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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正把一束杂草编成绳子,忽然听到旁边有窸窣的声响,唬得他一抖,以为有猛兽或者蛇虫出没了。
声音是从崖壁上一个山洞传出来的。这里因为没有人来过,杂草长得极是稠密,连一个一米左右宽的山洞,也能遮掩得密不透风。所以行空虽然就在附近,若不是听到声响,他也发现不了。
只是这声响到底是什么动物,让行空极是害怕。他决定以不变应万变,若是野兽,此时他如果惊慌乱跑,一定会激起捕猎的本能来。他干脆站定了,屏息等待。
一双眼睛从山洞里露了出来。行空的手都微微颤抖了:因为他分不清随着那双眼睛探出来的一个裹了泥沙的脑袋,还是什么动物的脑袋。
但紧接着,一只手也伸了出来,却无力地耷拉在洞口,先前污脏的脑袋也倒在了旁边。
这居然是个人!
行空立刻走上前去,他费了劲才爬上了离他有一人高的山洞口。扶起昏迷过去的人,他用衣襟擦了擦他的脸,忽然惊喜地大叫起来,“孙大侠,孙大侠,你还没有死!”
行空悲喜交加呆了片刻,突然爬下了山洞,疯狂地朝原先看准的山路爬去,一边爬一边叫,“孙大侠,你挺住,我去找人来救你,千万挺住,我一定能救你上去!”
他单臂爬坡,到月上中天才爬了上去。又一路狂奔,找到方丈至信,带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小沙弥来,找到了仍然昏迷不醒的孙颂涯。直到凌晨才把孙颂涯合力抬了上来。
“太好了,太好了,佛祖保佑!”方丈至信也激动得热泪盈眶,“乱世江湖,侠医不能死啊!”
行空的腰椎因为关节错位,又爬了半日的坡,肿胀出一大块来,酸痛难忍。可现在是救治孙颂涯的关键时刻,行空顾不得那么多,一边自行配制了药包,让小沙弥温热了给他敷上,一边专心察看孙颂涯的状况。
小沙弥帮孙颂涯简单擦洗了一下,换了干净衣裳后,行空才看到孙颂涯整个人已经瘦得脱了人形,几乎只有一副骨头架子。也难怪,在那么深的山谷缺乏足够的饮食一月有余,能幸存下来已经是奇迹了。也是上天仁德,孙颂涯的情形已经十分危急,如果行空没有阴差阳错地找到了他,他还是活不下去的。
行空让方丈至信去吩咐人准备热水,白粥和药汤,自己则拿了银针为孙颂涯针灸。
忙到清晨时分,他总算放下了银针,汗流浃背。
“孙大侠怎么样了?”方丈至信也一夜没睡。
“孙大侠脉相已经平稳了,喂食热水和白粥也顺利,今日应该能苏醒。”行空说,“只不过,孙大侠的双腿,恐怕已经瘫痪了。他摔下这么高的悬崖,能活着已经是上天有好生之德,怜才惜才。但他摔下来的时候,应该是腰椎撞到了山石,而且他摔下来的地方坡度陡峭,所以他的腰以下,似乎完全没有了知觉。”
天色昏沉了。唐不虚此行驾着马车,已经远远离开了热闹的市镇,连路边的野店都遥遥甩在了身后。
“你想干嘛?”秦谣从马车里探出头来,“你把我带到这么荒无人烟的地方来和狐狸精幽会啊。”
“不识好人心。”唐不虚此行愤愤地说,“就你现在这么臭的名声,住什么店都会被人砍成肉泥的,狐狸精都不会留你住宿。我赶到这种荒僻地方来,我还担心被你活吞了呢。”
“我活吞你?我是要有多么自虐才会吃你这种满身都是剧毒的老妖怪。”秦谣一边和他顶嘴,一边下了马车透透气。
“你别老妖怪老妖怪的,我比孙颂涯年轻多了,还比易寒成熟。”唐不虚此行说。
秦谣沉下脸,“别老提我师哥。”
“好好好,不提不提。”唐不虚此行立刻堆上笑脸,“你是魔女,你最大。”
秦谣从包裹里翻出几个干馒头,扔给唐不虚此行,“吃吧,干净的,没下药。”
唐不虚此行接过来背过身,以为秦谣没看见,偷偷拿出银针来扎了几下。
秦谣嗤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两人生了个火堆,啃着干巴巴的馒头。唐不虚此行吃着觉得味同嚼蜡,可如今远离客栈和饭馆,连烧鸡屁股都没有了。他一边吃一边眼睛骨碌碌转,突然发现不远处一团毛茸茸的影子跑过,立刻大叫起来,“有野味啦!”手中一根小树枝嗖地飞出去,毛茸茸的影子立刻跌倒在地,是只野兔。
唐不虚此行跑过去,拎起兔子的大耳朵,喜滋滋跑回来,“太好了,可以烧烤着吃了。”
秦谣看了一眼,趁他不备,突然抢了过来。
“你干嘛?”唐不虚此行一手拿着锋利
的匕首,问她,“我这匕首没淬毒,放心。”
秦谣抚着野兔的大肚皮,说,“别吃了。她怀上小兔子了。”
“它怀小兔子和我吃它有什么关系?”唐不虚此行说。
“怀了一窝呢,肯定快生产了。身上也没二两肉,算了,少吃一顿你也不会饿死。”秦谣抱着野兔不肯撒手,唯恐唐不虚此行又抢回去。她拿出了小手绢,给受伤的兔子包扎好。
唐不虚此行无奈放下了匕首,想一想还是不理解,“哎,你做大夫的,管人生孩子,连兔子生仔也要管?你是不是和行空那傻和尚呆时间太久了。”
“你怎么不明白呢。”秦谣说,“本来你只是吃一只兔子也算了。可是它已经怀上了,而且快生了。如果让她生下来,就多一窝兔子,它们就可以一直生养下去。”
“可是兔子生养不生养关我什么事情?哎算了算了,早知道你这种人迂腐了。”唐不虚此行不想纠缠下去了,咽下满嘴的口水,无奈地躺下来,仰望着星空,嘟囔着,“兔子生养不生养的,还操这个闲心。”
“她也有生命的呀。”秦谣说。
“我觉得吧,你是被某个人,教育得太死心眼了。兔子而已,我从小就拿兔子来试毒。我七岁那年,我大哥就给我和阿笑出了个考试,谁能用更多的方法来折磨一只兔子,但又不能一下子让它死了。你猜结果怎么着?”唐不虚此行兴致勃勃地问她。
秦谣白他一眼,“把兔子折磨得生不如死?果然是唐门的独特教育。”
“可不是吗。我那只兔子,都口吐白沫,四肢抽搐,啊,连四肢的皮肉都被药腐蚀掉了,可就是没死。阿笑那时太小了,下手重了点,它的兔子就死了。”唐不虚此行无比得意。
秦谣摇头叹息,“果然刚好相反。我从小就跟着婆婆学习医治,医治过兔子,小鸟,小羊,大马。看着它们本来奄奄一息,但在我精心照顾下,都恢复了健康,活泼地跑走了,我真开心啊。”
“哎,小魔女,其实你无论在学医还是用毒方面,天分极其的高。你要是从小就研习如何用毒制毒,你将来的成就一定能超过我。”唐不虚此行说,“你要不要试试?”
“不试。”秦谣回答地很干脆。
“可是中原武林已经当你是魔女,必定杀你以绝后患。再说孙颂涯也已经死了,你还这么死心眼干什么呢?”
“第一,中原武林不是每个人都相信白慕扬的,我迟早能揭露他的阴谋;第二,我再警告你一次,不许再随便提我师哥。”秦谣对他怒目而视。
“哎,你别老这样啊。我就是来帮你,提点你注意你师兄的死,我老不提,怎么帮你分析呢。”
唐不虚此行这番话,又让秦
谣回想起那日他们在后院谈到,孙颂涯的死有疑点。秦谣本不想再深入这个话题,可是事已至此,她迟早也会问哥舒惑,究竟孙颂涯堕崖的事件里,他有没有份指使。
咬着嘴唇,她鼓起勇气问,“你,那天话没说完,你继续说吧。”
“好,其实根据我几日来的思考,我认为,靳弱水是被哥舒惑指使,设计杀了孙颂涯的。”唐不虚此行也很干脆。
秦谣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问,“根据呢,就凭当日你说的,如果只是凑巧,太说不过去?”
“其实我们可以反过来思考这个问题。小魔女,你试试站在我的立场上来考虑,你要怎样才能杀了孙颂涯?”唐不虚此行用了一个让秦谣从未预想过的方法。
“你的立场上?”她有些不解
。
“坦白说,作为坏人这个角色,我无时无刻不想杀孙颂涯。”唐不虚此行坐了起来,正色道,“你要知道,身为用毒高手,我最恨孙颂涯这种到处管闲事的所谓大侠。那么如果你是我,你会想出什么方法来杀孙颂涯?”
秦谣苦思冥想了一会儿,摇头说,“真的想不出来。”
“愚钝哪!”唐不虚此行恨铁不成钢地用树枝敲了敲她脑袋,“那我这么问好了,如果你要杀我呢,你会想出什么方法来?”
秦谣又苦思冥想了好一会儿,望着一脸期待的唐不虚此行,还是摇头说,“还是想不出来。”
“啊,真是没救了!”唐不虚此行对着夜空大吼一声,随手拿起地上的树枝就打秦谣。秦谣慌忙跳起来,绕着火堆跑,边跑边问,“干嘛打我啊?”
“你被孙颂涯教育得这么蠢,今天我就仗义地打醒你一次。别人要杀你,你还没准备好怎么杀敌人,你够不够蠢啊你!”他手拿树枝“噼里啪啦”地打下去。
秦谣抱头鼠窜,一边跑一边喊,“别打别打了,我知道了,我让易寒用剑捅死你,让楚风用乌金刀砍死你,让行空念经烦死你……”
☆、与魔同行三
少林寺幽静而秘密的禅室内,经过一天的调理和诊治,孙颂涯终于在夜半时分,悠然醒来。
“孙大侠,孙大侠!”行空的热泪流了下来。他身后一直守候的几个小沙弥已经默诵经文一天一夜,为孙颂涯祈福。
“行,空?”孙颂涯的气息极其微弱,但神智很清楚,让行空激动得无法自已。
“孙大侠,你一生仗义江湖,积了福德。上苍不会这么冤屈英雄的。”行空一边抹泪一边说。
孙颂涯摇了摇头,“不,是弱水。”他断断续续地讲述了当日他堕崖的经过……
那日弱水出人意料地跳下了万仞山崖。孙颂涯反应极快,立刻扑过去想拉住她,“弱水,不要啊!”
正在那时,弱水的红纱带甩了上来,恰好系住他的手腕,把他拖了下去。
“不!”秦谣见此情形也扑过去想拉住他时为时已晚,孙颂涯和弱水已经陷进了山崖下浓重的云雾里。
可他们并没有直接坠落到底。孙颂涯在半山腰的地方拉住了一棵生长在悬崖壁上的小树。
他手上的红纱带,另外一头系在靳弱水手上。
靳弱水在他下面,像一朵狂风中的红花,荡在半空中。她抬起煞白的脸,望着孙颂涯,惨淡一笑,“区区一根红纱巾,其实根本拉不下你来。你何苦呢?”
“我说过,我要赎罪,不会再弃你而去。”孙颂涯死死拉着纱巾,一手攀住树枝,努力稳住自己的身体别被狂风吹得失去平衡。他的双脚一直试图够到山壁上的凹洞。
弱水秀丽的脸上,一双漆黑如无尽黑夜的明眸定定地凝视着他,“你今日若拉不住我,就会和我一起葬身崖底;若是你拉住我又如何,你会和我一起身败名裂。何苦呢?”
“不,弱水,我今日为自己而跳,不为你。”孙颂涯吃力地摇头,“我违背了自己心愿多年,实在有不得已的苦衷。为了让小谣和哥舒惑划清界限,我不得不远离所有和魔教有关的人,包括你。小谣她当年实在太弱小太天真了,若是你,怀抱一个瓷娃娃一般的小女孩儿,你必定也宁愿牺牲自己,而不愿让她落入哥舒家族之手。原谅我,我以为,即使你没有名分,却有足够的资格为我牺牲。”
弱水的眼泪从她仰着的脸上,向两边眼角处滴落。清清淡淡,如涓涓细流的眼泪,滴落入无底深渊,来不及到底已然被风干,融入了翻腾如浪涛的云海中。
“你以为,你给了我资格,为你牺牲?”她哽咽着,“要我为
了你的侠义,为了你的师妹,为了你师父师母和哥舒家的明争暗斗,牺牲我一辈子的青春,和希望?”
“弱水,我们从头开始;不要放手。”孙颂涯手里的树枝承载不了两个人的重量,开始咔嚓咔嚓作响了。他心里着急,却还是没法够到稳妥的落脚点。
弱水似乎完全没有心思去想活命的问题,仰起脸又问,“孙颂涯,你可否以你师父的名誉起誓,回答我,你是否真的爱过我?”
“弱水,除了小谣,这世上只有你,值得我跳下悬崖来。”孙颂涯说,紧盯着手里的树枝。
弱水点了点头,“回答得好。孙颂涯,我相信你。你可否再低头,好好看我一眼。”
孙颂涯听着心里一紧,于是低头俯瞰,弱水纤弱的身体如风中芙蓉,悬空在四周肃穆青山围拢的悬崖内,分外刺眼。
“孙颂涯,小心哥舒惑。”弱水轻轻地说,“因为他猜准了,我是你的软肋。我爱你,为我活着。”
她松开了手中的红纱带,刹那间,轻盈飘逸的纱裙在风中挥洒灵动,以最灿烂的姿态绽放在孙颂涯的视野里,只是归宿却是深不可及的崖底。
“弱水!”孙颂涯嘶声大喊,此时他手里的树枝也折断了,唰啦啦一路拖坠下来。但盘根错节的树枝却让他能最大地缓冲了下坠的速度,当他碰到一块突出的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