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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目光平静,却如万丈冰潭般直视向前方兄长。
不凡回头,与他四目相对,慢慢将手放开。
无忧垂下眼,不看任何人,颈间还有他手掌的温热,但她却觉得很冷,从里到外的冷,冷得微微哆嗦。
叶儿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暗暗窃喜,见不凡向她走来,忙垂下眼睑,掩去眼里的得意。
不凡抱起床上叶儿,不再看无忧,向外走去,路过宁墨身边,微微一顿,淡道:“管好你身边的人。”
宁墨冷冷回道:“这话该本该我来说。”
不凡长透了口气,“不想她有事,便叫她不要到处乱走惹事。”
宁墨第一次无法理解自己的兄长,头一次感到心凉,“以后不要再来。”
无忧转头,从窗口望出,见不凡将叶儿送上马车,柔声问道:“去我府中可好?”
又听叶儿在车中轻‘嗯’了一声,心如玉碎一般,彻底碎去。
不凡从车里退出,翻身上马,望向窗口,看着无忧正垂落眼下去,他深邃幽黑的眸子里闪过一抹无法掩饰的痛。
无忧怔怔地瞧着不凡方才站过的地方,心下一片哀凉,手中攥着衣袖汗湿在掌心。
她忽然忆起极久远的以前,外头是漫天的大火,他却将她抱在怀中,“忧忧,别怕,我永远陪着你。”
当时,她觉得很冷,可是他的怀抱很温暖。
她就为了这一句永远,苦苦地等,苦苦地寻。
可是寻到了,他却不再是自己的子言。
这世上再也没有了子言。
弄到这样一个地步,到底是谁的错?
又怪得了谁?
她知道宁墨在看她,不敢抬头瞧他,她在这里给他添了太多的麻烦。
等不凡带着人离去,才木然起身,懵懵地往外走。
路过宁墨身边,宁墨抓住她的手,开口道:“你……要去哪里?”
“我只是想出去走走。”无忧声音平静。
“早回。”
“嗯。”
无忧向前走出,才发现,宁墨抓着她的手,仍未放开,轻声道:“我真的只是出去走走。”
“嗯。”
宁墨慢慢松开手指,回头,看着她固执地挺直后背,走向院门。
风凉而吹,吹起她衣裳一角,墨发轻飘,娇弱的身子如同要随风而去。
他觉得彻骨的寒意从心底翻涌上来,胸口痛得一抽搐,想上前将她拽住,拉入怀中,告诉她,“这世上还有他,并非只有那个人。”
但他什么也没有做,只是默默地看着她离去,自己的这张脸,这双眼,给不了她安慰,只会让她想起更多的痛楚。
无忧出了院门,再无人看见,无神的眼中淌下两行泪。
直到今天,才知道心底仍对他存着一线奢望,如今这线奢望彻底的灭去。
胡乱走着,前面一阵喧闹,才发现到了村中灯台前。
今天不是什么日子,灯台前围着许多人,她抹去泪,正想转身避开。
听见一个小姑娘哭倒,“不要打我爷爷,不要打我爷爷,灯笼我来挂,灯笼我来挂。”
无忧认得这个小姑娘的声音,小姑娘叫凤丫,以前是响水村的人,家里本是极穷,又闹了场旱灾,家中更是开不了锅,他的妻子为了节约一口口粮,自己饿死在那场饥荒中,她父亲为了她和凤老爹不被饿死,南朝远征时,便报了名参军。
凤老爹和凤丫拿着他卖身的钱,才算活了下来。
他走后,凤老爹为了能得到他的消息,便带着凤丫,搬迁到吴家村,在山角搭了个窝棚住下,给人做些灯笼。
前些日子得知凤丫的爹死在了战场上,凤老爹当场病倒,如果不是顾着凤丫,早撒手而去。
可是凤丫爹用命换来的那点补偿金,全耗在了汤药之中,凤老爹仍不能起身,而家中早一贫如洗。
凤丫听说村里来了个医术高超的宁大夫,是专给睿亲王治病的,但家里没有钱,加上爷爷又不能下床,她不敢贸然前来求医。
便每天候在门外,偷偷跟着无忧去采药,无忧采什么药,她就帮着采什么药,偷偷地送到门外。
如此两日,无忧躲在暗处将她捉了正着,问她为何如此。
她哭着说,“爷爷快病死了,可是家里没有钱,姑姑要什么药,我都去采,不管采多少都行,一天采不完,就采两天,两天不行,就一个月,一年,哪怕一辈子都行,只求姑姑请宁大夫去看看爷爷。”
无忧听见鼻子一酸,险些落泪,牵了她又是泥,又是血的小手,“跟我来。”
回头时,却见宁墨已背了药箱,“带路吧。”
这就是她与凤丫的初识。
后来,她采药也常带着凤丫,倒不是要她采药偿还药钱,只是让她懂些药理,学一些本事。
凤丫很乖巧,也很好学,每天帮爷爷做完灯笼就会过来帮着熬药。
前两天,村里的霸王李匪让凤老爹做一批灯笼,给他家老爷子布置寿场。
因为要得急,凤丫帮着爷爷赶做灯笼,没能来帮着熬药。
不想竟在这里听见她的哭声。
无忧停了下来,又听一个男子的声音道:“停,就让那小丫头挂。”
眉头微蹙,拨开人群,挤了进去。
见几个家丁正从凤老爹身上收回脚,而凤丫一边哭,一边抱着凤老爹,用自己小小的身子护着爷爷。
李匪坐在场中太师椅上,翘着二郎腿,握着一杯茶,饶有兴致地看着。
无忧拉住凤丫,“怎么回事?”
凤丫见是她,忙止了哭,抽噎道:“爷爷挂灯笼,摔下来了,摔坏了腿,他们说爷爷是故意折老太爷的寿。”
398 心灰意冷
李匪见了无忧,双眸一亮,坐直身,“哟,我说谁来了,原来是宁大夫家的无忧姑娘。”
无忧眼角都不向他扫一扫,看向一旁高吧,那高台足有三丈多高。
凤丫看了李匪一眼,不敢再说,起身提了个灯笼走向一旁高台。
抬头望了望竖地面前的竹梯,两只小手,一只提着灯笼,一只扶了颤颤巍巍的竹梯,小腿微微发抖。
无忧正在查看凤老爹的伤势,凤老爹摔断了根腿骨,又被一阵乱踢乱打,虽然没有性命危险,但要康复却非一日两日,如果凤丫再摔个好歹,他们祖孙俩日后的日子,也就没法过了。
把凤丫拽回来,“我来挂。”
李匪笑嘻嘻地站起来,绕着无忧转了一圈,“这……我可不敢劳驾姑娘,万一跌着,伤着,我可向宁大夫交待不了。”
凤丫紧攥着灯笼,“无忧姐姐,不用了,凤丫能挂。”
无忧木然地瞅了李匪一眼,从凤丫手中拿过灯笼,“你还小,手不够长,就算爬上去,也挂不上灯笼。”
楼台虽高,竹梯到了高处,就颤得厉害,但对从小训练的无忧,并不是什么事。
轻易的就上到楼台顶端。
挂灯笼的位置离竹梯有些距离,就在无忧探着身子,举了灯笼够向上头挂勾,就在灯笼挂上挂勾,她身体最难受力把持平稳的那一瞬,突然眼角见李匪的老婆走到竹梯下,佯装扭了脚,肥胖的身体撞向竹梯,竹梯顿时向一旁倾斜倒塌。
无忧本能地在竹梯上一蹬,身子向楼台飞跃,手指搭上楼台木栏,突然想,倒不如这么死了,一了百了。
她没了,子言也不必再逆天而行。
欠下的情来世再还,就算没有来世,他们也会因为她的死,将一切渐渐淡去。
仰头望向天空,夕阳染红了天边,化成七彩琉璃光芒,极美。
阳光刺得她半眯了眼,唇角牵起一丝微笑,搭在木栏的手指一点点松开,身体往下坠去,望着天边的晚霞,这个世界其实很美……
眼角的笑意慢慢加深,慢慢闭上,有这最后一眼已经够了。
身体一顿,被一双手臂接住,淡淡的竹香飘入鼻息。
她轻叹了口气,缓缓睁开眼,眼前是她再熟悉不过的眼,这双惯来冰冽的眸子里,是她从来不曾见过的愤怒和心疼。
微微转头,却见他的轮椅弃在围观的人群外,有些愕然,“你能走了?”
宁墨紧崩着脸,看着她生淡然,死无所谓的神情,一颗心被撕成碎片,痛得令他窒息。
听她问话,只是轻点了点头。
四目相对,却再没言语。
方才他赶到人群外,看着李匪的妻子故意撞翻竹梯,看着无忧失足,看着她攀住上头木栏。
他知道以她的身手,翻上楼台,再叫人架梯子放她下来,根本不是难事,刚松了口气,她却放了手。
她在求死。
那一刹,他只觉得天都崩了。
如果他晚到一步,又或者他久未用过的轻功无法施展,再或者没能将她接住,后果不堪设想。
现在,她稳稳在在他怀中,却觉得心头虚浮,恍然如梦,并不真实,方才的经历更不敢回去想。
抱着她的双臂紧得几乎勒断了她的骨头,她不呼痛,他也就这么紧紧地把她抱着,不肯有丝毫放松,就算把她揉碎了,也要碎在自己怀中。
四周的人被突发的事件惊得呆了,静得没有一丝声音。
半晌,无忧才吁了一声,在他怀中挣了挣。
他手臂收紧,不容她动弹,他怕一放手,就从此失去她。
观围的人,这才低声私语起来。
凤丫跑来过,拉了无忧的衣角,两只大眼含着眼,“无忧姐姐,你没事吗?”
“我没事。”无忧试着笑,那笑还没生成,便被宁墨冷冽的目光扫得无影无踪。
垂眼道:“放我下来,我还要挂灯笼。”
李匪老婆张氏阴阳怪气地道:“是哟,灯笼还没挂完……”
她话没说完,只见金光闪过。
宁墨腕间金丝缠在张氏粗短的脖子上,冷冷问道:“谁指使你的?”
张氏脖子被金丝缠住,只觉得皮肤被割破的痛,不敢乱动,斜眼瞅着丈夫,小心叫道:“相公救我,相公救我。”
李匪是一方霸王,自己老婆竟在眼皮下被人拿住,但碍着宁墨是睿亲王的大夫,不敢随便动手,喝道:“你赶快放人,伤了我夫人,就算你是睿亲王的人,也别想无事。”
宁墨仍只冷冷道:“谁指使你的?”声音不大,在场的人却无一不声得清白,那声音入耳,就如同在背脊里塞进一把冰屑,让人从头到脚的冷。
“什么谁指使的?”李匪打了个哆嗦,接着却提高了噪子,“你想在天子脚下胡作非为?”
一声轻笑,凤止从人群中走出,“真是浪费时间,不如我来代他答。”
宁墨淡睨向他,眉头微微一蹙,不言,等他的下文。
凤止慢悠悠地抖开扇子,扇了两扇,见宁墨眼里腾起杀意,才又低低一笑道:“能让宁公子急一把,实在难得。”
宁墨眸色愈冷。
凤止知道宁墨是极能忍的人,但一旦不忍了,那会比谁都下得了辣手,不再激他,道:“前两日,我无意间见到,丞相府里的一个小姐召见张氏,给了她不少银子。当时我正在赏花饮酒,并没留意,不过今天看着这场戏,算是明白为什么那小姐会拿那么多银子给一个霸王的老婆。”
他没明说丞相家的哪个小姐,也没明说给张氏银子做什么,但宁墨和无忧已经心明。
是叶儿暗中拿银子收买张氏,寻机会弄死无忧。
她心如死灰,是谁想杀她,她已经无所谓,不过知道有宁墨在,想死已是不能,反倒沉默下去,对身边发生的事,也不感觉兴趣。
宁墨冷瞥向张氏,目光森冷。
不凡离开丢下那句话,让他看好无忧。
他当时在气头上,未多加留意。
但看着无忧离开,忽然想到什么,忙跟了出来,果然见无忧出事。
这时听凤止一说,已是了然。
扫了怀中无忧一眼,她表面上沉静如水,好象什么事也没有,但那双原本清亮灵动的眼,却死气沉沉,没有一丝生气。
他心底一阵难以言喻的痛楚,手心微微发冷,蓦然翻转手腕,金丝在张氏颈间勒过。
张氏双目突然睁大,双手捂向喉间,手指未触到脖子,已经瞪大着眼直挺挺地仰倒下去,半晌喉间有一排细小的血珠渗出。
金丝回到宁墨腕间,不带一丝血滴,人群顿时大乱。
李匪怔了一下,蹲下身一探张氏鼻息,竟已经气绝,脸色惨白,尖叫道:“杀人了,来人啊。”
李匪的手下一拥而上,将宁墨团团围住。
然而,宁墨反手便取人性命,快得叫人根本看不清,他清峻秀美的面庞在他们看来,如同恶煞魔鬼,谁又敢上前。
凤止摇着扇子的手停下,果然是他的性子。
天下不能忍之事,他能忍,但一旦不忍,便如魔似鬼,可怕之极。
无忧也怔住,这是她头一回见宁墨杀人,而他却连眉头都没曾动一动。
她双臂搭着他的肩膀,抬眼向他看去。
他垂眼下来,眸子幽黑,眼光如同一汪柔水,柔声道:“我们回去。”
她不言,只是怔怔地看着,这样的他既陌生,而又熟悉。
他只看她,清冷的声音响起,却是对凤止道:“告诉他,如果看不好他的人,再有下次,休怪我无情。”
不凡固然有提醒他,无忧有危险,而且凤止在这里,必是不凡之意。
有凤止在,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