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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进了内室就见悠然抱着膝蜷缩在软椅里望着外面黑沉沉的夜色。他走过去拢她入怀,发现衣衫单薄手指冰凉,便怜惜地说:“到底入秋了,白日里再暖和这会子仍是下了凉,怎地不多加件衣裳?”悠然摇摇头说:“我不觉得冷。”皇帝又问:“用罢晚膳了没?”见她默默点头,叹息道:“还想着就咱们俩个安安静静地用回晚膳,没想到他们几个也来了,你辛辛苦苦忙了半晌,却便宜了那帮小子,哼!”悠然轻道:“不过闲来无事,打发时间罢了,哪称得上什么辛苦!”皇帝温言道:“一路上委屈你了。”
悠然窝在他怀里伸了手指描画衣襟上张牙舞爪的龙纹,说:“不是委屈,是觉得闷。”语声极低像一声浅浅的叹息。皇帝抱紧她在耳边柔声说:“我知道我都知道。等过了两日咱们就去趵突泉边煮茶,再去泰山登高。”想了想说:“今儿不是有杂耍吗?你久居深宫想是没见过这些玩意儿,去看了不曾?”
悠然不答,说:“我不想煮茶。”皇帝连忙改口说:“好,不煮茶;咱们就去看千佛山,大明湖。”想了想又笑道:“唔,初十是你的三十岁生辰,这可是个大日子。咱们如今在外头,想办得隆重些怕是不成了。这样吧,你有什么心愿?只要是我能给能办到的一定允你,你说可好?”
十月初十,皇帝拉着悠然早早起身,非要跟她吃了银丝面再去大明湖。两个吃罢银丝面又特地换了不起眼的便服,只带了李德全准备施施然出门去也。还未出院子,太子便领了弟弟们请安来了。
哥儿几个齐齐行礼口称:“恭贺母妃芳辰。”然后逐个上前呈上贺礼:太子呈的是一块晶莹通透的血玉,这种玉又名贡觉玛之歌,只在雪域高原方有极少的几块,传说中是可以护人心脉宁神养气的神玉。皇帝点点头也说:“这玉倒是极好的,难为你一片孝心!”对悠然说:“收起来吧!”
胤祥与悠然情份又是不同,敏妃去后皇帝把他交给德妃照顾,事实上大多时候都是悠然带在身边,他恭恭敬敬磕了个头说:“母妃,儿子没有什么贵重的礼物送的,是儿子亲手抄的一卷佛经,祁求佛祖保佑母妃身体康健长命百岁。”小十六小十七也跟着跪了,说:“母妃,儿子还小,没能力置办好礼,儿子买了一方砚台送给母妃,愿母妃青春长住永远美丽!”
皇帝一听,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中又夹了几分酸楚怜惜,笑骂道:“你们两个不好生读书,瞧瞧,连贺词都说得如此不伦不类!也不怕人笑话!还不快起来?!”
悠然抿嘴一笑说:“说得真情实意,谁又会笑话呢?”偏着头想想又说:“收了你们的礼若是连茶水都没得喝,岂非我的不是?听说趵突泉泉水最适宜煮茶,我正想去取水烹茶呢,不如同去如何?”此番提议自然人人应和。皇帝退后一步,悄悄伸手捏了捏悠然隐在阔袖里的手指以示不满,她反手回握轻轻用力略略安抚了下。
太子侧身站着,却瞥见皇帝的动作。皇帝清咳一声眼角扫过众人。太子犹豫片刻后终上前一步说:“皇阿玛,儿子还有事要办,请皇阿玛允许我先行告退。”皇帝顺势点头应允:“国事为重,你就自去吧。”转头对胤祥说:“你也随太子去吧,你如今也大了,慢慢学着怎么办差吧!”胤祥领命而去。小十六见兄长离去连忙对悠然行礼说道:“母妃,儿子去跟李师傅请教功课了,晚些时候再给母妃请安。”皇帝满意地点头微笑:“知耻而后勇!有进取心方能成大事!都是朕的好儿子!”拉着悠然出了府邸上了马车自去大明湖不提。
患疾
十月中旬,圣驾自济南启行,欲先往泰山再去德州。太子嫌乘车辇气闷,同胤祥骑马伴驾,皇帝以轻装简从为由命小十六十七随悠然共乘,一路上有两个陪着说说笑笑倒是自在许多。
圣人言:“登泰山而小天下” 泰山巍峨险峻,气势磅礴,怪道被人尊为五岳之首。行至泰山,皇帝携太子自然要先拜岱庙,再赏石刻金刚经,最后共登玉皇顶,体会这“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豪气。悠然牵着胤禄胤礼坐在泰山脚下,仰头看云雾缭绕间的飞檐,听幽远的钟声飘荡在山间,一切都是那样遥不可及又高不可攀。
胤祥骑着马从这头奔跑到另一边,又从另一边绕回来,马是百里挑一的俊马,人是万中无一的飒爽英姿。胤禄拍着手大声说:“十三哥你真了不起!我也要骑马,我也要骑马!”胤祥开怀大笑,朗声说:“好啊,来试试能不能上马!”轻夹马腹命马儿急速地冲了过来。悠然和胤礼眼看着马蹄扬得高高的就要冲自已落下来,胤祥一拉缰绳,俊马如乖顺的小绵羊般收了势子静静停在原地,然后利落地跳下马来手抚额头叹了口气说:“唉!这马还算听话,好歹没有吓着母妃和十七弟!”眼睛却从指缝间偷偷瞧悠然的神色。嘴角噙着一抹自得的笑意。
小十七撇着嘴,泪珠在眼眶里滚了又滚终是没有落下来。悠然也叹了口气说:“咱们还算走运,好歹没有让小十三犯下大错!”口气与方才胤祥调侃的语气一模一样。十三收起笑意乖乖行了礼说:“是胤祥莽撞了!”小十七鼓着腮帮对胤禄小声嘀咕:“十六哥,你不要学骑马了!万一没有拉住马撞到别人怎么办?”然后像个小大人一样皱起眉头续道:“马儿这么高,十三哥都差点撞着咱们,你比十三哥小那么多,一定拉不住的!”
悠然小心拭了小十七被吓出来的冷汗,柔声说:“胤礼是个乖孩子!懂得考虑后果!懂得凡事三思而后行才好!”回头对胤祥郑重的说:“你也要记得这句话才是。”胤祥从未见过她这样严肃的态度,心想莫非真的吓倒她惹她恼了?连忙小心地陪了不是:“母妃,胤祥记得了,下次再不会这般不分轻重,请您放心!”悠然暗自叹了口气再不多说,吩咐道:“皇上他们也该回了,你去迎吧!”胤祥牵着马领命去了。
皇帝携太子回时已是入夜时分。行至院中,就看到点亮寂静地黑夜的橘色烛光,悠然托腮坐在窗下,听小十七脆生生地背诵《论语》:“子曰,巧言令色,鲜矣仁!曾子曰,吾曰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窗上映着一抹剪影,透过碧纱似乎可以看到她脸上清浅的笑意。
皇帝负手而立,原本冷峻威严的轮廓在夜色里显得温暖又柔和。太子在他身后垂手站着,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眼底暗沉沉的,唇角却微微翘起,心思深沉难辨。
站了约莫一柱香功夫,听到小十六端起兄长架子故作老气横秋状问:“嗯,倒是背得极熟!那你可知其中意思?”小十七应:“不知道,正要请母妃教我!”却听她轻轻笑道:“不过是些做人的大道理罢了,待你长大以后自然就会明白,若定要明经释义,回了京城也有饱读诗书的先生教导。如今难得出来走走,就把这些暂且放下,好生看看这天下之大河山之美才是,胤禄,你以为呢?”
胤禄绕过桌子挨着悠然笑嘻嘻地说:“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呵呵!”然后拉着她的衣袖扭皮糖般撒娇:“好母妃,您替我们向皇阿玛求求情,这一路上就别让老夫子跟着唠叼了吧?”小十七也贴上来抢着说:“是啊是啊,夫子日日让我们背书,和宫里头简直没有差别,真的好闷哦!好母妃,我知道您最疼我们最体谅我们了”
皇帝在外头清咳一声进房,太子犹豫片刻终是跟了进去。两个小的见皇父板着脸神色严肃,乖乖松开揪着的衣袖连忙打了个千儿:“儿子给皇阿玛请安,给太子哥哥请安!”皇帝似笑非笑,绕着两个走了两圈,说:“安。方才朕听着胤礼这《论语》背得不错,嗯,有进益了!”
两个小的半跪在地上一听这话,便心呼不妙,小心翼翼往中间挪了挪,头碰着头不敢应声。胤禄梳得整整齐齐的发辫从肩上滑落到前面,发梢拖在地上一抖一抖像不安分的毛毛虫。左手悄悄勾住胤礼的手指,身体往前扭了扭,打算让弟弟躲在身后。屋里里极静,似乎可以听见秋风穿过树林秋叶落在屋顶的声音。
悠然走上前将小十六的发辫拂到身后,太子站在灯影处静静看着她的一举一动:看她对着胤禄胤礼安抚的笑意;然后盈盈起身移步内室端了热茶出来,柔声说:“皇上,太子,请用茶。这是玉皇顶上才有的青松雾,此茶需用泰山脚下的玉泉水泡制方能出其中真味,别处却是难得。”
皇帝接过茶抿了抿满意地说:“嗯!确是好茶!”转头对太子说:“保成,试试这茶!咱们大清的江山处处有锦绣,处处隐有妙处,常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若是不亲来泰山,又哪里得饮这绝妙好茶!”太子双手接过悠然递过的茶杯正微微失神,闻言连忙端茶嗅了嗅,口中笑道:“是,皇阿玛说得对!只是再绝妙的茶也要知茶懂茶地人妙手烹制啊!”皇帝开怀一笑转头对小十六说:“起来吧!莫非还想赖在这儿饮你母妃的好茶?”
过了数日,圣驾启程前往德州,出发时太子仍是骑马伴在御辇一侧,能听见车辇中隐隐的细语声。行至半途已近黄昏,皇帝掀开车帘询问太子:“此去德州还需多久?”透过撩起的车帘可以看见垂首看书的悠然,几点艳色在雪白的颈脖上若隐若现。太子愣了愣恭声应道:“再行一日即可到达,今夜需暂歇于前方小镇。”皇帝唔了声待要放下帘子,却瞥见太子脸色苍白神色不定,温声问道:“太子可是身体不适?”
太子恍惚应了一声惊见皇帝问话,连忙回道:“儿子无碍。谢皇阿玛关心。”皇帝见他额上汗津津的,伸手一探却是触手冰凉,催促着赶至驻扎的小镇即刻宣随行太医诊治。
太医只说并无大碍,只是风寒入侵邪风入体,开了一剂方子交给随行从人,说饮过几剂即中康复。却未想到,第二日启行时,太子已是无法上马。皇帝连忙召了车驾急速赶到德州。
行至德州,皇太子已卧病不起,皇帝忧心不已,传谕回京命索额图赶赴德州侍疾,圣驾先行回銮。太子与索额图留居月余,皇太子病愈回京。
回宫
回到京城时正是冬至日,四九城里的旗人为了消灾祈福。于五更时分就请了本家嫡亲姑表及挚友齐聚庭院席地而坐,矮桌上供着牌位,杀猪祭天祭“祖宗杆子”,围坐同吃白肉。皇帝入宫换了袍服即刻前往天坛行祭天大典;胤禄胤礼行过礼后便急急回到额娘身边。同行的紫墨因着终于回家而欢喜的叹息。
听风阁很宁静。悠然梳洗沐浴后懒懒的倚在榻上听舒眉回话:宜妃生辰随礼,太后赏赐入库,阿哥们送了生辰贺礼,诸如此类的琐碎小事。悠然微合了眼睛全不放在心上,一会儿功夫竟睡着了去。紫墨轻手轻脚替她搭了厚毯子,拉着舒眉退到门外,低低地说:“你方才为何不告诉格格?”
舒眉回头看看一动不动的悠然,轻轻叹了口气:“格格才从外头回来,今儿又是冬至,我不想主子不欢喜!”紫墨冷笑一声:“哼!莫非过了今日再说给她听,她就会欢喜么?”舒眉打断她的话略略提了声音说:“主子大度贤德,这样的喜事也会为万岁爷高兴呢!”见紫墨冷冷看着她,眼里冰寒得吓人,连忙拉着她的手小声说:“紫墨姐姐,咱们的心都是一样的,主子那样好的人谁又不会心疼?可是你想想,这十九阿哥是九月里生的,先前却一点消息也没有,按理她没有必要捂着这个消息呀!再说就凭襄贵人能瞒得这样紧这样好?这里头定有咱们不知道的来由!”
紫墨冷静下来细细思量,又问:“连宜主子那边也没听到风声?”舒眉点点头,犹豫半晌迟疑地说了一句看似不相干的话:“前些日子有人说勤贵人和密贵人生得像姐妹!”紫墨眉头一皱正要说话,瞥见悠然身上的毯子滑落下来,快步走去替她盖了,却发现她睁着双眼出神,不知醒了多久。
舒眉也进来了,见她清亮的目光转向自己,心里有些惊慌,强笑道:“格格醒啦?要是还觉得倦就到床上去歇着吧。”悠然垂下眼睫轻声问:“十九阿哥弥月,你可随了礼去?”舒眉愣了片刻回道:“随了,跟十八阿哥一样,也是一对儿金手镯,一只赤金长命锁。”悠然转头望着窗外没有说话。眼前的梅花稀稀落落的开着,团团积雪压在枝头摇摇欲坠,寒风夹着细细的雪珠子扑面吹过来,冷浸浸地漫至全身。
阡陌一掀帘子进来说:“宜主子、安主子、勤主子前来请安!”顿了顿接着小声说:“还有襄主子抱了十九阿哥一同来了。”悠然似未听见径自望着虬结的梅树出神。紫墨和舒眉对望一眼,吩咐阡陌:“就说主子旅途劳累,这会子正歇着尚未起身呢,改日再请几位主子。”
悠然这才开口:“请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