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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供桌!”
新妇进门第二日,拜祭祖先牌位后方可于族谱上添名。姜家早有人准备好,谁知如今不是新妇来祭祖,而是如过六礼时那般,昭告祖先——
这门亲事、它黄了!
巧姐站在章氏身后,手心攥紧紧攥着宜悠,胳膊上传来阵阵颤抖。
宜悠唇贴到她耳朵上:“会有更好的。”
巧姐昂头:“我是怕他们出差错。”
宜悠未曾与她辩驳,十六岁之人经历此事,心中怎可能如老僧般古井无波。再看另外一旁,王表妹低头,却掩不住翘起的唇角。姜夫人王氏神色平静,未曾有一丝苦恼。
这二人如今怕是沉浸在掌控姜家的美梦中,他们却不知,先有权力后有族长。就如沈福海,在老太太支持下稳占族长名份,可最终不还是被轻易赶下台。族长之名固然重要,可真正使族人拧成一股绳,民心所向者才是无冕之王。
二叔公向前念道:“云州姜家,传承百年。得圣人之教化,族中子弟清正,未曾有辱家风……”
长长一段咬文嚼字,大致意思却是姜成文不守家规,于陈家有愧,于家族有亏。他身为族中长辈没教导好便是一桩大错,在此向祖先认罪,向族人赔不是,同时也向陈家道歉。
姜通判倒是想说这段话,可辈分不高,轮不到他作秀。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二叔在族人中的声望再涨一大截。
章氏掐着陈县丞表态:“家大业大,难免有所疏漏。两家世交,陈家亦不会过分苛责。”
读书人就是明理。这是姜二叔公的心声。
陈县丞唱了红脸,章氏也站出来唱白脸:本来我等不想多追究,只是我闺女差点被捅个对穿,始作俑者是否该受罚?姜家守卫如此森严,都能纵容此事,也该多多注意。
甚至她半威胁道:“得亏巧姐躲过,但府中老弱妇孺亦不少,平日难免有口角。若是都效仿于此,长此以往家宅不宁。”
说完她恢复温和的笑意,躬身告罪:我一外人,实不该多管贵府之事。若有不当之处,敬请海涵。
陈县丞笑得像个弥勒佛:“内子出于京城章氏,家中以武起家,脾气就是直爽。”
一番赤果果的炫耀后,众人总算记起平日低调的陈夫人来历。京城章氏,虽然不显山不露水,但那也不是颗软柿子。
宜悠瞪大眼睛,她总算明白何为卸磨杀驴,何为秋后算账,何为狼狈为奸,何为炫耀,何为让人有苦说不出!
陈县丞和章氏虽然对内鸡飞狗跳,但对外简一唱一和,这配合简直绝了。
不信各位且看,那边王表妹脸白的如蜡纸,身子抖成糠筛,浑身上下摇摇欲坠。姜表哥扶住他,欲要化身咆哮马,却被王氏死死压住。
姜二叔公完全胳膊肘朝陈家拐:“上苍有好生之德,王氏腹中有子,待起产下后,即往家庙祈福。”
前面说过,大越家庙与后世那种好吃好喝好伺候且清静的佛门避难圣地不同。一入家庙,衣食住行皆需自己动手。
想穿衣,自己种棉采麻织布缝纫;
想吃饭,自己种田打粮,劈柴少火炊粥;
住房漏雨,自己和泥抹屋顶;
闷了欲要出行,对不住,您是来赎罪不是来度假的,闷了抄家规打发时间!
如此严苛的规定,使得家庙成为每个族人心中的噩梦。且一入家庙,证明此人德行有亏,即使期满归家,亦会低人一头。
王表妹总算如愿入了姜家,只不过,迎接她的不是原先想象中的宽宅广厦、华服美婢。而姜成文,已有子女且经历退亲的他,再不会找到太好的姻缘。以他人品才学,今生怕是难成大事。
**
宗族已开,章氏来之前已带全文定之物、生辰八字与婚书。
收回巧姐一干事物,她刚想将婚书抽回,倚靠着宜悠的巧姐却施施然走上前。自章氏手中抽出婚书,她走上前,将其投入宗祠前燃香的炭火盆中。
火苗一窜老高,二人婚书灰飞烟灭。
而后她挺直身板,走到姜成文与王表妹面前。伸出双手,一左一右牵起二人双手,将其搭在一起,朝王氏笑笑。
“王表妹是伯母看着长大,品行定是极好。你二人既两情相悦,那我成全你们,祝你们白头到老。”
酒窝再现,笑容甜美,除却姜家长房,在场众人都得夸一声陈家小姐大度知礼。
而姜成文和王霜却觉一股寒意顺着脊柱往上爬。
白头到老,他们还有这可能?即便没问出来,两人却是心里有底。
带着得体的笑容,巧姐一路走回来,心中全是冷笑。这对贱|人既然如此相亲相爱,那还是绑在一处相亲相爱一辈子的好,免得姜成文祸害别家好姑娘。
“没事了。”
宜悠牵住她,虽不理解巧姐此举用意,但她却看到了日后结果。
在家庙呆过且劣迹斑斑的宗妇,懦弱无能的宗子。要么姜家长房败落,要么姜家走向灭亡。
相信以姜二叔公的才智,定不会任由姜成文毁灭姜家。
**
待到宗祠这一边彻底忙完,吴妈妈悄悄走进,带来一绝佳消息:钱大召集县城闲散民兵,已到云州城。
“这下可好,也不愁人抬嫁妆。”
章氏满是喜悦,心怀憧憬的姜二叔公放人进来。陈家二百余人,抬着昨日黄昏才进门的嫁妆招摇过市。姜家自知理亏,也不好主动索要聘礼。章氏还不知陈县丞打姜家田地主意,她心下合计,女儿受这般大委屈,短时间内她无法再使手段报复,挖掉价值连城的聘礼也好。
姜通判未主动索要,他打着陈家有气节,主动退回的主意。三等四等,直到库房搬空,仍未见其说一句客气话。
他抹不开面子,王氏却肉疼。当初心虚,为表郑重她拿出压箱底的东西下聘。眼见陈家全拉走,当真如剜她肉一般。
上前一步她拉住章氏:“章家姐姐,当初那对玉如意,是姜家传家之物。你看……”
潜在意思很清楚,姜家传家之物你总不好拿走。要留,你总不能只留这一件,最起码留个几箱,最好是全数留下。
提起玉如意,四位陪嫁妈妈神情变得十分怪异。几人一阵叽咕,最后还是吴妈妈告知章氏。
“真是不巧,看那对玉如意着实好,我便做主将其拿出来摆在洞房中。昨晚表小姐一闹,慌乱间掀翻供桌,把玉如意给砸(cei)了。”
说完章氏一脸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语气间颇意味深长:我只当是个稀罕玩意,从未听说此乃姜府传家之物,王妹妹对这桩亲事还真是“郑重”!
姜家人又一阵肉疼,然此事能怪谁?无论如何,都怪不到人家陈家头上。
都是长房惹的祸——长房七宗罪又加一条。
“老钱快些启程,免得又得破例开宵禁。”
两百人的队伍正式启程,如来时那般经过云州最繁华的街市。即便未曾多嘴多舌,但姜家之事还是在天黑前传遍云州府。
章氏望着远去的队伍,原先她顾虑甚多,没曾想天降姜家二房。
这般欺辱于巧姐,她必动用一切势力,让姜家长房不死也脱层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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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通判跟在知州大人身后走来,经此一役长房元气大伤。虽恼恨知州大人出尔反尔,但他也得好生巴结着。
毕竟知州手下通判不止他一人,知州离开他完全没影响,他离开知州却是全完了。
诚恳的道歉过后,他决定成人之美。主动提出,姜陈二家结亲,当日曾在州府衙门备案。择日不如撞日,不若趁今日二家悉数在场,前去注销。
陈德仁琢磨下“悉数到场”的含义,拍拍姜通判肩膀,点头应允。
“去知州府?”
章氏顺着知州大人的眼神看向宜悠,有些后悔。早知如此,方才她便命其随嫁妆队伍归家。那样虽费点脚程,但也不至于被逮个正着。
“知州大人今日疲惫,不若往日再叨扰?”
陈德仁皱眉,这章氏怎如此阻拦:“我等为官者,本就旨在为民办事。如今未过正午,天色尚早。”
说罢他便往陈县丞边上走来,微退一步,刚好靠着宜悠。
宜悠心下犯苦,危机已过,方才她便想开溜。无奈巧姐经此事后竟十分黏她,拉着手可怜巴巴的要一起走。她总不能让这位大小姐走十几里,只能留下陪她。
我可被你害苦了。
巧姐也回过神来,颇为讲义气的拍拍宜悠。
“男女大防,我贴着爹爹站,你稍离远点。”
宜悠彻底跪倒,果然巧姐道行还不够。云州乃是陈德仁地盘,莫说是一人之隔,便是实打实的厚墙,凿穿也是陈德仁一句话的事。
想到这她也死心,方才她早走一步又如何。陈德仁若是有心,也会找到云县。平民对上知州,那是绝对差距。
如今之计,无外乎让陈德仁对她死心甚至厌恶。
默默回忆着,此人最讨厌什么?当初他于她那般纵容,情到浓时也曾说过他就喜欢那天真不做伪的性子。回忆今日之事,竟是样样符合。
低头,她却是万分头疼。第一印象已成,再扭转可就万分困难。可她并不悔如此做,保住巧姐是她所愿,为此她也彻底赢得章氏信任和喜爱。有县衙撑腰,日后自家孤儿寡母只要安分守己,定无人敢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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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氏横了女儿一眼,对待姜通判可以随意些。对知州,却必须得尊敬。
女儿此法看似十分巧妙,在场一众人精谁看不出来。没见那姜通判已凑到右边,一双贼溜溜的招子直往宜悠身上瞄。
于人留坏印象,又丝毫不顶用,当真赔了夫人又折兵。默默记下回去后好生教导女儿,她却是打算进府后再行观察。
姜通判习惯钻营,既然形象已毁,他也不端架子:“这位姑娘好生伶俐,先前怎从未听说过。”
“通判大人夸赞,民女着实愧不敢当。”这是陈德仁最腻歪的谦虚虚伪。
“姑娘何必如此谦虚,莫非自外地而来?”
章氏接话:“通判,女儿家名讳家籍,怎能随便告知外人。此处人多嘴杂,更需多多注意。”
姜府离陈府,也就是府衙所在之处并不远。陈德仁提议,一行人干脆步行,于是才有了姜通判之机。
姜通判闹个大红脸,别说他恨死了这牙尖嘴利的死丫头片子,自无一丝倾慕之心。便是有,他也不敢去挖知州大人墙角。
闹个大红脸,他默默抬头望天。
陈德仁趁机回头,扬起君子的微笑:“听这姑娘口音,也知是本地人,这应是陈县丞治下之女。”
陈县丞却是不敢不答:“正是,此女与小女交好,此番便前来送嫁。”
“本官在京时,亦有如此交好之人。有一二密友相陪,着实是人生之幸。不知此人乃是何家之女,观其样貌,竟似大家出身。”
同样的话,姜通判一猥琐大叔问出来就带着别样的暧昧。而颇有风姿的上官陈德仁说出,那便格外自然。
宜悠掐下手心,前世她就是这般被陈德仁所迷倒。直到死过一回,她依旧不明白,为何原本将她捧在手心疼宠的人,一夕翻脸那般无情。
不过原因如何已不再重要,对于此人她早已无爱无恨。如今她只需尽力,保证从陈府全身而退即可。
章氏赔笑尽量忽略重点:“知州大人所言甚是,巧姐有这丫头相伴,我们二人也能放心。”
陈德仁有些丧气,下官极力阻挠。再看那姑娘那般瑟缩,不若方才神采飞扬,这样当真无趣。正当他准备收手时,却突然见到她那握紧的拳头。
心下失笑,小野猫还跟他耍起了心眼,当真有趣得紧。
作者有话要说:对姜家长房来说,抽几鞭子不顶用啦,夺权才是真绝色!
、第六十五章
姜通判问话,出于双方并不和谐且官位势均力敌的别扭关系;章氏和陈县丞尚且还敢回避。
但陈德仁询问起来;在场却无人不敢回答。除却宜悠;多数人看起来知州大人平易近人,多问询几句也并无甚大问题。
姜家祖宅距离陈府大约两里,不远也不近的距离内,陈德仁充分发挥大家族出身;长袖善舞的优势,轻易套出了巧姐和宜悠的全数情况。
如今他年二十八,正是介于大叔和少年间的暧昧年纪。问起这些;倒也不算特别离谱。
显然陈德仁也明白自己的优势;在发觉小野猫躲着他后,他便自动转换至长辈角色。到自家府邸门口时;他心中已有合计。
“你二人且先去歇息,咱们先紧着办事。”
这二人自是指的宜悠与巧姐,陈德仁自动转换为长辈,他们这些小辈自是不便插手大人们的事。
章氏略有深意的嘱咐道:“你们俩可别乱了规矩,巧姐注意着些,别再如往日那般跳脱。”
“娘~女儿自是知晓。”
吐吐舌头,巧姐拉起宜悠,二人被丫鬟引着往里面走去。
于陈府呆了三年,内宅她早已熟透,踏在青石板上,熟悉的摆设提醒着她前世所经历的一切。那些原本压抑在内心深处的仇恨,悉数翻滚上来。
在此她经历过上辈子最极端的荣耀,也有过另外的痛彻心扉。
“便是此处,两位小姐请进,婢子这便命人上茶。”
小巧却精致的别院,虽无富贵摆设,但仍能看出主人用心。因陈德仁书房尚未搬离,此处并不若三年后那般,门庭冷落墙头长满荒草。
“倒是挺雅致,宜悠你看,这门竟是整扇镂空雕刻。”
木然的应着巧姐,她一路上一直握紧的拳头,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