见穆怀春已在门外等我,我说:“你不应该若隐若现的出现吗?这么大咧咧的走来走去是什么意思。”
“我是担心你忍不住管闲事,舍利子到手了,我们该走了。”
我万分认真的告诉他,多管闲事与热心肠是同义词,他冷笑一声,突然按着我的肚子,“明明又瘪又凉,快回去睡觉。”
我被他塞进大衣里,片刻后才明白他的意思,抬头望他时,他目视前方却不自在的撇着嘴。
“当真……不急着走了?”我的大叔其实肚肠也在热水里煮过,虽然是钢刀嘴却有水豆腐心,又或者,他一直在门外偷听也想看看花落何时。
他叹了口气,按着酸胀的太阳穴,“谁叫我偏偏遇上你。”
后来,也就是翌日清早,我想去关切一下苏殷,穆怀春靠在假山边对着我挑眉,告诉我速战速决,于是我一个慌张,直接跌进去了,倒地时候听见他在背后笑。
这间屋子空空荡荡,是间穿堂屋,那面还有一扇门,上面有苏殷的影子,他在后院屋檐下晒着暖阳,隔门问:“是奴隶?”
我惊于他闻步断人的本事,便开了一边的窗,探出脑袋道:“我会打每一个叫我奴隶的人,不过看在你生病的份上也就算了。”
他轻笑,“你过来吧,今天阳光别样的好,推我去后山看看。”
听苏殷的两个弟子说,他是过多服用药物,为药落下许多大大小小的毛病,最忌阳光,因此都在夜中出行,为此我犹豫,他却虚弱的抬了抬手,“快啊。”
今朝四月,芳菲未竭,后山早是一片荣荣景象,虽是各色杂草却有七八种绿,正埋没脚踝,苏殷示意停下,“可以了,我想独自看看,你先走吧。”
阳光将他白皙的脸照的几近失真,像要被灼烧殆尽,我退了十几步不打算再走远,他侧过脸,道:“是不是她有话要和我说,让你带句话。”
“你冷言冷语的对她,她也没兴趣为和你说句话这么费心。”
他果真聪明,即刻扭头看着我,“那么,你自己若有什么话便和我说吧。”
“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有人爱你。”
他身型一顿,声音却波澜不惊:“我知道。”
大致上他毫不迂回的说到这里,下面就没什么可说的了,无非就是:我知道她爱我,可我不爱她。
他垂下头,神情不明,只留着白皙的鼻尖,“我以为她会亲口和我说。”
我做老妪状叹了口长气,“她怎么会告诉你,她多年来东走西奔找舜息是为了给你报仇,她这种人不肯认输,更不会说对人低头的话,即使是你。”
他叹了口气,“可这世上总有我们无法改变的事,更没有可以追溯的缘由。”
其实若这些事让我来说,我觉得苏殷对婴宁的拒绝并不能用不爱女子来解释,有些男子爱男子,有些男子却只是恰巧爱上一个是男子的人罢了,苏殷属于后者,所以这才是最终的无奈。
我什么也没说,他却停不下来。
他说:“我师姐她是个太好的人,总是要保护我,等到无法保护的时候,就宁愿我被她毁了也不要我被他人毁掉,有时候我觉得外面的人可怕,有时觉得她可怕。”
我点点头,“人与人都不可怕,只是一旦碰上就都变了,她觉得你可怕,要去固执于一个男人,你觉得她可怕,要和你抢一个人,如果没有那个人,你们本可以一直相安无事,也许……”
我忽然想将舍利子给他,让他活下去,免了旁人一世伤心,可我想起我的大叔,却又忍下冲动,说到底,我是小人,为了私欲实在自私。
也许给了舍利,他也不会愿意颓然的活下去,他说:“劳烦你,去宅子里帮我倒一杯茶。”
看着他的身子如同沉海的红日般一直滑落,我大致想起一个桥段:垂死的人对另一个人说,帮我热一杯茶,随后在旁人转身的瞬间死去。
我与婴宁说起的时候,她正依在门扉边,意外的平静,平静到竟回屋坐在桌前画起眉上桃花,我拉了拉她的袖子,她却斜眼瞪我,“你到底要说什么?”
我想她大概是酒醒了,忘记醉酒时候和我说的那些,还要假装和苏殷势不两立。
对她和苏殷这样的人,要撂下狠话:“苏殷死了。”
一朵桃花被画歪了,她放下手,假装漠不关心,“怎么死了。”
“跳崖。”
再淡定的姑娘都在此时手脚冰凉,绝尘奔去了,等我跟着她到了后山断崖边,身前停着那推椅上是空的,仿佛不曾有人是它的主人,婴宁的肩头微微颤着,双手扶着椅背,垂着头。
“他怎么会跳崖,昨夜他还叫那俩丫头去雇马车,临走了还想要吓唬我吗?”
“他若死了,你心头不该高兴吗?”
她没有说话,我绕着后山寻迹望去,并不见苏殷,谁知眼前一碍,穆怀春从树杈上落下地,我正撞在他怀里,他捏着我半歪的鼻子,道:“别找了,跳下去了。”
我重重甩了自己的嘴巴,比乌鸦还黑的嘴。
“你怎么不拦着。”
他想了想,靠在树干上抠了抠耳蜗,“拦了,没拦住,从他袖口掏出这个。”
那一把木簪,只是简单的一些镂花,花上一角有婴宁的名字,我将那东西递给婴宁的时候,她紧紧握着,随后丢下山崖,“让它随他去吧。”
她那么孤单的站在山上,四野空荡荡,只有短草摇摆,还有苏殷的拿一把座椅,她坐下身,坐在他原本存在的位置,望着山外一片云海,云海下的江山被云隙里的一柱柱阳光照得斑驳,她在这景色面前那么小那么不值一提,她的爱情也一样,随着飘零的长发在岁月面前孤零零的来,孤零零的去。
穆怀春捏了捏我的肩,道:“你去骗骗她吧。”
我僵硬的走上前,透过婴宁的肩头看见河山云外,“他说,来生他来做你的师兄,定然为你承受你今生为他承受的东西,他其实爱过你,只是你太强硬,彼此都不愿低头,才会……”
她笑了,有一点啜泣,“不要骗我,他不会说这样的话。”她把美好的谎言拒绝的那么干脆。
我退到远处的树下,靠在穆怀春身上,好像风太大,迷了我的眼睛也有一些眼泪。
他用力揉着我的脸,道:“他说曾有真心爱她。”
“别骗了,她已经不信了。”
他把我的脸捧的高高的,“我是说真的,可惜你也不信。”
于是每一个故事都因为死一个人而完结,有时悲痛有时无奈,结局要不宏伟要不匆匆,却都和分离有关。我想,有那么一天我也会和穆怀春分离,即使终身在一起,到了老死还是要分离,我不可能那么恰巧和他死在同一个时间点上,这才是问题,除非他死的时候我去跳河,可是跳河万一被冲上岸怎么办?于是我被这个问题纠缠了一晚,第二日顶着黑眼圈去敲婴宁的门,但她已不在了。
我惶惶的往后山跑,却还是看见昨天摇摆的春草,直到下山碰到婴宁和艺妓们,她把我们招上马车,在与我独处时低声说:“谢谢你耐着性子听我胡说。”
原来那夜,她并未全醉,一个伤痛却假装无意的女人还在说要感谢我,这让我比受宠若惊还惊,当下反过来要帮她,于是她点头,脸上还有昨日的惶惶。
今夜有新主户请艺妓去表演一曲九天曲,歌舞尚且有情节,说的是在远古时候,天帝的十位女儿联手杀死危害人间的炎兽的典故,跟了她十日,难得也有我的份,我披上兽皮,在长发里盘一根白象牙,面扑红粉的去演绎炎兽。
到底是个舞,我要做的简单易懂,三个步骤:四肢着地的一动不动,四肢着地的被十个艺妓包围,四肢着地的死掉。
婴宁说演好了主户有赏,我居然兴奋良久,而后想起自己怎么变得如此奴性。
万事俱备,就等乐声起了,我却忽然想着家中的那两片舍利,本是想穆怀春和我早些回去,但又狐疑骆生是否见过舜息的样子,又狐疑穆怀春是否会执意因旧事要和骆生斗一斗,于是产生以下对话:
“完了这事,你就跟我回浔阳吧,我有东西给你,不不不,也许不用,也许你在城门下等我就行,不不不不,还是你在城门外等我吧,不不不不不,不要,你还是不要去了,我自己回去,不不不不不不,你不会……”我抬头看他,“你不会把我丢下吧。”
他抬手弹我的额头,笑的温柔,“你心里的小九九怎么那么多,快去吧。”
可在我走出幕帘的的一刹那却愣了,我竟忘记这襄阳城里还有别人在。
这厅堂披着一地花鼠绒,两旁是垂幕如烟,垂幕下坐着一些那样这样的人,眉君道人坐在高坐上,两条长眉且黑且白,花里胡哨,而紧随其身的邵爵一身浅袍,扎着金腰带,一个简单的发髻打理的十分认真,他端起面前的酒,眼神落在我脸上,眼神比无名指上熠熠的皇天还要夺目。
作者有话要说:
、一
他傻乎乎看着,我傻乎乎站着,直到艺妓们进来歌舞,视线才错开,我在空闲里回头朝穆怀春望去,风摆动朱砂色的垂幕,那后面已是空空一片,他走了。
我明明有预感,知道他总会舍我而去,却还是不能相信,回头一再望着,心口一阵阵的凉。
邵爵在席间忽然探头与自家师父交谈起来,乘眉君道人没留意我的时候,他捏着酒杯的手动了动食指,示意我赶快退到垂幕下,基本的基本我可以猜到,他师父知道了我们的婚事,并且二十分的反对,并且准备抓我来扒皮玩儿。
我当然是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