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缨夫人-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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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相必定是早就得了消息了。”他像是恢复了冷静,牵着我继续往前走,“难怪……一直有人使绊子阻我查案,原来是以此拖住我,好在王都里行动。”

“那殿下现在打算怎么做?”

“到映月山,召集暗卫,回王都。”他答得十分干脆。

“嗯。”我努力跟上他的步伐,其实两人心里都清楚,陛下未必能等到他回去,我们必须争分夺秒,在事态扩大之前,抢夺主动权。

“走不动了吗?”他忽然问。

“有点,刚才耗费了些体力……” 

“要不要休息一下再走?这段地道很长。”

“不用了,等出了地道,跟暗卫会和再说吧。”等到了映月山,他可以替我找个地方让我养伤,不会耽误他回王都。

只是,这段地道似乎真的很长,黑暗之中我仿佛回到了北疆茫茫的雪原,脚下深一脚浅一脚,全身上下失了知觉,思绪也随意飘荡……苍宇的声音将我从白雪的世界中重新拉回黑暗。

他有些焦急地问:“你是不是受伤了?”说着,他的手开始沿着我的手臂往上摸。

我立刻说道:“左手受了点刀伤。”

他立刻拉起我的左手,轻轻摸索,“是这里吗?深不深?怎么弄的?我看跟着照儿的都是高手,还有没有哪里伤到?天哪,你身上还是湿的……”

“没事的。”我下意识往旁边躲了躲。

黑暗里传来衣料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在解自己的衣服,“我刚才竟忘了你从水里出来,身上都是湿的,快将身上的衣服脱下来穿上我的。”

见我不答话也不动弹,他又道:“这里什么也看不见,你不必担心,这里毕竟是地下,潮湿阴冷,要是伤口感染了就麻烦了。”

“好。”我小心翼翼脱下了外衣。

“把中衣也脱了。”他忽然说。

我在黑暗中默默红了耳根,却没有了进一步动作。

他的声音冷了下来,“要我来替你脱吗?”

“不要。”我立即伸手开始解衣服,背上的伤口似乎比手臂上的重些,已经黏在衣服上,我紧咬牙关脱下了中衣,又披上了他的袍子,说:“好了。”

他在黑暗中重新靠过来,似嗅了嗅鼻子,道:“好重的血腥味,还在流血吗?包扎一下吧。”说着,已经从自己衣服上撕下一块布条。

“这里什么也看不见,等出去了再包吧。”

他依然将布条递了过来,说道:“你自己应该知道哪里疼吧?”

我默然接过,凭着感觉在黑暗中包扎了一下,对他道:“好了,我们赶紧走吧。”

他这才重新拉起我完好的那只手,开始继续往前走。

黑暗中,地道狭窄,四处有浓浓的霉味,阴寒逼人,我披着他的外袍,右手被包裹在他的手掌之中,心里涨得满满都是温暖,好像那些过往早已永远地过去,好像未来永远不会到来,好像这一刻才是永恒,我们一直停留在这个黑暗的世界里,没有旁人,只有我和他……尽管我已感到自己的意识正在一点一点模糊。

“殿下,你不奇怪我是怎么能进这地道的吗?”

“你父亲是苍乔的暗卫,想必除了传授予你一身刀术,也会教你一些别的东西吧。”

“这都能猜到……可是刚才在遇到殿下的那间石屋里我便没能找到机关,从那件石屋出去,通往这层地道的关口,殿下是用的什么东西打开石砖上的机关的?能告诉我吗?”

他半晌没有答话。

我连忙补充道:“我只是问问……如果涉及……”

“素尺。”他忽然说。

“什么?”

“素尺,记不记得上次收了你的短刀,给你留的那把素尺?”

我下意识地在黑暗中点头,回道:“旭娘说,那是殿下的父亲留给殿下的双素尺,是一对尺,用来防身用的。”

“嗯,素尺一端刻了符号,与那石砖上的相合。”

“原来是这样……殿下留给我的那把素尺上也有吗?”

“也有。”

“那我以后来东洲,也能进这里的地道喽。”我难得在这个时候开了玩笑。

他却认真回道:“以后有机会,我会带你来东洲看看,这是我小时候生活的地方,景色很优美,你来时仓促,想必是没有见过沐音湖的真面目。”

“来东宅之前远远望了几眼……虽然几眼,但确实很美……殿下可不能食言,沐音湖我以后是一定要来看的。”

“好,决不食言。” 

“听说沐音湖取自殿下母亲的闺名……殿下的母亲一定很美……”

“是,是很美。走不动了吗?我来背你吧。”话刚说完,他便走到我面前,蹲下身子,两手箍住我的小腿,将我往他背上挪。

我知争不过他,便顺着他的动作,趴到他的背上,双手垂在他脖子前,脸贴住他的后颈,全身的重量都放在他身上。

他将用背部将我掂了掂,轻笑道:“好沉。”

我闭上眼睛,道:“殿下不会背不动吧?”

“怎么会?”

“那臣妾……就不下来了……真是有劳殿下了……”

“好,你可不要睡。”

我挣扎在梦境边缘,“殿下……要是累了……麻烦叫醒我……我自己下来走……”

“陆缨,不要睡。”

“我没睡。”

“陆缨。”

“嗯……”

“不要睡。”

“我都说了我不睡的……没睡……”

“陆缨。”

“……”

“陆缨。”

“……”

“不要睡……”

“……”

作者有话要说:




、湖中残梦


不是每一次陷入昏迷之后都能有贵人相助,劫后余生,当睁眼醒来发现依然陷在阴冷的黑暗中时,我更加清楚了这一点。

“是我太沉了吗?”我对着跌倒在一旁的苍宇幽幽开口。刚才迷蒙之中感觉自己从他背上滑下来,紧跟着便被他栽倒在地上的巨大动静惊醒,那一跤跌得必定不轻。

他许久都没有答话。

我忽然慌了,摸索着爬过去:“苍宇,苍宇……你有没有事?”

“没事……”他声音低微,只说了一句便剧烈咳嗽起来。

他向来畏寒,地道里阴冷潮湿,再加上蓝照儿不知给他换了什么药,极有可能是发病了。我摸到他的一只手,竟似寒冬里的冰块一般,冷到极点。再顺着他的手,沿着他的手臂往上,摸到他的脸,他立刻用另一只手甩掉我的手,但他人已经没有什么力气,当我的手再度抚上他的脸时,他只能喘着气,似乎连呼吸都难以为继。

他的唇边有温热的液体,我抖着手替他擦掉,不妨又一股热液涌上来。有如洪水猛兽,从我心上扫荡而过,阵地全失。我见过他咳出血的样子,长眉微皱,以帕掩唇,轻咳数声,净白手帕上骤然开出朵朵红梅,那已是整个东宫最为紧张的时刻,太医进进出出,侍婢们端水熬药,像是天要塌下来一般。可若是他们看到他像现在这样,血液像是失了禁锢般从他口中源源不断留下来,会是什么感受呢?

他全身冰冷,余下的力气似乎连咳嗽都无法完成,喉咙里有异样的声响,在黑暗中一呼一吸,像是生涩的琴弦,缓慢艰难,随时都会崩断。

“苍宇……你不要有事……”就是刚才一个人在地道,我也没有这样恐惧过。他的冰凉的手握在我手中,没有一丝生的念头。

我害怕他死,比自己死还要害怕。

“不要怕……”他吃力地说,“先扶……我……坐起来……”

我坐到他身边,将他俯在地面上的身体用力拉起来,又贴着他,让他靠在我的身上。我脑中依然昏昏沉沉,几番动作下来额上已生出细汗,贴着他冰块一样的身体,恍然发觉自己体温高得惊人。

我知道自己在发烧,也知道他体质这样弱,两人靠在一起他也会生病,但看我不能看着他躺在我的旁边,体温一点点冷下去,有一点点热量,我都要传给他。

“你不要有事……”我紧紧抱住他,眼泪猝不及防地落了下来。

他却没有一丝回应,连呼吸都感觉不到了。

我将他抱得更紧,脸上全是泪水,开始胡言乱语:“苍宇,你不要死……我求求你不要死……阿爹,你快救救他……救救他……有没有人,来救救他……”

黑暗的通道里,只有我的哭声,在回旋的石壁上徘徊,不知飘到洞口还有多远。可不管多远,倘若我们不走出去,就没有人能找到我们,我必须带他出去。

我架着他,艰难站起身来,还未走出一步,便踉跄了一下,眼冒金星,苍宇没有知觉地侧倒在我身上,两人险些摔倒。我重新稳住了身体,一手扶墙,一手架着他一步一步往前挪。背后的伤口似乎又开始流血,再这样下去,我也许又会晕倒的,必须快一点,再快一点,我加大了步伐,全身都是汗,背后的血黏在身上,整个人和刚才从水里出来没有什么两样。

那黑暗的地道像是无底洞一般,我不知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走了多远,力气尽失,前面却不见一丝光亮。

“陆缨……”苍宇忽然出声叫我。

我心中一喜,连忙抱住他,他顺着我的力道,坐到地上。

“你怎么样?”

他无力地捏了捏我的手,语气飘忽:“你后背……也……受了伤?”

我一愣,轻轻摇头道:“那道伤口并不深,不打紧。”

“别骗我了……”他说着,将我拉到他怀中,一手轻轻抚上我的后背,而我全身上下早已没了知觉,只顺从地坐在地上,上半身靠近他怀中,紧紧抱住他。

“殿下,我不怕死。”我轻声在他耳边说。

他僵了一下,忽然又紧紧回抱住我,我的额头紧贴着他的下巴,我们之间从未有如此温存的时刻。

我眨了眨眼睛,眼泪流得更欢,心中却生出绝望的欢喜,有如全身骨骼寸寸俱裂,流光溢出,淌出的是覆水难收的相爱。

到此时我才明白,从前喜欢着他,不过是因他应了我对世间男子最美好的想象,以为爱得勇敢,却不过是镜花水月,溯水而上的憧憬。直到他于高山雪岭之上伸手将我拉回尘世,直到他牵着我穿过幽深的地道,直到他病弱躯体仍背着我试图逃出这黑暗,直到他微弱的心跳贴着我,直到此时,他才真正刻进我的骨髓,融进我的生命,直到此时,我才真正爱上他。

我并不想问他,在他心里,我到底值几分,此时此刻,那些话已经没有了意义。若我们都逃不过此劫,待百年之后,我们不过是两具森森白骨,被埋在层层土石之下,以取暖之姿腐烂,若有一日能得见天日,在后世眼中是怎样一段故事又与我何干?我在乎的,不过是神思归属于躯体的最后一刻,我们彼此静静的相守。

“你在想什么?” 恍惚之中,他微弱的声音响在我耳边。

我嘴角微微咧出一个笑,缓缓仰起头来,在混杂着潮湿的霉味和血腥味的空气中,寻到他的唇瓣,吻了上去,他没有动,亦没有回应。我沿着他的唇形慢慢描摹一遍,方心满意足地喟叹一声:“死而无憾。”

“谁说我们会死的。”他气息微弱,语气却斩钉截铁,“放心,我一定会带你出去的。”

“这次我好像……真的……要睡过去了呢……”我重新靠进他怀中,“殿下,可不可以……只等我这一会儿,等我睡了,你再走……好不好?”

他似乎微微颤动了几下,有水渍顺着他的下巴蔓延到我的额上。

我闭上眼睛,只觉眼前水光大盛,好像有人在我耳边说着什么。凝神细听,声音却好像是从水面上传来,我沉在水底,水草幽幽缠绵,将我卷入更深的黑暗,水上的声音却又似风一样卷过湖面,在水上荡起层层涟漪,有零星光点洒进湖里。我随着光点探头去看,只隐隐见得水上杨柳依依,掩映着桃红李白的堤岸,竟是沐音湖上的风景。群鱼旖旎游过,水草腰肢柔软,我在湖中飘飘荡荡,忽而沉入水底,忽而靠近水面。

“陆缨……”有人叫我。

我探出水面去看,只见群山远近起伏,杨堤上有少年策马驰过,浅白衣衫,袍角飞扬。

“陆缨……”

浮出水面,视野更为开阔,遥遥一望,沐音湖上烟波浩渺,柳枝迎风展开舞姿,杨堤上,少年正扬鞭策马追逐另一骑,另一骑上骑着一名少女,亦是浅白衣衫,头发束起,回首冲少年恣意一笑,那笑容穿行在绿柳与百花之中,忽隐忽现。

当此时,有钟声自南面的映月山传来,沿着群山起伏的曲线缱绻而来,悠远绵长,引人入梦。 

作者有话要说:




、湖畔金柳


钟声似乎敲了很久,后来又似有木鱼敲击声,倒像是在替我超度一般,没完没了。我只觉得心浮气躁,忍不住脱口而出道:“这往生咒也忒烦人了些。”

“往生咒?哈哈……”耳边传来女子的轻笑声:“往生咒不烦人,只烦鬼哪……”

我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趴在床榻上,枕头都快把脸挤成一个平面了,连忙翻过身来,却有一手压住我,那个女声接着道:“背后伤口未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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