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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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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女眷,赵肃知道她性子,也不责备,由得她去,可看在外人眼里,却是这位布政使夫人小家子气,不懂人情世故,不免看轻了几分。
  
  久而久之,陈蕙越发心灰意冷,不想出门,镇日只待在内宅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背地里唉声叹气过好几回,心里却难免埋怨那些女眷,更埋怨自己的嫡母陈夫人在她出嫁前没有教她这些东西,只是这些微妙的心思,不能对牡丹她们说,更对赵肃说不出口。
  赵肃劝了她几次,没什么效果,而自己也不可能时时照顾她,只能嘱咐牡丹等人多跟紧点,照看好夫人。他是个大男人,就算细心,也不可能事无巨细,陈蕙怀孕,他也知道没事要多陪着,所以就算再忙,每日也会抽出一点时间和她说话,却没想到陈蕙还是早产,甚至还难产。
  
  牡丹见他们夫妻有话要说,便先退了出去。
  陈蕙勉力睁开眼,瞧见是赵肃,身体一震,喃喃道:“你回来了……”
  赵肃握住她的手:“是,我回来了,你不要想,好好养病。”
  “孩子……”
  “都好好的,没事。”
  她说话气力不济,很是费劲,几个字下来,已经气喘吁吁,面色潮红,赵肃忙安慰了她几句,见她又昏睡过去,这才给她盖好被子,走出屋子。
  
  牡丹却还候在外头,欲言又止。
  “奴婢有几句话,不知当不当说?”
  “你讲。”
  牡丹便把陈蕙生产前收到生母信笺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赵肃微微皱眉,别人纳不纳妾,又干他们什么事,何况那人还是他们的女婿,真是吃饱了撑的,成天没事就琢磨这些东西,居然还千里迢迢送信来。“以后那边来的信,你们先送来与我看过。”
  牡丹连忙应是。
  “两个孩子呢?”他问。
  “请随奴婢来。”
  
  孩子都是早产,身体不如普通婴儿那样健康,牡丹他们不敢大意,特意请了两名奶娘分别照顾,赵肃一进门,就瞧见两人睡在同一张床上。
  其中一个好似刚刚睡醒,看见有人进来,便一直盯着他瞧,眼珠子乌溜溜的,十分可爱,另外一个比较瘦小,还在呼呼大睡。
  两位奶娘见赵肃走进来,牡丹跟在后面,就知道这位必然是府邸的主人,忙起身行礼,又与牡丹一齐退出去,余下赵肃与大儿子大眼瞪小眼。
  出生几日,营养充足,又照顾得好,两个娃娃已经没有刚出生时皱巴巴的模样,逐渐粉嫩白皙起来,即便是比较瘦弱的小儿子,脸颊也是圆嘟嘟的,让人很想伸手捏下去。
  赵肃这么想着,也当真这么做了,手指伸过去,轻轻在那粉团团似的脸蛋上戳了一下,娃娃睡得香甜,连口水都流出来了,也没有被闹醒,赵肃眼角一瞥,大儿子正好奇地盯着自己看,眼神清澈得依稀可以看见自己的倒影。
  赵肃一见此景,只觉得心底某一块蓦地柔软融化了,他两辈子加起来也有几十年光景了,可也从来没有拥有过自己的子嗣,除了一个朱翊钧,从前对小孩子,虽不讨厌,可也谈不上多喜欢,如今见到他们,才觉得自己并不是孤身一人的,在这世上,还有两个人,身上流淌着自己的血脉。
  他微微一笑,轻轻握住大儿子的小爪子摇了摇,对方却不怎么领情,打了个哈欠,闭上眼,也同他旁边的弟弟一般,睡着了。
  赵肃又静静坐了会儿,想起跟他一道来的广元县令,才起身往外走。
  
  邹靖平等了半天,还当赵肃把自己忘了,正乐得清闲,在书房里到处晃悠,发现书架上不唯独有那些四书五经,更多的还有如《大唐西域记》、《水经注》这种被时人称为杂书的典籍,不由有些惊讶。
  等赵肃进来,便瞧见这位县令大人捧了一本闲书在那里看得津津有味。
  “邹大人。”
  邹靖平抬起头,见是赵肃,不大情愿地起身,还有些意犹未尽。“大人来了?”
  赵肃听他话语里有点埋怨自己来得太早,打扰他看书的意思,便好笑:“怎么,你不想快点与本官说完话,好快点回去吗?”
  邹靖平讪讪笑了一下:“大人说哪儿的话,您召见下官,是下官的福分。”
  赵肃懒得和他扯皮,便直奔主题:“广元境内,有白龙江,清水河等,河流众多。”
  “是。”邹靖平一头雾水,不知道赵肃为何突然说起这个。
  “去年暴雨,各州府河流水位上升,洪涝成灾,但本官记得,广元却未上报灾情。”
  邹靖平道:“是,每年雨季来临前,下官都要命人修高加固堤坝,清理两旁淤泥积沙,疏散河道两旁百姓,但这法子也不是时常奏效,所幸去年洪水并不大。”
  赵肃略一颔首:“你说的虽是寻常法子,可并非所有官员都懂得像你说的这样去做。”
  邹靖平道:“下官也是因为先父曾在河道总督麾下效劳,这才懂得一些,历来科举只考道德文章,怎么会考经世致用之学?”言及此处,不由带了讽意:“这当官的,纵然想做点实事,可要是不知从哪里下手,也是害了百姓,像如今我们大明朝,清官倒有几个,可能臣连几个也没有……”
  他蓦地住口,意识到自己吐槽过多,连带着眼前的赵肃也一起骂进去了。
  赵肃挑眉:“这么说来,你觉得自己是能臣了?”
  邹靖平苦笑:“下官哪里算能臣,可叹朝廷那些阁老御史们成天争来吵去,又怎么看得见百姓的苦楚?”
  
  先前赵肃见他装疯卖傻,却又对辖下了如指掌,觉得此人是有些才干的,起了招揽之心,待见了他这般说辞,便知道他看似随性,其实并不是完全超脱,只是满腔抱负施展不出,对官场失望,宁可龟缩在那广元一隅,也不肯往上爬。
  这种人不似海瑞那样谨守清白不肯变通,也不似寻常官员只会逢迎拍马,他心里还有自己的原则,所以假以时日,一旦有机会,也许能有一番大作为,这让他想起一个人来。
  赵肃心下有了计较,也不表露出来,只微微笑着听他说话,间或询问两句,又留他吃了饭,这才放人回去。
  
  这边按下不提,京城却已经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皇帝的病情日益严重,已经到了不能起床视事的地步。原先有制度,凡上奏折子,先经过内阁,内阁给出票拟意见,然后呈给皇帝进行最后的裁决。原本隆庆就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对内阁票拟时常看也没看,大笔一挥就同意了,自从病倒之后,皇帝裁决更成了虚设,只把诸事都交给朱翊钧,让他与内阁商量着办。
  朱翊钧再聪明,毕竟年纪尚轻,又是内阁诸人看着长大的,而高拱、张居正等人,都是极为强势,久经宦海之人,虽说太子监国,可实际上还是由内阁说了算,朱翊钧最多也只是坐在一旁,说上句“这样也可”、“阁老们看着办罢”之类的场面话,有时候就算反对,也没被当回事,可他也硬是耐得住性子,每日内阁会议,就在一边旁听,默不吭声。
  
  这一日是休沐,内外歇息,朱翊钧刚从隆庆帝那里回来,也不用去内阁,便偷得浮生半日闲,坐在内殿里捧了本书在看。
  不多时,翡翠来通报,说张师傅求见。
  “快请!”
  朱翊钧有些讶异,自从高拱重为首辅以来,大展拳脚,做了不少事情,张居正紧跟其后,也忙起来,来他这里的时间自然就少了,好在朱翊钧已经成人,该学的东西也学得差不多,剩下的就是实务了。
  张居正大步进来,他眼下正值盛年,却因保养得当,面色白皙,须发乌黑,器宇轩昂,双目湛然有神,若不是穿着那身官袍,说他是吕祖下凡也是有人信的。
  朱翊钧起身迎他:“张师傅怎么今日有空来此?”
  张居正笑道:“碰巧今日入宫,又逢休沐,便来看看殿下,臣虽名为太子师傅,却疏于职守,实在是罪过。”
  “张师傅言重了,您如今身为宰辅,日理万机,理应以国事为重。”
  
  见朱翊钧应答流利,进退有据,张居正不由满意颔首,自己虽不是太子的第一任老师,可如今赵肃外放,李春芳致仕,只有他还在太子身边,假以时日,太子登基,自己必然是跟前第一股肱之臣,太子势必亲近他要多于亲近高拱。
  思及此,张居正纵是城府再深,也忍不住有些高兴,正想对朱翊钧说些勉励的话,眼角余光瞥见桌子上摊开的书名,眉头一皱。
  “殿下在看水浒?”
  “是,闲来无事打发打发时间。”
  “一群逞凶斗勇之辈,殿下年纪还小,不看也罢,免得被这些书蛊惑了心神。”
  朱翊钧听张居正说他年纪小,心里就有些不高兴,但并没有表现出来。
  “看不同的书自有不同的好处,水浒虽然只是杜撰,可里头英雄好汉不少,也蕴含了不少值得深思的道理,肃……赵师傅也是这么说的。”
  张居正听到赵肃的名字 
 75、第 75 章 。。。 
 
 
  ,眉头就皱得更紧了些:“那殿下悟出什么道理来了?”
  朱翊钧察觉到他似乎不太痛快,顿了顿,仍道:“宋江的奇谋诡计,鲁智深的豪情仗义,都是可看之处。”
  张居正面沉如水:“这些都是市井之勇,登不得大雅之堂,殿下是一国储君,要学的必然是帝王气象,君主之仪,怎能看这些不入流的闲书,赵肃也是糊涂了,竟和殿下说这种话!”
  
  朱翊钧本不想和他争论,但听到他对赵肃也颇不客气,便有些忍不住了。
  “张师傅此言差矣,赵师傅让我博览群书,本意是没错的,我也不是小孩子了,自然懂得明辨是非,这些书再不好,起码我也学得了一个道理。”
  张居正听他侃侃而谈,替赵肃辩白,心头越发不快,忍着没有发作,只是淡淡哦了一声:“什么道理?”
  “以史为鉴,招贤纳谏,否则这世间就会有万万千千如此书里说的梁山好汉起来造反。这不也是张师傅一直教我的道理吗?”他还是太子,不能说诸如“当个好皇帝”之类的话,便拐了个弯。
  听得他最后一句话,张居正面色稍霁,道:“殿下能从小书看到大道理,这很好,还望万事以百姓为念,切忌骄躁。”
  朱翊钧见张居正顺着自己的台阶下,便也道:“谨遵张师傅教导。”
  二人又说了会儿话,张居正说还要去一趟内阁,起身告辞。
  
  他步出东宫,见冯保迎面走来,彼此都笑着打了招呼,待擦身走近时,张居正才压低了声音问:“殿下平日里可是常与赵肃书信往来?”
  冯保点点头道:“殿下素来对赵大人异常亲厚。”
  他如今是东厂提督太监,又兼管东宫大小诸事,位高权重,已经不是昔日在裕王府战战兢兢的小公公了。
  张居正微微拧眉:“殿下可曾透露过召赵肃回来的意思?”
  冯保诧异:“这倒不曾听说,大人何出此言?”
  张居正略一思忖:“以后凡是赵肃写来给殿下的信,你都先拆阅一遍,把内容告诉我。”
  冯保有点踌躇:“这,不大好吧,殿下毕竟是太子……”
  张居正沉声道:“如今陛下沉疴,以他的性子,必然会托付高拱大事,高拱强势,赵肃又是他的学生,一旦回来,师徒两人联手,还有我们的位置吗!”
  冯保毕竟不同于一般内宦,他只想了片刻,便明白其中利害:“我知道了。”
  
  赵肃喜得麟儿,虽然嘴上不说,面上也不表露,心里却委实对两个小娃娃疼到骨子里去,陈蕙一直卧床不起,更不可能照顾孩子,赵肃索性让人把两个娃娃的屋子整理了一下,自己把公文搬到那里批阅,有时候抬起头,看到两张呼呼大睡的小脸,再多的疲惫也缓解不少。
  赵吉端着点心进来,就瞧见赵肃托腮对着两个婴儿发呆,简直与平日里精明稳重的模样判若两人,便笑嘻嘻道:“大人现在是有子万事足,连公务都得放一边。”
  赵肃回过神,伸了个懒腰:“你也去生个试试,到时候你就顾不上笑话别人了。”
  赵吉愁眉苦脸:“小的倒是想啊,可惜没人愿意嫁给我。”
  赵肃哈哈一笑:“我看连翘倒是对你很有意思么,你怎么就不提了?”
  “那个恶婆娘,还是算了……” 赵吉打了个寒噤,又好奇道:“少爷,两位小少爷可还没起名字呢,怎么也得先起个小名吧。”
  他一直忙得脚不沾地,倒忘了这茬,赵肃失笑:“嗯,是该起了。”
  赵吉出馊主意:“乡下都有习俗,小名要起得越贱,才越好养活,不如就叫狗娃和狗蛋吧。”
  赵肃横了他一眼,哂笑:“我不信这一套。”
  他蓦地想起朱翊钧幼时那白嫩嫩如包子一样的小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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