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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6 章
艳阳普照,冬日里难得的好天气,路上少许的积雪也被来往的人们踩踏了去。街道上呈现出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平日里躲在家中炕上、暖炉边的,都跑到外面来透透气,红光满面,左右熟人相互打着招呼,仿佛那艳阳的光辉不是从天上来的,而是本就是从人的脸上照耀而出的。人们在路上欢腾的走着,走到一座府邸前,却突然脚步一顿,神情有些发愣,随即又似想到了什么,慌张的走开了去,有意无意的远离那大门。
等到走出一段距离,忍不住扭头又看了一眼。
府邸算得上大家,门前一对石狮虽不若皇府官邸的威武庞大,已是寻常百姓人家的极至。然而,朱色大门,门幅宽阔,门上交错的黄色封条与朱红色大门相映衬,形成一种分外刺目的对比。
心头一跳,快步走开,这一次是连头也不回了。
才踏进锦名楼,便被窗边吃饭的两人招了过去。
“听说了么?”
“看到了么?”
还不及坐下,那两人便异口同声问道。也不知该先回答谁,干脆一径的点头,然后长声叹息:“楼家二少爷我也是见过几次的,看不出平日里那样一个亲和温顺的人,竟是会做出了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
一人嗤声:“就是那样的人才可怕,表面上一副样子,背地里又是一副样子,谁也看不准他去。”才说完,便被旁人附和了去:“就像原以为是一只温和的羊羔,等你一转身却在你背后露出了狼的锋利獠牙,防不胜防啊。”
来人似乎想的没有这般极端,但想了想,到底没有反驳,只是更深的叹息:“楼家也算的上是本地大家,之前还喜洋洋的与官家联了姻,可惜还没有带来多少好运,坏事就不断,甚至就此一朝殆尽。楼家二少爷也是多难,先是新婚夫人私自出走,然后是青梅竹马的李家退婚,接着又出了这事……听说官兵上门查封的那天,楼家二少爷还染着重病,人都是昏迷着被抬进府衙大牢的。而大人啊小孩子啊,都是嘶声裂肺哭喊震天,整个儿一片混乱啊……”
“你们说,这楼家其他人,上下十几口啊,又何其无辜……”
然后被别桌的人接过话尾:“谋反的罪名啊,恐怕是全数不保了……”
开始议论纷纷。
一个紫衣的男人站在二楼的楼梯边注视着楼下,神情冷淡看不出心绪,只在听到此处,眼中光芒一闪,轻轻哼了一声:“‘谋反’啊,那也得他有那个胆……”随即一个撒手,只见紫袍一扬,人已经转身走开。
府衙大牢中,囚栏内,楼安只听柳千寒说到一半,已经激动起来:“我没有!”
谋反。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罪名,他当然是知道的。且不说当年书塾累累经年,读到过多少史记多少轶闻,单单是当今朝律,谋反者都无好下场。况且那样的下场如果只是由他一人承担便也罢了——可是,谋反是要连坐的。
“我楼安一生奉公守法,做不得半点亏心事,何况是谋反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这种时刻,他已经顾不上之前全身散架般的疼痛,咬牙挣扎着靠坐起来。坐到一半,一口气堵在胸口差点窒息,半晌才喘过来,又急急道,“这样的罪名,这样的罪名简直……太荒谬了!一定、一定是哪里弄错了!”
“并非柳某不愿相信你,”柳千寒叹息,“然而人证物证俱在,累累不得倾覆,实在是叫柳某无法……”
原本只是一批往西运过州界的船货。楼家船行在全国各地都是走过生意的,往来已是寻常,四处也是有些人脉的,越州过界的倒是因此省了不少功夫。也是作巧,原本的州官刚刚上迁,新来的又是个严谨的主儿,凡事规矩细了点,前几箱货物倒是寻常,只最后一箱时出了岔子,兵器和火药就这样在例查时被搜了出来。等整个儿将货舱清查一遍,竟是有二三十箱之多,连翻查的士兵都瞪大了眼。一番审查,原货主是个清白的家底;追查到最后,所有线索一直指向楼家船行,指向楼家二少爷。货单都是楼二少爷签署的,而船行的一名伙计也主动供认了罪状,并指证了楼家二少爷是主使之人。
父亲扒在囚栏边,低声道:“柳大公子,小儿向来本分,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还望柳大公子回去请柳大人费心查清啊。”
柳千寒面上沉痛:“如今官府榜文已经张贴了出来,城里面恐怕已经掀起轩然□,议论如潮。楼世伯、大少爷、二少爷,柳楼两家既是姻亲,家父又疼惜怜妹,自是会尽力而为。但是‘谋反’事大,并不是柳某不相助,实在是力不从心啊。王法严明,事到如今,就是稍稍与楼家沾染了一点关系的,都悉数被筛查了一遍。说来可能让你们痛心,现在所有人都是想法设法的的与楼家撇清关系。今日柳某能够进来一探,已经是冒了偌大风险。”
继而又撇目看向楼安,缓慢道:“家父与柳某已经在设法上请重审此案。但要知道,现今世道貌似和平,实则一些权势者割据一方,隐隐成势,而西南隐患经年,不得疏忽。以船运货物为掩饰来私运兵器和火药,无疑可视作通贼逆反的行为了。往往是宁可错杀,也不可姑息的。而今事发于外州县,已在家父管辖之外,又是当场查封罪证确凿……一旦定下如此罪名,要推翻恐怕就……”话尾化作长叹。
一番言词也是说得实实在在、入情入理,楼安见得他的老父亲的双手已经无力的从囚栏上滑脱下去,像是已经放弃。但此时此刻,他已经顾不上宽慰父亲。
不能放弃。
怎能放弃。
这样的结果犹如天降之祸,如此滔天罪名,即使是自己昏迷了两天,也不能不开堂公审就定了罪的,自己更是绝对不能就此不明不白拖累全家。
思绪如潮。
伙计。
脑中一闪,他突然想到。
既然是船行中的伙计指证,他便要知道到底是哪一个,平白了被诬陷了去,总是要当面对质一番的。
先从伙计着手,然后是货单和货物,转承环节,如此等等,一一追溯,他要将事情的始末细里都弄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能就此轻易放弃。没有做过的事情,让他来认罪,他楼安即使平和于世事,却也不是全然都能妥协的。既然有人栽赃于他,他只有了解了本本末末,才能找到推翻的缺口。
心绪一定,便是有了计较。
“那个伙计……”
还没有问出,便被对方深深的喟叹掩盖:“伙计的事情,世伯他们没有告诉你么?唉……那人说来也是船行的老伙计了,事发之后,他自觉罪重,留书一封细诉罪状之后,已在狱中悬颈自裁了。”
人没了,自然无法对证。
“没想到这么快就已经有人为此丢了性命,这样的事情……”低声喃喃着,楼安说不清在失望之前,心底首先浮起的黯伤。片刻后,他收敛心绪抬头去看柳千寒,“那么货单呢?”
“这个我们也是想到过的。然而,确是二少笔迹,这是连李管事也辨认过的。而那段时间,恰是年前二少你全权处理船行事务之时,都是由二少承货、验货、转货的。”
对此楼安倒是有印象。但是那段时期,凡事他都是分外小心谨慎的,少有纰漏,更别说如此大事件了。
哪里不对劲着。
他直觉的知道。
冥思。
冥思。
一定还有哪里他尚没有想到的。
有人将绳子打了个结,一个死结,并将它套在了楼家人的脖子上。
他不能让得那人得逞。
他要救楼家。
他要找出漏洞。
他要找出那人。
“那……”他本想还继续询问什么,嘴张开一半,音线却是陡然一降,断在了咽喉处。
柳千寒离他不远,应该说很近,可能也就一两步的距离。那样的距离,只要不是视力不济,即使光线昏暗,也能将对方的细微表情一一收入眼底的。恰恰,他的视力就是很好的,好到他甚至捕捉到在他抬头的刹那,柳千寒眼底尚来不及掩饰的精光。
锐利。
冰冷。
无情。
他的身体在这样的目光中慢慢冷了下去,冷下去,甚至连浑身的疼痛也仿佛是被冰冻起来一样麻木起来。绝望。他脑海中出现了这样的字眼。即使是在人证已失物证未明的情况下,仍然抱有的一线希望不肯放弃的心情,第一次被束缚在了绝望这样黑色中。
柳千寒见楼安盯住自己,目光先是忡怔,然后也不知道在自己的眼中看到了什么,眼神慢慢凝重起来。于是,他关心道:“二少爷,你还好吧?”
半晌,楼安终于有了反应,却是如痴如傻般蓦然兀自轻笑起来。
“呵呵……呵……哈……”那样的压抑的轻笑,在阴暗潮湿的囚牢中回荡出一种越发沉重的空气。而他也明明笑得吃力,到最后更是激动到掩面捧腹,牵带了伤痛仍然无法停止,也不怕被别人惊奇的看着当成发了疯、失了心去。
柳千寒也好耐心,背光站立的等下去。
等楼安终于笑罢了,绪稳了,再次抬头直视着眼前的男人,目光映衬着火把如星如炬。
“是你吧?”他问。
这一句原本来得突兀,没头没尾,不着边际,甚至于他自己也在这一句之后只端端的盯住柳千寒的眼眉,目光与目光的接触,视线与视线的相交,似乎彼此都相从对方的眼帘后发现一些被掩饰起来的东西。
然后,楼安认为他看到了。
他觉得很荒谬。是真的荒谬。这样的猜测,他是连想象一下都是觉得天方夜谭、愚不可及的,但是似乎又真实着。如果不是身处囚牢,如果不是身上的疼痛让他无法自欺,说定他会认为自己的想法是醉了疯了痴了。但是——“为什么?”他问,“为什么你要这样做?”
“我不明白二少爷的意思。”
即便柳千寒这样回答着,但是楼安认为他在对方的眼底看到的闪烁着的冷酷与睥睨光芒无疑已是一种默认。
他隐隐的觉得他在黑暗中找到了一条绳子,心中有了猜测:“都是你做的吧?——凭柳家原本的势力,凭柳家二、四小姐带来的裙带关系,这件事情做起来虽不能说容易,却也不难。只是,柳大公子到底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恨以致要置楼家上下全数死地?如果单单是小弟哪里得罪了柳大公子,还望您明示,小弟定然赔礼道歉,甚至您若看得起小弟这一条蝼蚁小命,拿去亦可。然而,还望柳大公子看在姻亲份上,放过楼家其他人的性命!”
直到现今,柳千寒的脸上依旧挂着浅淡的诚恳:“楼二少爷,这一个误会可大了!我知道这样的事情朝夕倾覆,二少或许一时心绪难安,无法接受,难免有些激动混乱。但柳楼既是姻亲,又哪里来的深仇大恨之说?况且王法如钢,律例如铁,累累严明不可侵犯,岂是官家作权弄势之凭借?何况柳某只是一介商贾之身。而负责审查的林大人也是个谨慎之人,上下都是清廉公正闻名,或许二少也有所耳染,他一番探查也是费了时日精力的。”柳千寒见他不信,再次严申,“当真不是我。”
楼安心想,如果说自己曾经是一个有耐心的人,如今他的耐心也全然耗尽。他被人冠上了滔天罪名,他的家族因他而毁,他的家人也因他面临着生死关头。原本他一直珍惜的、全心全意守护的东西,讽刺的是最后居然是毁在自己手里的,他怎能继续保持沉默——他不能这样不明不白,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他的家人。
他已经无法压抑住汹涌的情绪。
他不是全然没有脾气的。
他终于大声质问:“如果不是柳大公子,还能有谁有这样的手段?”
“……不是的……”几乎是同时,一个声音蓦然冒出。
很轻。
很低。
很无力。
很沙哑。
但是,楼安听到了,在他自己大声呼喊中奇异的竟能穿透所有声音入得耳来。稍稍一愣,楼安认出了那个声音。
柳千寒也听到了。甚至,他的眼眉一弯,越发明亮起来。
楼安却在皱眉,他看向对面囚牢,停了一下,然后问道:“大哥,你说什么?”
他的大哥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滑坐到地上,靠在囚栏边。从他的方向,他只能看到大哥的一个背影,几乎嶙峋见骨,惨淡没有生气。见此,他不觉皱了皱眉,不想才几天功夫,他大哥已经消瘦至此。
却听他大哥出声道:“不是他……”声音又重复了一遍,用一种比起之前悠长的语调,这一次却是沉然许多,顿了一顿,又如锤击鼓般的慢慢吐出几个字,“——是,我。让楼家落到如今地步的人,是我。”
第 27 章
他想起小时候甚至是在他还没有懂事的时候开始,他就频繁的听到一些言语。有一天,他实在忍不住了,便跑去问他奶奶:“奶奶,为什么他们既说我是‘楼家’的,又说‘楼家’是我的呢?到底哪一个才是对的呢?”
奶奶呵呵笑了两声,道:“两个都对。”
他从小就知道,在楼家,□话才是最正确的。既然奶奶是这样说的,那便是这样。所以,他就是楼家,楼家就是他,真要有谁把他和楼家分开来了,那便是错的了。
他记得当时奶奶摸着他的头轻轻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