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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老三慢慢伸出的手突然中途变成了推出去的掌,带着强劲的内力,准确而凌厉地命中哥舒惑的心口。
哥舒惑抓住哥舒谣的手就在这一刹那放开了。他毫不犹豫地出掌还击,把几乎紧贴着他的何老三一掌打飞了。何老三瘦小的身躯腾空飞起,撞到了密室厚厚的岩壁墙上,印下了一个模糊的血影。
“何长老!”哥舒谣痛哭出声,爬过去扶住像一团破棉絮一样掉落在地上的何老三。
☆、亲人
“何长老!”哥舒谣扶起何老三鲜血满面的脸,哭得泣不成声,“你怎么样了,你怎么样了?”
何老三露出微弱的笑容,望着她的脸,内疚而感伤,“小谣,我,对不起你父亲。我没有照顾好你,和你哥哥。”
“不关你的事,不关你的事。你很好,你真的很好,你一直对我很好,像爷爷和外公一样好。”她哭着说。
何老三瘦小的身体开始微微痉挛起来,像一只虾米一样弓起了身子,“我,不行了。我恐怕捱不过去了。”
“你要坚持住,你要坚持住。”哥舒谣哭着,拼命摇着他,“我不让你死,你不能死。”
何老三摇了摇头,脸上露出强忍不住的痛苦之色,“小谣,我真的挺不住了。哥舒惑的魔功,震碎了我的筋脉,我捱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了。这一炷香的时间,好漫长啊。”
他的痉挛越来越剧烈,整个身体开始抽搐得无法克制,他的面色发紫,双目直直地瞪着上空。无论哥舒谣说什么话,怎么样安抚他,都无济于事了。
“何长老,我,送你最后一程吧。”哥舒谣绝望地瘫坐在旁边,泪流满面,从怀里掏出了又一个青花瓷小瓶,打开盖子,里面依然是绯红色带着青蓝的药水,‘夕颜’。
“喝吧,何长老。”她抽泣着,把这一小瓶药水灌进了何老三的嘴里。
何老三的抽搐慢慢地减缓了;但与此同时,他的全身都在急速变化。
他的头发开始快速地花白,皮肤变得更多褶皱,手脚的肌肉萎缩干瘪。
他的脸,终于恢复了平静和安详,瞳孔却慢慢放大了。
“真舒服,这是什么药?”他用最后的一点力气问。
“是毒药,对不起。我只是想让你走得好过一点。”哥舒谣哽咽着回答,“是我师兄孙颂涯研制的毒药,是他一辈子唯一研制的毒药。”
何老三点了点头,“不愧是天涯侠医。好奇妙,好舒服的毒药。”
他的呼吸,终于停止了。
“何长老……”哥舒谣俯身大哭,这个从她六岁开始,就一直看护着她,像慈祥的祖辈一样关心她的老仆人,最终死于了哥舒家族的内斗之中。
她的身后,却传来了哥舒惑不耐烦的吼叫,“哭够了没有?”
哥舒谣转过了身,看到的还是野兽一样的哥舒惑。他的目光闪烁着贪婪的,捕猎的欲望,就像一只饥饿的豺狼,看到了一个将死之人鲜嫩的血肉。
“你看到了,就算是何老三,都不是我的对手了。
你最好乖乖就范。”他狞笑着,又一次步步逼近,逼到她终于无路可退。
哥舒谣的背已经贴在了密室冰冷的墙上,她没有退路了。
她只是苦笑了一下,“其实我早知道,我今天是不会活着出去的。”她说,“所以我早就决定了,宁可把秘籍的内容烂在肚子里,也绝对不会交给你。”
说完,她义无反顾,扑向了哥舒惑。
她竭尽了全力,避开哥舒惑凶猛的袭击,同时把平生所学一切,都运用起来,不假思索地,用出所有的招数,所有的功力,如蚂蚁撼大树,力图死战到底。
不消多长工夫,她没有任何悬念地就被哥舒惑制服了。
哥舒惑被彻底激怒了,一只铁柱似的脚狠狠地踏到了她胸口。
“敬酒不吃吃罚酒!”他咆哮着,一掌劈下来,打得她半个脸立刻红肿起来,面目全非。
他凑近她,用手粗暴地抓起她散乱的长发,缠在手上,提起她的脑袋,叱问,“我留着大长老的位置给你。只要你交出秘籍遗页,我可以分一半魔教给你。那时我是天下无敌,你是我妹妹,我们可以独霸江湖。这样美好的将来,你为什么不答应我。你以为你死了就一了百了了?我不光要杀了你,我还要杀了孙颂涯,易寒,少林寺所有和尚。我还要挖掘松翁鹤婆的墓,让他们暴尸荒野。我要让你死了都不得安宁。这些人都会因为你而忍受更多的折磨!”
哥舒谣从肿胀的眼睛缝隙里瞄着哥舒惑,轻蔑地撇了撇嘴,“可是你少杀了一个人。”
“什么?”
“你自己。你和我有血缘,你才是我最亲近的人,你最该杀的,是你自己。只有杀了你自己,才是对我最大的报复。”说完,她闭上了眼睛,一颗硕大的泪珠从眼角滚落。
“哈哈哈……”哥舒惑仰天大笑,“从来夺权就六亲不认。就像我母亲当年想杀你母亲,没想到反而被你母亲先下手为强。哥舒家从来就不缺这些典故。我又有什么可以顾虑的。”
“所以你动手吧。”哥舒谣轻轻地说,“杀了我,你天下无敌了。哥舒家终于只有你一人了,哥哥。”
哥哥!
她没有叫错。
他是她哥哥,同父异母的亲哥哥,眨眼间就会劈下来打死她的哥哥。
她没有记错,这是她一辈子唯一一次,叫他哥哥。
她不害怕,也不祈求。
只是她突然想起,此时是她唯一残存的机会,可以叫他一声“哥哥”。
r》无论她对哥舒家族有多少恨意和埋怨,她身上流着同样的血。曾经她因为恨,连每年一次的见面机会都不肯给哥舒天;曾经她千方百计,掩盖自己的真实身世,只想做松翁鹤婆骄傲的弟子。
可是她永远不会忘记,当哥舒天暴毙的噩耗传到虚无谷,她一个人跑到后山无人的地方,大哭了一场。
那个每次都哀求着见她的老魔教教主,是她的父亲。
直到他死,她才明白,原来她绝对不可能磨灭对他的亲情依恋。
“哥哥。”她流着泪,却闭着眼睛,“第一次叫你,也是最后一次了。好了,我能做的都尽力了。我没有遗憾了。你杀什么神佛,我都不会知道了。你哪怕把我暴尸荒野,日晒雨淋到烂透,我都不会知道了。”
“闭嘴!”哥舒惑怒吼着。
她真的闭嘴了,也无话可说了。只是静静地等着最后致命一掌劈下来。
她等了很久很久。
这一掌却一直没有劈下来。
她只听到哥舒惑沉重的喘息,离她很近。
哥舒惑在想什么,在犹豫什么。
哥舒惑自己也不知道。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掌迟迟不劈下去。
她太弱小了,在魁梧的他面前,她像一只小小的猫咪,蜷缩着身体,被他拎在手里,毫无还击之力。
只要再一掌,再一掌,她就会彻底断气。她整个小小的身体会断裂,粉碎,变成一滩烂肉。
他心里,却油然而生一种寂寞。
原来杀尽天下,如此简单。
当他开始因为魔功而开始杀戮自己的子民,他已经不再是一个受人敬仰的魔教教主。所到之处,他只看到一片惊惧的眼神。这种恐惧,和当初他成功剿灭叛乱的龙家兄弟时,受到的万民膜拜的宏大场面完全不同。
哥舒惑在清醒的片刻,也会有沮丧和孤独感。他成了天下无敌,可他并没有练成所谓的魔功,而是被一种邪恶的内力控制了,身不由己地杀人,身不由己地吸取别人的功力。
他哥舒惑沦落至此,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曾几何时,他那么骄傲地想成为魔教最优秀的教主,超越自己的父亲,哥舒天。
哥舒天在他的年代,是江湖的一个传奇。可他最终还是死于魔功的反噬。在魔教,再强大的勇士都会死于反噬。
哥舒惑清清楚楚地记得父亲临死前的恐怖情景。勇猛坚强的父亲,变得如此痛苦,哀
嚎着翻滚着,浑身剧烈抽搐着,让一旁的少年哥舒惑无比后怕。
父亲熬了三天三夜,最终也没有能熬过去。临死前,他所有的力气都被痛苦耗尽了。他虚弱地躺在床上,目光涣散地望着即将继位的儿子。
他用虚弱的手指召唤哥舒惑靠近,留下了最后一句遗言。
“照顾好你妹妹,别伤害她。”
别伤害她?
可他现在做的是什么?
哥舒惑的掌,迟迟劈不下来。
他不是心软,他只是突然困惑了:为什么父亲临终要留这么一句遗言,而不是“成为比我更优秀的魔教教主”之类的话?他忍受了三天三夜的折磨,最后惦记的,却是那个被母亲私自带离魔教,站在他们相反立场的妹妹?
她有什么特别,她不过是一个小女孩。曾经是,现在也是,软弱无力,捱不了他几巴掌。
哥舒惑的思路,忽然飘回到更远的记忆中。
父亲曾经和武当昆仑两大掌门对阵,据说赢了。可是父亲回来后,总是若有所思。记得有一次带他到山坡上打猎,也对猎物兴致全无,却望着郁郁葱葱的森林,莫名其妙地和他谈起了同父异母的妹妹哥舒谣。
当时哥舒天说过类似的话,却更清楚。他说,“一个人,做任何事都不可以做得太绝。你一辈子,无论身不由己地伤害多少人,都不可以伤害你妹妹。或许,在你众叛亲离的时候,她是你唯一的依靠。”
哥舒惑想起了禁林的日子里,只有哥舒谣,在不知他生死的情况下,毅然独自前来,为他疗伤。
诚然,那一次是他故意设计引各方入圈套。可哥舒谣的反应,又何尝不是令他最欣慰的。
在走火入魔之前,他的确非常想把她争取到魔教来。因为她是他唯一可以信任的依靠。
☆、日月分治
哥舒谣终于睁开了眼睛。
她等了很久很久,久得她终于不耐烦了,久得让她鼓起勇气看一眼自己临死前的可怕场景。
她睁开眼睛时,看到哥舒惑还是喘息如老牛,一只手却悬在半空中,欲劈不劈。
哥舒谣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命逃过这一劫。可她注意到,哥舒惑的手在微微地颤抖。
哥舒谣乖乖地由着他揪着头发脑袋,只是等太久,她眼神中的畏惧渐渐消淡,只是睁着一双无辜含泪的大眼睛,望着眼前决定她生死的哥哥。
哥舒惑的手却颤抖地越来越厉害,越来越不听使唤。以至于哥舒谣开始观察到异样:他的颤抖,似乎并不仅仅是感情上的犹豫或者波动。
正当她考虑要不要趁着还没死翘翘,赶紧想出些什么话来缓和哥舒惑的激烈情绪,给自己制造多一线生机,她突然听到哥舒惑发出了一声尖叫。
“啊……”哥舒惑忽然放开了她,双手抱住自己的脑袋,跌跌撞撞地后退了几步,摔倒在密室地砖上,翻滚起来。
“啊——”他发出了一声让哥舒谣浑身一震,头皮发麻的尖叫。这声尖利而凄惨的叫声,令哥舒谣一时有些傻眼,即使亲眼目睹,也不敢相信这是一个健壮而勇猛的男人会发出来的叫声。
她贴着冰冷的墙壁,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望着在她面前开始不断翻滚叫喊的哥舒惑,吓得魂飞魄散。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而哥舒惑几近疯癫的翻滚和尖叫却越来越剧烈。仿佛突然遭受到了什么重大的打击,他甚至痛不欲生地用头撞地,撞墙壁。
“我受不了啦!”他的哭喊,终于让哥舒谣意识到,的确发生了一些意外的变故。
她呆了好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颤抖着声音问,“你怎么了?”
“魔,魔……”哥舒惑牙齿格格打战,脸部的肌肉好像被人捏着似的猛烈抽搐,扭曲。他望着哥舒谣的目光变得十分凄惨,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哥舒谣大胆地走到他面前,用力捉住他的一只手,一搭脉,大吃一惊。
原来此时哥舒惑体内的气血全然逆流而行,气势汹汹仿佛被什么邪恶力量控制着,一片混乱。这本来足以要了一个正常人的性命,可哥舒惑却偏偏没有死,而是受着这种非人的痛苦折磨。
“你,走火入魔后,就是这样吗?”她问。
哥舒惑艰难地点点头。
哥舒谣完全明白了,她却无能为力,只是跌坐在他旁
边,大脑一片空白。
哥舒惑的气血逆流在走火入魔后时不时地发生。此时不知道是他用魔功过度还是凑巧,就在她性命攸关的时候,再一次发作了。这算是上天的契机,救她一次吗?
可此时她心里想的,却是该怎么样面对眼下的情况。
如今哥舒惑变成了手无缚鸡之力,自身难保的那个人。她该怎么办呢?
她能手起刀落,干干脆脆地杀了他吗?
她下不了手。可如果下不了手,她又来魔教干什么?难道她本来的目的不就是来除去这个将来会为害江湖的大魔头吗?
可是这个魔头,是她唯一有血缘的人。她到底该怎么办?
已经一天一夜了。
圣城内没有任何动静传到外面来。无论是哥舒惑还是哥舒谣都没有出现。
他们是双双死亡,还是至今对峙未决?
行空依然不紧不慢地小声诵读着经文,心里却在飞快地思虑。
以小谣的内力和功夫,绝对不是哥舒惑的对手。如果真刀真枪地打斗,小谣必死无疑。可如今谁都没出来,是否意味着事情出现了转机?还是二人在妥协商议?
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