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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儿,你……”
听到他的声音,我发疯似的从地上一跃而起:“别管我,别管我。”
我把烟雪害死了,我真的把烟雪害死了。
“书儿……”他快步走了过来,像是想拉住我。
我惊慌失措地推开他,拼命地冲了出去。屋外很冷很黑,院子里还积满了湿漉漉的雪。我毫无目标地跑着,不时有人想抱住我,都被我疯狂地挣脱。我不知道我要干什么,我只知道四周有一股沉闷的气息,像绝望的怨灵一般将我裹在中间,正把我拖向无边的地狱。
他不是说他不会罢手吗?他不是说他会回来给我编手链吗?可他为什么在我面前消失了呢?可他为什么连头发都被人家剪断了呢?他是个骗子。
我使劲跺着脚,绝望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想找出那个骗子的身影。可四周除了晃动的人影,只剩下无边的黑暗。
终于,我忍不住嚎然大哭:“骗子,骗子,骗子……”
不知吼了多久,我的喉咙一甜,一大股液体喷涌而出。我终于看到了黑暗以外的颜色,鲜红的颜色。
有人冲过来紧紧地将我搂住,可我的身体除了冰凉以外什么感觉都没有。
恍惚中,我的眼前隐隐约约地出现了一个人,那人穿着一件华丽的白衣,衣服的颜色让周围都亮堂了起来。他推开窗户,扭头对我温柔地一笑,金色的眸子里流淌着阳光一样的柔波:“生病了,要透透气才好。”
我看着他,泪如雨下:“对不起,烟雪,对不起。”
他没说话,仍然望着我笑,笑得阳光灿烂。我知道,他的阳光只有我见过。聂烟雪,也只有我见过。他是只属于我的烟雪。
……
“你能给我爱吗?”
“爱,是什么?我不知道,如果你能教我,我想我能给你。”
“我也不知道爱是什么。”
……
“孟书,我想杀了你,我好想杀了你,可我下不了手。……所以,等你杀了我的那天,我再来杀了你好不好。”
……
三个月后,我大病初愈。
趁飞墨出门办事,我带上侍卫丫鬟到河边踏青。
春雨很柔,下得如烟如雾。将远处的山,近处的河都罩上了一层奶白色的轻纱。河边的草也鲜绿诱人,像一团团好看的绿烟。我站在白烟与绿烟当中,仰着头,轻轻地闭上眼睛,呼吸着春天清新的空气。
身旁,年纪不大的侍女和侍卫们在我的默许下嬉戏打闹起来,开怀的笑声传遍了整个春野。
春天真是一个充满希望的季节呢,我也满怀希望,希望那人能来。
春雨打在我脸上将湿未湿,也将我的心滋润得软绵绵的。待到脖子酸痛,我终于将头收了回来。
眼前绿得发蓝的春水仍然滔滔不绝地向前奔涌着,浪花一番压过一番。我掏出袖子中的瓶子和手链,放在手心,轻轻抚摸着。
半响,我一咬牙,举起手中的东西就要扔。忽然一个念头迅速从我的脑海中闪过,我赶紧停了下来,再次看着手里的东西。
春风缓缓地从我的脸颊上拂过,也温柔地熨平了我那略为激动的情绪。
想清楚后,我拈起那个白瓷瓶,用力朝河中央掷去。瓶子在天空中画出了一道白线,随后坠入河中央,激起了一朵转瞬即逝的雪白浪花。
这时,身后响起了一道焦急的声音:“书儿,怎么出来也不跟我说一声?”
我回头一看,飞墨站在我不远处。他手里打着一把写意山水图案油伞,身着一件雪白的云纹轻纱外袍,内套水蓝色的长衫。墨润的头发整整齐齐地挽在头顶。在青山绿水白烟的衬托下,高雅得就像不食人间烟火的河神。
可惜河神墨黑的眼眸中闪烁着点点寒星,眉毛尖也微微向上挑起,他在生气。
见我不动,河神一边唠叨着一边朝我走了过来:“下雨连伞都不打一把,周围人也不知道劝一劝。”
那些侍卫侍女们这时全都乖乖地站在一旁,一动也不敢动。
飞墨走到我面前,一把搂住了我的腰,吼道:“以后要出门,一定要跟我打声招呼,听见没有?”
我轻声说道:“我就想一个人出来呆一会儿。”
飞墨扬扬眉毛:“你看我的口型,不,行!”
我轻哼一声,借此表达自己的不满。
没想到他一使劲,将我搂得更紧,连鼻尖都快和我对上了。
“孟书,你听着,这辈子,我绝对不会再让你离开我一天,我要每天都见到你。”
“嘿嘿嘿嘿。”有个丫鬟羞涩地笑了起来。
飞墨一回头,冷冷地冲那些人扫了一眼。那些人知道飞墨的意思,立刻识趣地退出了我们的二人世界。飞墨又转头看着我,脸上已经缓和了许多:“你要把身体养好,以后还得给初阳沐玄生小妹妹呢。别乱跑,嗯,我会担心的。”
我乖乖地点了点头。
忽然,他看见了我手里的东西,奇怪地问道:“这是什么?”
我一阵心虚,小声地答道:“这是两个孩子的保命符。”如果那个人回来,我也不知道他会变成什么样子,留着这个应该会有用。
飞墨没说话,脸上的寒气却越来越重,嘴唇也越抿越紧。
“飞墨,”我壮起胆子解释道,“我觉得这样踏实一点。”
“踏实?”他大声吼了起来,“书儿,你来这是不是在等那个人?如果他来了你想干什么,跟他走,还是让他只杀你一个?”
听飞墨说起烟雪,我的胸口不由隐隐作痛。
突然,飞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我手中的手链抢了过去,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已扬手将手链扔进了旁边汹涌的河流。
我惊叫:“那是……”
“孩子的保命符是我!”飞墨利落地打断了我的话,“你的保命符也是我,看着我。”
我含着泪,呆呆地望着他那双漆黑幽深的双眸。
飞墨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听我说,虽然我恨绛月,但我了解他。他要是不念旧情,一条手链根本保不住任何人。他要是念旧情,没有手链他也不会对孩子下手,留那些东西根本没用。”
“书儿,你是我的娘子,不管你做了什么,都有我与你一同承担。孩子们也是,我百里飞墨是孟书的丈夫,是百里初阳和百里沐玄的爹。你们的天,有我替你们扛。如果有谁来找百里孟氏的寻仇,不管他有多厉害,都得先过我百里家这一关,都得先过我百里飞墨这一关。”
看着他坚定的表情,我破涕为笑,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飞墨松了一口气,将我的头按到了他的胸口上:“别怕,书儿,有你相公在,什么都别怕。再说他十有八九已经死了,慢慢地你就会忘记他,连做梦都不会再梦见他。”
“嗯,我不怕。”我伸出双臂,搂住了飞墨的腰,“我们回去吧,路过缎装的时候我要给两个孩子扯点布做衣裳,儿子们长得也太快了。”
不知道绛月会不会来,什么时候来。如果他来了,我会把他应得的还给他。
如果他没来,我会这样搂着飞墨,直到永远。也许,几年以后,我会渐渐将他连同我犯的错一起遗忘,就像我忘记奶奶的教诲一样。
但我永远不会忘记烟雪,只属于我的烟雪。
(第三卷结局)
番外——迦楼罗王(1)
承天盛朝,文治武德;万民乐业,天下太平。
承天朝某州某府有座鸡尾山,山下有条鸡尾河,鸡尾河边有座不大不小的村庄,也便叫做鸡尾庄。
庄中有个吕屠户,靠杀猪宰羊攒下不少家资,有夫人马氏,育得膝下一儿三女。这一年,吕屠户喜事盈门,经媒人说和,邻村的赵家答应把女儿嫁给他的儿子,双方翻了黄历定下七月初八成婚。年一过完吕家就开始准备,眼看大婚之期还有一个月,吕屠户每天忙得屁股碰不着椅子,虽然劳累却也不亦乐乎。
这天午后未时,吕屠正要去验看订做的木工活,突然庄主的三儿子来访,吕屠不知何事,迎入相见。
“吕大伯,小侄有礼。”庄主儿子拱了拱手。
“免了免了!侄儿何事啊?”
“家父有请,望大伯速往。”
吕屠一时也想不出找他能有何事,不过既是庄主有请,也只好明日再去看木工活了。
不需一刻,二人来到庄主的客厅。只见客厅之内左右两侧坐着五六个人,右侧主位上坐着庄主和丁员外。庄主今年六十出头的年纪,中等微胖身材,素衣麻鞋,须发微白,看上去一脸的温良慈祥。他旁边的丁员外与庄主年纪相仿,个头稍高,很是消瘦,穿着却是锦帽绸衣,看上去一团富贵。这两位都是熟人,吕屠就没多看,转眼看左边,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但见上手边这位二十几岁光景的公子,不仅外貌奇伟,穿戴不俗,而且气势诡谲,使人敬畏。搭眼之下,他一双金瞳最是非同凡响,两道锐利的目光让人不敢直视。俊俏的面容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有似乎微微翘起的嘴角让人隐约感受到他深藏的高傲。一对柳眉细长稀薄,又给其平添几分书卷气质。过膝的长发前散后束,每当其轻摇折扇,几缕青丝都会默不作声地飘起。
说起这折扇,吕屠这等乡野村夫自看不出特别,而明眼人瞥一下便会不停地啧啧称奇,这好似一个身份的标识,告诉人们这公子可不是徒有其表。他身穿橙黄色长衣,外罩白长袍,腰系银丝黑蟒大带,足蹬薄底万里踏破靴,这些行头在穿在他高挑匀称的身上,不言不动自来百步的威风。说话声音略低,语速稍慢,像是什么人都不能轻易挑动他的情绪。再看他陪着两位老者寒暄攀谈,毫无拘束拘谨,显出与其年龄极不相符的精明城府。
而坐在他身边的其他三个人更使他多了几分神秘。第一位是身着白衣的女子,她戴着白色斗笠,腰间挂着一个白色锦囊。一头长发白如银丝,再加上她出众的容貌,看不出有多大年纪,让人对她充满好奇又不寒而栗。第二位还是一个姑娘,只见她乌黑的长发系在脑后,二十出头的样子,长相却大不如白发的女子,一袭紫衣,背上背一个包袱。最后是一个灰衣男子,头发散乱,面容模糊,如果不说话不行动,真的好像一具尸体,他身穿灰衣,面无表情,看上去也有三十岁的样子。吕屠正打量这几位的时候,庄主起身为他介绍。
“吕掌柜来了啊,我来引荐,这位是绛月公子,这三位是公子的家人,公子因事远行途经此地,鸡尾山挡路,所以打算在庄上借宿,明早翻山。公子与知府大人熟识,身上带了知府大人的手书,嘱咐沿途多行方便,我看公子贵体,住不得平常农家,我今日要忙活求雨之事,无暇招待,丁员外府上又有客人,就想起你儿子要娶亲,家里正好盖了新房还没人住……”
“啊,公子若能大驾光临真是小人荣幸……”吕屠连连应承。
“吕掌柜,晚辈绛月有礼……”公子起身抱了抱拳。
寒暄了一会儿庄主起身道:“那就请公子随吕掌柜去吧,本地今年干旱异常,我还要安排求雨之事,就此失陪了。恕不远送。”
绛月主从四人于是跟随吕屠离去。到了吕家,安排妥当,吕屠便告辞去准备招待的酒菜了。
主从四人坐定,方要商议一些事情,吕屠之妻马氏前来问好,自然又是嘘寒问暖,殷勤备至。正谈话间,突然闯进一个女孩,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娘,不好了,出事了!”
马氏离省回到:“野丫头,没规矩,没见这有贵客吗?出什么事了?”
“是曲家的阿婆不知道发了什么疯非要来见这位公子,我哥拦着她,她就又喊又叫硬往里闯!”
“这,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不去找你爹啊?”
“爹刚才说要好好安排贵客,自己去肉铺拿肉去了。”
“请问吕夫人,”绛月淡淡地问道,“这曲家阿婆是什么人,她找我会有什么事?”
“唉,公子有所不知,这个阿婆丈夫姓曲,前些年就过世了,她只有一个儿子,去年生病死掉了,剩下个儿媳不久前劳累过度也死了,现在只剩个十五岁的孙女和她相依为命。谁知道今年大旱,庄主又要找个女孩祭祀雨神,正好挑到了她的孙……”
“拿活人祭祀?!”黑发姑娘打断了马氏的话,“怎么会有这么野蛮的事?庄民们都不管吗?!”
“织绡,闭嘴!”白发女子小声喝道。
“唉,我们这庄上的人又不是戎狄蛮夷,怎不知这事为人所不齿,然而我们也有苦衷……”
此时,一个老太太已经从院子外冲了进来,哭喊声由远及近,听得出后面还有个男子的呵斥与咒骂。
曲阿婆破门而入,进来就跪倒在地,马氏站起身来,神情尴尬,似乎在犹豫是不是该去扶她一把。绛月主从倒是不为所动,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公子啊!求求你救救我的孙女吧,他们欺负我人老要拿她去祭祀雨神,我就这么一个亲人,她死了我也不想活啦!”
绛月面无表情地看着老阿婆的哭诉,一双金色的眸子里泛着清冷的光,右手握着半开的折扇轻轻在胸前摇动。待老阿婆哭诉一阵语调下降的时候,他开口道:“阿婆,入乡随俗,我们只是经过此地借宿一晚,对这里的世情风俗都不甚了解,自然不合适插手任何事,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