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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衿无法预知这种平静是好还是不好,是会一直持续下去,还是平静背后隐藏着更大的波澜。她只知道每天将双手泡在冰凉的井水里,日子一久竟然有些麻木,手麻木了。心是不是也会跟着麻木,像浣衣局内的其它宫人一样,大多数人每天都是面无表情的干着活。连吃饭,睡觉似乎都是机械般地做着。
手麻木了可以称为习惯,那么心麻木了,是不是就如行尸走肉一般,子衿不敢想下去。也不愿意这样过下去。
所以,整个浣衣局,只有西厢房这边偶尔还会传出一点笑声,那是来自子衿和麻姑的。子衿弹琴的时候麻姑会笑,子衿和哑女给她馒头的时候,麻姑也会笑。子衿帮她梳一个漂亮的发型时,她更是笑得开心。
而浣衣局内的几个管事也偶尔会找一下子衿的麻烦,比如前日里吕尚宫出来转悠的时候。就对着子衿蹙起了眉头,并且阴阳怪气地
说道:“怎么每次见到你,我都觉得有一股妖气。”
对于这样的质疑,子衿做不出任何解释,更不明白何为妖气。只好垂首立在一侧,听着她下面要说什么。
吕尚宫继续用挑剔的目光将子衿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遍。紧锁着眉头说道:“季子衿,你在我浣衣局当差,这上上下下都是女人,你却打扮得如此妖艳,这是给谁看?”她顿了顿眼中飘过一丝轻视,“难不成你是想勾引一下门口的侍卫?”
此话一出,干活的宫人们难免将目光投了过来,有几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人,便开始在背后小声地议论起来,想来也是,这浣衣局内太过沉寂,大家总得找点茶余饭后的话题,以备无聊寂寞时拿来消遣一下。
闻听此话,子衿先是一愣,继而对着吕尚宫眨了眨眼睛,问道:“敢问吕尚宫我哪里妖艳了?”
吕尚宫横了她一眼,一板一眼地轻蔑道:“浣衣局是做粗活的地方,无需千娇百媚卖弄风情,就算你是九天仙女下了凡尘,也不会有人看到的,所以那红梅妆还是免了吧,不要日日浪费那胭脂水粉钱了。”
“原来如此。”子衿一笑,耸了耸肩膀,什么也没说。当即打了一盆清水过来洗脸,在吕尚宫面前足足洗够三次,那眉间的红梅却是越洗越鲜艳,真真是把吕尚宫愣住了,过了半晌她才扳着子衿的下鄂仔细瞧着那张俏脸,一脸惊讶道:“难道这是胎记?”
“可不就是胎记嘛,吕尚宫你让我如何洗得掉。”子衿将盆子扔到一边继续干活,并喃喃道:“吕尚宫若是有办法帮我除掉这梅花,我倒是非常愿意。”
吕尚宫不再理她,“哼”了两声便回屋了。
手里时时提着鞭子的暖春,却也不是一个容人的主,恨不得后脑勺都长出眼睛来看着大家有没有偷懒,有没有把活做好,若是有谁做得不对,做得不好,她居然毫不客气地挥鞭就抽,直抽得人哇哇乱叫,跪地求饶她才肯罢休。
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子衿处处小心,时时提醒自己不要栽倒在她的手里。因为她能明显感觉到暖春对自己存在的敌意。所以她只当暖春是凶神恶煞的瘟神一般,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子衿正自想着,却见这位“瘟神”正迎面而来,于是赶紧收了心神,用力搓着手中的衣服。
说来也巧,正在这时,只听得“嘶啦”一声脆响入耳,有经验的人都听得出来,这是衣服撕破的声音。院中一同洗衣服的人,几乎是同时怔了怔,寻声望去,只见哑女正被手中那扯开一条口子的衣服吓得面色惨白,无助的四周张望着。
“姐姐……”子衿预感不妙,忍不住轻唤了一声。
哑女捧着手里的衣服,望着子衿却是脸色越来越苍白,一脸无助与恐惧。
“好你个哑巴,居然洗坏永寿宫的衣服,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暖春的吼叫声如雷贯耳,如千军万马已经压境般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震得众人皆是一个激灵,弄坏衣服的哑女更是瑟瑟地缩成一团,眼中涌着无边无际的恐惧之色。
子衿跑到哑女身边,搂过她的肩膀安抚道:“姐姐,莫怕。”
哑女看了看子衿,又看了看手里的衣服,两颗泪便在眼眶中滚来滚去,但却始终忍着没落下来。
几乎已经气歪了嘴巴的暖春,咬牙切齿地走到哑女和子衿面前,不由分说一把将子衿推倒在地。“啪”的就是一鞭子就奔哑女抽了过去,抽得哑女就地滚倒转了好几圈,才又表情痛苦地爬了起来。此时她眼中满是恐惧,蜷缩着瘦弱的身子慢慢向后移动,却是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姑姑,她不是故意的,你就饶了她这一次吧。”子衿从地上爬起来。奔上前去拉住暖春的手,欲帮忙劝解,哪知暖春大手用力一挥,再次把子衿挥了个跟头,趔趄两下最终没有站稳,摊倒在地。双手着地的她,顿出擦破手掌,有微微血丝渗了出来。
已经吃了一鞭的哑女。瑟缩着身子忙不迭地向身后退避,暖春却不依解饶地又进了一步,冷不防中挥手“啪啪”又是两鞭,这两下鞭尾直接扫到了哑女的左脸上,顿时左脸上两条血印子看着极为触目惊心。
可这暖春似乎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手中的鞭子跃跃欲试地在她手中跳跃着,那哑女已经吓得用双手抱住了头。不敢抬头看她。
“暖春姑姑,别再打了!”子衿再次爬起来欲奔过去,却被身后跑来的梅香扯住手臂,动弹不得。梅香用极轻极弱地声音在她耳边
好言相劝道:“你也想一块挨打吗?你若是强出头,暖春姑姑可不会手下留情的。”
而这边暖春大大的圆脸涨得通红,对哑女打骂的动作不但没有停止,反而愈演愈烈,“你个不知死的贱蹄子,居然敢洗坏太后娘娘宫里的衣服,今天我不抽死你,我就不叫暖春!”
暖春边抽边骂,似是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她手中的软鞭就如一条吃人的蟒蛇一般,让人看着便心惊肉跳,毛骨悚然。
责骂间又是一鞭落在哑女的后背上,哑女身子一僵,倒了下去,再看她的后背,鞭痕抽打下的血印子历历在目,看上去如此触目惊心。
眼见这一幕,子衿狠命地咬了咬下唇,终是忍不住,涨红着脸挣开了秋香拉着自己胳膊上的手,大喝一声,护在哑女前面说道:“暖春姑姑,杀人不过头点地,这宫女虽然犯了错,但是已经吃了你三鞭子,再打就打死了。”
“滚开!”暖春厌恶地踹了子衿一脚。
子衿的身子歪向一侧,却又很快地挣扎爬起再次挡在哑女身前,恳求道:“暖春姑娘,不要再打了,再打真的就要打死了!”
暖春一愣,眯着眼睛迎上子衿的目光,狠狠说道:“我要不要打死她要你提醒我吗?”说罢她用鞭子端起子衿的下巴,仔细瞧了瞧,冷冷笑道:“又是一个细皮嫩肉的,信不信我两鞭子下去就打得你皮肉开花。”
“暖春姑姑,就算你打死我也解决不了那衣服已经坏了的事实,太后娘娘怪罪下来,你还不是一样有责任。”子衿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横眼瞪着她,不卑不亢。
暖春眼神一厉,噼啪两声虚挥了一鞭,叉腰问道:“那你说说怎么办?”
暖春虚挥的这两鞭,将蜷缩在地本已浑身瑟瑟发抖的哑女更是吓得抖如筛糠一般。子衿走过去将衣服捡起来看了看,此衣服被剐坏的地方正是胸前的缝合处,转了转眼珠,当下有了主意。
第一卷 无可奈何花落去 第六十二节:水漾
子衿先是走过去将哑女扶起来,生怕她一个不留神,又挨上暖春几鞭子,而后附在她耳边悄声问道:“姐姐,你会绣花吗?”
哑女忍着周身火辣辣地疼痛,痛苦地咧了咧嘴,才在子衿的搀扶下慢慢起了身,而后又对着子衿轻轻点了点头,表示她会绣花。
子衿也点了点头,抓起那件衣服,转身对暖春说道:“暖春姑姑,明天天亮之前我和这位宫女一起把这件衣服修复好如何?若这衣服就这么破了,就算您打死她,您和吕尚宫恐怕也难免受到牵连,若是我们能侥幸将这件衣服修复好,大家都平安无事,到时您也大人有大量,不要再为难她可好?”
暖春气呼呼地横了子衿一眼,一脸不信地大着嗓门说道:“已经坏成这样了,如何能修复成原样?”
“不试一下,暖春姑姑怎么知道我们不行,待我们将这衣服修复后,若是姑姑不满意,再行责罚也不迟。”子衿一脸自信地福了一礼:“若是修复之后永寿宫那边还要追究,到时子衿愿同这位宫女一同受罚。”
哑女一听赶紧拉了她的手,连连摇头。子衿却只是抓了哑女的手,放在手心里,并轻轻拍了拍。
这时一直在一旁静静看着的青姿姑姑走了过来,柔声道:“暖春,你就让她们试试吧,这丫头说得也对,不试怎知不行。再说若是能不惊动永寿宫那边,当是最好不过,大家都皆大欢喜,否则若是怪罪下来是个什么情形,还真是不好说……”说罢又凑近暖春低头悄声道:“先别惊动吕尚宫。不然又要扣你的月银。”
暖春眼皮一翻,皱着脸连连点头。
清姿见她动摇,赶紧补充道:“赶紧让她们拿回屋里去弄,一会儿尚宫要出来了。”
暖春想了想,半晌才不耐烦地道:“好吧,好吧!就明天天亮之前弄好,如若不行,我的鞭子可不长眼睛。”
“谢姑姑。”子衿拿着衣服,扶着哑女向她住的西厢房走去,临走时回头感激地看了青姿一眼。青姿也不说话,微微一笑,转身回了正房。
到了西厢房。麻姑正在照镜子,口中依旧念着那两句,“长相思,莫相忘……”
她只自顾自地欣赏着头上那朵红花,并不理会进来的子衿二人。似是没看见一样。子衿也不和她说话,径自伸手去床边扯出包裹,先是自里面掏出一个瓷瓶,拧开塞着红布的盖子,将里面的药粉洒在干净的丝帕上,然后一点点沾到哑女的伤口处。子衿轻声问:“疼吗?”
哑女咬了咬牙,闭着眼睛摇了摇头。
子衿一笑:“哪能不疼呢?只是你挺着不说罢了。”说完,子衿方才发觉自己失言。赶紧解释道:“姐姐莫怪,我不是说你不能说话,而是……”
话未说完,哑女伸手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拍,子衿明白她的意思。歪头看着她,只见她嘴角含着一缕柔美的笑意。但眼眶中却有晶莹的泪痕在滴溜溜地打着转。
子衿心中一酸,不再说话,先是将她脸上的伤痕涂了淡淡一层药粉后,那两条刺目的红色便淡了许多,而后又撸起她的袖口,在胳膊上的伤处也涂了若干,而后才笑盈盈地说道:“这药粉止血除疤可管用了,保你好了后,皮肤上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
哑女一脸感激,起身就要跪下,子衿赶紧将她扶住,“我们都是一样的人,在这里为奴为婢,互相帮忙也是应该的,你又何须行此大礼。”子衿一笑,又道:“也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她们叫是叫你哑巴,这样可不好。”
哑女怔怔地看着子衿,忽而眼神一阵寻找,最终落在桌面的茶杯上。只见她伸出手指在茶杯里沾了点水,在桌面上写出了一个“水”字。
“水?”子衿问道:“你的名字里面有水字?”
哑女一笑点了点头,又伸手沾了点水,写出了一个“漾”字。
“水漾?”子衿抬头看着她,赞许道:“这么好听的名字啊!”
水漾脸上一红,低了头。
“不但名字好听,还会写字,写得还很娟秀呢!”子衿继续赞许着。
闻听此话,水漾的头压得更低了。
“好啦!那我们开始干活。”子衿说着,将刚刚扯坏的衣服摊在桌面上,这是一件明黄色睡衣,根据这衣服的颜色和衣服上的珍珠钮扣,以及这龙凤呈祥的图案可以判断出,这衣服不是太后就是皇后的,那么既然来自永寿宫,就一定是太后的了。
子衿快步到包裹里端出一个扁平的盒子,里面装着各色丝线,她细细地说给水漾听:“你瞧这衣服通体明黄,除了后背处的龙凤呈祥图案,就是衣角处的两层滚边,再无其它装饰,那么扯坏的这一部分正好是前胸处,我们可以按照衣襟的顺序,自衣角蜿蜒而上,秀出一朵开放的牡丹花来。”
水漾听得眼睛一亮,不住点头。
子衿继续说道:“牡丹乃花中之王,在宫中只得太后和皇后可用,我们就将这朵开放的牡丹绣在扯坏的位置,这样既看不到了衣服坏过,又给这衣服增添了美感。”
水漾顿了顿,伸手比划了两下。
“你是说如果被太后发现怎么办?”子衿挑眉问她。
水漾赶紧点头。
子衿一笑:“放心好了,太后的衣服何止十件八件,这又不是什么盛装或是礼服,只是普普通通的一件睡衣,太后宫中一定多得很,谁会留意到前胸多了一朵牡丹花。”随后一笑又继续说道:“当然了,除非这件衣服是太后的钟爱之物。那就另当别论了,不过这样的可能性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