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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拉氏也说:“娘娘,咱们从来没把悠然小姐当外人的,只是她生性孤僻,有些难以亲近,奴才本想——”
“住口!”佟贵妃喝道,“她若是生性孤僻,难以亲近,宫中的阿哥格格们怎会与她百般亲近?连四阿哥这样的冷面冷心的孩子,心心念念都是这个悠然格格!你们这般对待,若是传到宫里头,太后怎么看?皇上怎么看?如今又想跟明珠家扯上关系,嫌咱们家不够招眼吗?”
说到此处,咳得越发严重,佟夫人想凑上去安抚下,她摆摆手,靠着枕喘了好一会儿,略平静了,接着说:“我知道父亲怎么想的。无非是想借明珠的力得些臂助。可是他忘了,索额图跟他斗了几十年,好不容易占了上风,岂会眼睁睁看着他借力翻身?咱们犯不着得罪索额图啊!你们别是忘了,他是太子的娘舅!”
佟夫人连忙说:“都是我的不是,想得少,眼光太短见,不如娘娘想得深远。回头我就不提这件事儿了。您别气坏了身子,将养着。”
佟贵妃笑得有些凄凉,说:“额娘想得少,倒是个有福的。按理说这步棋走得没错。皇上虽对明珠大是不满,对纳兰容若却是不同,悠然先前格格的身份也是皇上认同的理由。只是,我总觉得皇上对这个悠然也是不同。”
乌拉氏笑着说:“娘娘,太皇太后都去了一年多了,皇上对她也是不闻不问,像是忘了有这么个人似的,您是不是太多心了?”佟贵妃未出嫁时与她交好,姑嫂感情也是有的。说话行事便不若马佳氏拘束了。
佟贵妃摇摇头,说:“这才更不对,皇上最重孝道,悠然既是太皇太后心尖子上的人,为她百般筹谋,皇上岂会不知?更何况皇上对她的才学也有些看重,就算是爱屋及乌,也绝不可能不闻不问。说不得另有深意。”
众人一听,大觉有理,心里开始有些慌张了。佟贵妃又是一笑,笑意却未达眼中,续道:“所以,悠然之事暂且搁下。多待些日子再说吧。
佟夫人回府商量,正琢磨着如何推了此事,还要保持两家目前的好交情。过了月余明珠夫人再上门时,已不再提及——才收到儿子的回信,信中再三说明只是师生之谊,又隐隐提了皇上喜欢悠然的字。两家都装了糊涂,当做什么事都未发生。
之后几个月,佟贵妃病情反反复复,已是不能理事。宫中事务全委了温僖贵妃,由惠妃协理。
悠然也随着佟家众人进宫探了几次,佟贵妃越发苍白消瘦,时时咳得说不出话来。到了六月底,太医已是宣布药石岡效。佟家顿时愁云惨雾,一片死寂。
七月初,奉皇上口谕,让贵妃之妹入宫侍疾。七月初九,册立贵妃佟氏为皇后。次日皇后崩,谥孝懿。
二十九年七月 噶尔丹入犯乌珠穆沁发动叛乱,命裕亲王福全为抚远大将军,皇子胤禔为副将出古北口;恭亲王常宁为安远大将军,出喜峰口征讨,皇帝亲征。
这样一来,原定于七月的选秀就要暂停了,既是大丧,又是大战,停多久尚未可知。一时之间京城一片哗然。且不说诸多大族花了相当长时间准备,以指望自家千金谋个好前程,单那些适龄的公子王孙对选秀也是期待已久。朝中的水开始翻滚起来。
佟家虽是报选秀女,却未做准备,只是着力朴素,家中上下均是以孝服示人。悠然本是惯着素净衣裳,也不以为甚。在征得佟夫人允许后再次前往青云庵修行。
紫墨疑惑的说:“格格,今次都没有派人跟着咱们,真奇怪!”
红袖冷笑道:“佟家在宫里的大树倒了,报上去适龄的秀女只得格格一人。这就是原因。”
乌恩偏着头问:“红袖姐姐,那咱们选不上不就好了?或者,干脆咱们跟绿砚他们一起,离这京城远远的,让他们竹篮打水一场空。”
悠然笑了笑,并不说话。
七月二十一,宫中传上谕:选秀推迟九个月,时间定于三十年四月。
峰回
回到青云庵不久,苏和樵领了绿砚就来了。九月里桂花开得正好,悠然把琴桌搬到后园,身边是夕阳西下,晚霞满天,苏和樵另坐一席,敲着酒杯,曼声吟道:“谁怜秋叶,满目憔悴损。雁过静波,终是不能跓。一缕残阳,怎堪付半盏薄酒,疏影芳草,念十里桂花,何处消息?”
悠然随意拨动琴弦,与之相和,笑问:“苏公了一向写意洒脱,今日诸多感慨是何来由?莫不是得了何处不好的消息?”
苏和樵挂着笑意,有些漫不经心:“我知小悠然心思细密,不过探人心事可不是君子所为。倒是你,唉——又要回那寂寂深宫,心中可有不甘?”
悠然歪了歪头,说:“不甘?为何不甘?我自幼养在深宫,呆在宫中岂不更自在?”
“宫外天地广阔,又岂是宫里四角宫墙围着不过小小天地能比?”
她摇摇头,意味索然:“我如今也算在宫外,也不过局于小小天地间。我跟你不同,你喜欢仗剑江湖,自由往来,我可以一隅独坐,寂寂一生。”
苏和樵见她郁郁,忍不住豪气顿生:“只要你愿意,我可想法子让你离开京城,届时不管是塞北,还是江南,无论你想观海听涛,还是登山望远都不是难事。”
悠然心思一动,无论前世还是今生,自己的世界都拘在四角的天空下,若当真能行走四方岂不是好?只是自己身份特殊,这种大事需从长计议才是,只笑了笑,说到别处。苏和樵转说些江湖趣事,倒也新鲜有趣。
紫墨见绿砚较早些时候稳重沉静许多,说话间似有轻愁,又时不时偷眼看向窗外,心中已有几分明白。拉了她的手一起坐了,笑问:“怎么了?为什么不开心?可是受了委屈?”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情份深厚,听得这般温柔言语,鼻子一酸,恨不得痛痛快快哭一场。万般心事饶她千伶百俐也无从说起。听得窗外传来琴声笑语,心中更是难过,眼里含着眼泪却硬憋着不让它掉下来。紫墨只是静静的坐在一旁陪着。过了许久,带着浓浓的鼻音,低声说:“格格就要进宫了,难道她不会不开心吗?”
紫墨扬扬眉,说:“当然不会。王府和宫中无甚区别。更何况格格在宫里头都住了四五年了。比起佟府更习惯些,更何况宫里头都是熟悉的,也不会被人欺负了去。”
“那怎么一样?此次进宫是选秀进宫,不是回宫继续做格格的。”
紫墨点点头:“我知道的。以前是做格格,现在进宫是做娘娘,就跟以前咱们见过的惠妃、宜妃她们一样。”
绿砚有些气急,忧伤也淡了许多,正待费心解释,抬头就见紫墨含笑的眼睛了然的看着自己,自己的心事像是看穿了,又低下头嘀咕道:“你明白就好。就是不知道格格明不明白。”
紫墨叹了口气,说:“我情愿格格一直这样懵懵懂懂,不明白这些才好,以后的日子也好过些。进了宫成了皇上的妃嫔,与众多女人分享同一个男子,同一份情感。再淡薄的人也会伤心难过。”
“是呀!若是没有爱上那个人还好一些,否则——”
“否则怎么样?否则就像你,连格格的醋你也吃!”紫墨打趣道。
绿砚羞红了脸,扑上去捂她的嘴,两人笑闹成一团,亲密得好似一人。
转眼又是一年,刚过了正月,佟府就请了宫里的教养嬷嬷前来教习规矩。
这个嬷嬷是先头孝懿皇后身边的贴身嬷嬷,今在宫中已是十六年的老资格了。据佟夫人说,这位嬷嬷为人方正严谨,又熟知宫中规矩,教导规矩礼仪是最合适没有了。
悠然原本想着自己本是出自宫中,应无太多需要留意之处,只要听着就是了,哪知每天上午要听徐嬷嬷讲解各种宫规礼仪,包括如何走路,如何说话,如何饮食,如何识人,如何行礼,如何穿戴,如何保养,有何禁忌等等——
想起当初荣宪提到学规矩的琐细啰嗦,如今才深得体会。
她对这些本不上心,幸好记忆尚算不错,也记了大致。只是在背诵时错了少许,徐嬷嬷的戒尺就高高落在一旁服侍的红袖手心。霎时间一条血色高高肿起,红袖咬着下唇脸色发白,不敢哼出声来。
当晚,悠然连同身边的几个丫头悄悄出府,三天后佟府放出消息,说二小姐外出散心,选秀前回府。徐嬷嬷被佟国刚府上请去做供奉,教导不足十岁的两位嫡出小姐。
此时,几人聚在柳岸苏堤的后院喝酒赏月。
又过了两日,江南苏家二公子领了新娶的夫人回家探亲,数辆马车浩浩荡荡驶出朝阳门,到了码头,一艘大船早早候着。苏公子携夫人并随从的侍童侍女,齐齐登船后直下江南,只听得船上丝竹声起,一把婉转的声音清唱:“回首灯火不见阑珊,只有寂寞在嘹亮,棠叶心事重,送行诗无用,远去故人容,明夜雨不懂,轻逝花落空,已隔几朝梦,别泪掩妆浓, 去年剪春风。
文章孤独借纸续断篇,残梦重温拓不回从前,一曲告别。丝竹废很多年,灰尘四五钱,笔锋眷恋我填《西江月》,琴心流连你叹《春去也》,此去已是天上人间。”
佟府里电闪雷鸣,佟国维怪责夫人不该自作主张寻了教养嬷嬷把悠然逼走,佟夫人抹着眼泪辨解:“妾身也是想郑重些,都知道她不懂规矩,寻人来教了以免进了宫闹了笑话,丢的就是咱们佟家的脸。妾身也是好意,谁知道那嬷嬷太过精明严厉,竟把她给吓走了?”
佟国维拍案怒道:“你还有理,妇道人家什么都不懂!你可知,当初太皇太后可是免了她的规矩,说要的就是天真烂漫,她久在宫中,主子们早就惯了,再进宫也不会有甚波折,你倒好,没事偏生事端!”
“老爷,别生气了。是妾身好心办坏事。她出了宫也是无处可去,再寻了她回来就是了。”
“你说得轻巧,她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出府,瞒过我们所有人,外头必是有人接应。已过了数日,仍是没有消息,说不定早出了京城,躲得远远的了。咱们还得封锁住消息,只得暗中寻找,茫茫人海,你到何处去寻?”说完叹了口气恨恨的走了。
一个黑影在夜色中闪过直奔皇宫而去。向皇帝低低的禀了消息后隐于暗处垂手不语。
皇帝负手在室内走了两步,沉吟片刻后放声大笑,极为欢喜。一旁侍奉了李德全大感诧异,这位主子的心思深重,最是难测,这般作态未免太过反常。越发屏气凝神,生怕触了逆磷。
过了一会儿,皇帝才问:“依你看她会去何处?”
暗卫上前两步,恭声答道:“奴才以为,白天苏家的船甚是可疑。可是——”
“可是什么?”
“奴才不敢妄论。”
皇帝心情极佳,笑着说:“你是否想说,一个弱质女流竟这样大胆,不屑锦衣玉食,反倒为了区区一个奴才愤然离家?今次逃离佟府的策划周全,思虑缜密?还是早先更不顾门第尊卑男女大防与这商贾之家相交投契?她看起来万事不萦于心,实际上最是护短,性子又骄傲;这一点最肖似皇祖母。哈哈!朕还想着她还能忍多久呢!也罢,让她出去散散心也好。好好护着她。”
暗卫行礼隐去。
李德全终于回过神来,说:“万岁爷,恕奴才斗胆,格格既是出了京,可如何寻得她回来啊?”
皇帝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到时候,她自会回来的。”
原点
既是到了江南,柳岸苏堤的美景必是要看的。苏家的大船沿着运河顺流而下,夜泊秦淮的桨声灯影,金陵古都的繁华盛景,黑瓦白墙的水乡小镇,九曲回转的小桥流水,细雨纷纷的雾里看花,再加上吴侬软语的笑语嫣然,珠落玉盘的琵琶弹唱,统统合在一处,就是江南的烟花三月了。
一路行来,湖光山色,美不胜收,有亲人相伴,友人作陪,最是难得好时光。苏和樵最喜无甚形状的半倚半坐,敲着酒杯吟风弄月:“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绿砚拍 拍手,笑:“好诗好诗。可惜不是你作的。这样诗兴大发,不若自己做上一首应景?”
苏和樵苦笑道:“你明知我最不擅写诗作对,这不是让我出糗吗?”
绿砚扮个鬼脸,笑道:“哼!既是如此,又何此附庸风雅?不喝你的酒吃你的菜,偏要来卖弄诗文,不过是自曝短处罢了。”
“哦?那绿砚姑娘可是擅长写诗作对?或者不会作诗也会吟?”
绿砚一跺脚,恼了:“我不会作也不会念,却也懂藏拙二字怎写。”
众人早已惯了两人耍花枪,各做各事:紫墨、阡陌、碧落三人在行酒令,舒眉、展颜一人执壶一人举杯看热闹,悠然凭栏远眺,乌恩眯着眼睛笑眯眯的感受和风暖阳。红袖和紫晶在内舱读刚得的家信。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仍未见两人出来,调皮的绿砚笑着说:“天气这样好,怎么不上来甲板晒晒太阳?莫不是有什么好消息两个人偷着乐?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