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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以呢?
可是,有人说:“不准后退,退者斩。”声音温温软软,却如同平地惊雷,炸碎了这些如铁般的汉子们最后星星点点的希望。听,是多少英雄泣泪无声,颤抖着举起长枪,渺无目的的穿刺在这片沙场之上;是多少泪水沉重的落地,才能惊起这比战鼓还震耳的巨响!血水和泪水交织成的战场,只有一个人白衣胜雪,手持玉箫,一笑倾城,再笑倾国。他璨然一笑,横萧当风,玉箫沾唇流泄出的是一曲流江的曲调。那箫声里有数不尽的落花,有散落满地的月光,还有个透明一般依稀的盼望……
手持玉箫的白衣男子忽然垂泪了。凄迷的泪水沾湿了他璀璨的笑容,他的声音轻若浮尘,他说:“对不住了……”
兵家最重人心,而如今民心失尽,以你手下数万兵将的死士忠心又怎么敌得过天下百姓千万的忠君爱国之心。更何况,你身边的将士也未必不存反心。左岚收揽人心的伎俩何等高杆?一曲琴声沙场将士厌战。前面的禁军誓死不退一步,后面的百姓冷眼窃笑,不救不援!你有的只是身边几万将士,而他们说——弃你而去就不会生灵涂炭!
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只是看到那个白衣男子垂泪的瞬间还是会有那么深的不舍。他的身影被落日斜阳拖得那么长,那么落寞!
你以为你可以骗过我?你忘了,阿丑是呆子,阿尘是聪明人的。你想说什么我怎么会不知道?你以为你那模棱两可的言语就可以瞒天过海?阿丑,是你太小看我!
我知道你不会去看我,因为没有必要的。我要是死了恐怕你也是不会为我伤心的。因为你曾经承诺再也不让阿尘一个人了,再也不让我寂寞,我要是死了你又岂能独活?
你以为这样就能让我断情绝爱,这样就能让我离这场名叫死亡的风波远远的?这是你的选择,我不会干涉,我说过这是我姚涤尘的温柔,我会让你觉得你已经做完了你该做的,让你安心的赴死。可是却不能真的丢下你,真的让你那么寂寞!
这些是不必阿丑知道的,姚涤尘做这些不是为了阿丑,只是为了她自己。只因为她姚涤尘这一生原本就没有拥有些什么,她拥有的太少了,所以一点都舍弃不掉!因为阿丑是属于姚涤尘的,所以,她决不允许任何人夺走这个在她生命中唯一且永恒的光亮,谁也不能伤害她的阿丑,谁也,不能……
大军压境,谁也不能顾及别人,可是一身战甲的姚涤尘却始终望着一个方向,她要保护那个站在三尺高台上的他。
箭矢横空而过,穿破了姚涤尘左肩单薄的战衣,她手中的长剑恍然被人夺去。青芒一闪,肩头的衣衫被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她隐约听见那道很熟悉的声音:“忍一下。”接着是刺骨的痛,缠绕着那能让她安心的青草香相伴飘来。原来,是阿丑来救她了,即使没有认出她是谁,阿丑也还是奋不顾身的救了她。她的阿丑呵,那么善良的阿丑呵,现在是战场啊,身为主帅的你怎么能为了救一个士兵离开帅台呢?你真是个——呆子!
“你武功不好,是被强征来当兵的百姓吗?”李烁干净利落的包扎着姚涤尘身上的伤口。而姚涤尘却只是痴痴的望着他,这个男人才和自己分别几天?他才多大?怎么就已经有了几缕白发?他轻柔的手指带着某种奇异的力量让姚涤尘一瞬间落下泪来。这个为她包扎的男人啊,很久之前曾为她煮药呢!怎么好像才一瞬间,就已经永远回不去了?
“怎么哭了?”说话的李烁已经站起身来,他伸手拉起姚涤尘,转身向帅台走去,“你跟在我身边,有我在你就不会有事的。”他的右手紧紧地握着姚涤尘的左手,紧的好像一辈子都切不断的某种关联,李烁说了些什么,可是战场太嘈杂了,只有姚涤尘一个人听到了,他说的是“对不起……”
他说,对不起……他跟一个士兵说对不起。多么可笑的事情,一个主帅竟然和一个士兵说对不起。可是姚涤尘却突然想不顾一切的带他走,很像放弃她自己该死的骄傲,该死的温柔。阿丑他并不想要这场战争,他不想任何人流血,任何人疼,很早之前就是这样的。他总是想尽办法,找尽种种借口去原谅那些伤害过他的人,那么善良的阿丑只是被人逼到了今天,他只是,不会躲。
除了姚涤尘没有人知道,其实,阿丑不恨太子,他甚至不恨皇后,他一定只是觉得后宫的女人争宠夺爱很辛苦,皇后只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地位,她没做错什么。但是人们却不许他那么想,不停地有人替乐妃不平,不停地重复他与皇后的血海深仇,不停地想借助他的手除了太子,而阿丑就像一张纯白的纸,随着他们任意涂抹。但那不是他的本意,他当年离开相府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去见他爹,不是皇上,是父亲。他希望自己和别人一样可以有一个慈爱的父亲,那就是他全部的愿望。他甚至还想回来,回来跟她成亲,然后隐居乡野打猎为生。阿丑就是那么一个简单的人,不论经历了多少风雨也难掩他简单的本质,就好像他身为主帅竟然像一名士兵道歉,因为他觉得他做错了,他害那些人卷入战争,害那些家庭家破人亡了。
其实,阿丑的愿望很简单,他只是想让一切变得平和,他想也许自己死了就再也没有那么多人搬弄是非了。朝局就会变的稳定,他觉得自己是罪魁祸首,是始作俑者,他想自己消失了,一切都恢复到他出现之前的模样,那样,就好了。
这场战争他从没想过要赢,他只是顺从左岚的意思做个声势,然后死掉就好了。可是,可是左岚竟然没有按照约定,竟然强征新兵,竟然真的让生灵涂炭了!
“殿下,我只有一个使命,就是保护你。”姚涤尘压低声音,挥手举起战旗。她从不知道自己也可以举起那么沉甸甸的东西,可是这一刻一直到她生命的尽头,这就是她一直要捍卫下去的东西。
姚涤尘在此,谁也不能伤害她的阿丑,谁也不能……
星霜遍野,折戟沉沙,人心渺渺,落日长河。
这一刻的他们双手紧握,和三年前的明月山岗何其相像!好像这之间三年的时光不曾过往。只是身边的男子一直在眺望远方。他的眉锁的很紧,他不想再见有人受伤!
你是孝子还是逆子?是名臣还是奸臣?是李烁还是阿丑?是什么又有什么重要的呢?你就是你,是那个曾经陪着阿尘山盟海誓的男子,是那个曾经答应不再让阿尘独自一人的归人。阿尘一生只有你肯如此待我,只有你肯帮我背负满身寂寞。在阿尘心里你一直都是你,不管奇丑之人,或是倾国绝色!
那一刻,似乎离生死太近,那些曾经不悔执着的,忽然恍若轻尘,爱与不爱,视如草芥。
骄傲与猜疑一瞬之间与光同热,蒸腾出绚烂的水汽,参杂在成河的血液里,消失了。
她的阿丑,她的阿丑,多久了,她一直是那么叫他的。
也许在心里的一个角落,阿丑早就是她的一个部分。就连碰触到,也会酸涩的。
那是爱吗?她已经不知道了。有一个人会爱上自己的一部分吗?可是如果不爱,一生孤独的姚涤尘为什么会始终举着手中的战旗,看着它从白色变成鲜红,再从鲜红变成绛紫的?为什么一直拉着一个人的手,不管多少次的冲击也不曾放开?
身体开始摇晃,视线开始模糊,可是她不能倒下,不能放手,她还要保护她的阿丑。她的左手还握着他的右手……
有人称夜攻来,却被她一剑砍死在帅台上头。
可是,这个人的战衣怎么这么眼熟?这分明就是李烁一军的战衣啊!他们真的背他而去了。那鲜红的血液分外的刺眼,明明是自己的弟兄,却挥刀相向。现在四方之内已经敌友不辨,我只有一个人,一双手!我该怎么救你,我的阿丑……
白衣的男子竟然微微笑了,好像终于得到了解脱。第一次,第一次阿丑先松开了姚涤尘的手,他负手而立,仰望苍茫的夜空,想起的是不是哪个女子让他牵挂了一生!他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清澈,干净的如幻如梦:“你是一个好战士,现在,回家去吧。”
他想独自面对死亡,他把能救他的人推的离他远远的,离危险远远的,那样,他就不会那么责怪自己,就不会绝望的相信这一生他已有太多罪孽,来世再也无法找到阿尘,试着去完成那些海誓山盟!
还在怔楞之间,耳边已有箭矢嗡鸣。姚涤尘不相信真的有一天阿丑会先放开她的手。白衣的人还近在眼前,却好像再也碰触不到,她救不了他,帮不了他,上天还是要夺走她的阿丑!
一瞬间已经太慢,她伸手想抓住仅存的一点温柔。
又或许一生还嫌太短,她想告诉阿丑的话还没有说出口!
姚涤尘纵身上去,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李烁惊愕的僵硬的身躯。
她想,得不到你,至少不要伤害到你。
姚涤尘这一世负你太多,负你的情,负你的义,这一身破败早就无以相托,如今,我还给你!
那一刻很长,长的天地茫茫尽头竟然没有半点声音。
那一刻也很短,短的就连再多看他一眼也是奢望。
他幽幽的开口,那声音里有迷茫,有不解,甚至有恐惧:“为什么?”惊恐的声音蹊跷的组成了一个问句。
“因为我只要你好好的啊!”姚涤尘忽然感觉很幸福,没有什么该与不该,能与不能,就只是单纯的承认了自己的心意,“你的命是我救的,所以你要好好的活下去。”
“你是?”他淡色的眼睛里忽然盈满了血色的恐惧,好像被天空中明亮的火把照亮,撕心裂肺的疼痛就此漫溢,“阿尘?”他的声音里还有那么多的不想相信。
终于认出了呢。她的阿丑终于认出她了。
她知道她的阿丑一定会认出她的,即使人海茫茫,即使假面相望,即使无法开口,即使生死彷徨!
因为她爱他呵;因为他们相爱呵!
他们承诺过生死,许诺过白头,他又怎么会认不出那个为他懂得了刻骨铭心的女子呢?
阿丑,下辈子,下辈子我们再也不要错过了……
第十二章 血染京都(三)
李烁紧紧的抓着怀中已经闭上双眼的人儿的手,一点也不敢放松。他怕,怕只要轻轻一放开再握住的就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他想用自己笨不算高的体温温暖着她,想让她不要变得冰凉!
染血的战场忽然空旷起来,那些刀剑相接,那些人命蒲草,都变得不重要;喧嚣的尘世也忽然渺远了起来,那些温婉期盼,那些昔日笑颜,都变成了一种凭吊。他好像还可以看见阿尘的笑,还可以听见阿尘说:“你是呆子,可我是聪明人,所以以后你要听我的,好不好?”他还可以看见阿尘秋日斜阳,流丹阁前媚眼如丝,还可以听见阿尘说:“阿丑,我等你回来,我等你带我回家。那个时候,我嫁给你,我给你唱歌。”可是现在她怎么安安静静的躺在自己怀里一动不动了?她的气息怎么一点一点边的微弱了?是不是他太久没有实现自己的诺言,所以阿尘生气了?
“阿尘,”李烁紧紧地抱着怀里的人儿,丝毫不管破空的翎羽穿透自己的衣裳,刺进自己的血肉,他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我带你回家。”他忽然又能想起那个自己成长的小镇,那些被人说做怪物的时光,还有收他猎物的西街赵老板,还自己常常午后闲坐时陪他看书的巷口老槐树。那些以为早就忘记的东西,如蛆跗骨一般接踵而来;那些以为再也不配想起的东西,原来早就深入骨髓,即使明知不能,也无力忘记。那些阿尘为他不平的时光,那些阿尘希望他陪伴的时光,一寸一金,阿丑这一生最开心的莫过于此。所以,他想带阿尘回家,这一次步履坚定,不论如何,再也不让阿尘担惊受怕。这一次,他不求死,只是想带她回家,他想给阿尘那个她盼望了很久的家。
他听见仿佛很遥远的地方有人在叫他,很大声,震耳欲聋,他听见身后刀剑齐鸣,箭羽破空,可是这一切与他无关,他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带阿尘回家。
“公子。”稚嫩的声音穿透层层利刃破空而来,是秋阳吧。
呆子,你和阿尘才是呆子,为什么要救我呢?我早已经无路可退了。前面是朝廷百万大军围剿,后面是天下百姓冷眼不容。我没有退路,即使今天逃了出去也没有藏身之所。我只是想带阿尘回家,只是想完成我的诺言,然后是生是死,如何的死法都不重要了。
“公子,”稚嫩的声音由远及近,粉白的小脸涨红一片,“公子,我们快走。”秋阳伸手就要拉起李烁的衣袖。
李烁飘然转身,不着痕迹的甩开了秋阳的手:“秋阳,你回吧。我们早就不是主仆了。你不必为我涉险。”
“公子在秋阳心里永远是秋阳的主子,秋阳一辈子只认公子一个主子。”
“那好吧。”李烁说的有些宠溺,这些年来他一直把秋阳当作弟弟,如今,算是诀别吗?“那我就当一回主子,秋阳,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