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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嗅着她隐隐的冷香,看着她唇边柔和的笑意,脑海里忽然记起那个风雪交加的夜晚,自已对苏嬷嬷是怎么说的?哦,说如果她诞下皇子,佟家必会更加不安份,借机兴风作浪,悠然聪明才智不同一般,所教导的孩子必定不凡,到时候太子储位不稳,朝中必会动荡不安,说不得更会动摇国本——如今,如今如何?念及此处,只觉得累积的块垒沉沉地压着心口,令他透不过气!
美人(上)
柳芳胡同的杏烟阁新来了位媚骨天成的极品美人,这位美人叫含烟。传说她原来也是官宦之家的闺秀,只因二月里户部追缴库银,家中卷入了大笔银钱官司,被抄家后流落到这烟花之地。见过的人都说其不但有非凡美貌,举手投足间风情万种,而且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最难得的是还是卖艺不卖身的清倌。自三月十五挂牌献艺,便引来不少娇客为之倾倒。以博得美人一笑而争风吃醋大打出手那是常有的事。
含烟很清高,那些富商巨贾捧着稀世珍宝前来捧场,她竟是看也不看的。挂牌月余不过陪了几次酒,所陪的客人也只有一位,那就是铁帽子王平郡王纳尔苏。他是四十年承袭的爵位,少年英俊,如今又任镶红旗旗主,掌管整旗事务。他身份如此显赫贵重,偏对含烟爱慕疼惜得很。
这一日,两人乘了花舫出门游玩。正卿卿我我时,忽然有人前来禀报,说太子有急事寻平郡王请他即刻过去。纳尔苏虽然疑惑,到底是不敢抗命,便理了理衣裳急匆匆地去了。含烟拉着他的袖子楚楚动人地央求他早些过来。他自然是一口签应了,出门时还不舍地吻了吻她。
待他走后,含烟重新理了云鬓,画了桃花妆,换了一件粉色的薄衫,站在窗前望着外头微微一笑。不一会儿,鸨娘就敲门进来了。她满脸堆笑地拉着含烟的手,亲热地问:“我的好女儿,郡王爷可是走了?”含烟抽出手漫不经心地反问:“走了如何?未走又如何?”鸨娘一甩帕子谄笑道:“怎么说就是走了?唉哟哟!我还担心你不得空呢!这会子赶巧啦!女儿你可真是了得,先勾了一位郡王爷的魂儿,接着又偷走一位相府公子的心!”
含烟皱着眉头幽怨的说:“妈妈这话从何说起?”鸨娘甜腻地道:“郡王爷前脚刚走,相府大公子就在门口等着呢!唉哟哟!一出手就是一千两银子!真是了不得!人又生得俊俏,啧啧啧!”含烟暗自冷笑,面上仍是一派柔弱,口里软软地拒绝道:“妈妈,我还要等王爷回来!”
鸨娘心中恼怒却不敢发作,只得怏怏地去见那位大公子。推脱半晌,要她退了银子也是不肯的,料想那王爷定没有这么快回转,眼珠转了几转,便假装摔倒在地说:“唉呀!公子爷息怒,我家姑娘改日再侍候你吧!”却使了个眼色,嘴巴朝船舱努了努。那人哪还不懂?轻轻踢了她一脚,得意地寻去了。
含烟坐在窗前,手托着腮看似百无聊赖。门口忽传来轻轻的叩门声,她忍不住微微一笑柔声说:“你来了!”门口的人听得这般温存妙音哪还忍得住?急急推门进了,一眼见到的就是方才冲着自己微笑的绝色女子。 这位相府公子就是索额图之嫡长子格尔芬。他自幼放荡形骸,时以翩翩风流佳公子自居。自父亲死后再无人敢管束,出了孝期后就流连于花街柳巷。含烟虽然艳名远播,他却自认阅人无数,对其盛名颇不以为然,之后又听说平郡王是她的入幕之宾,才对这个美人有点兴趣。今日初睹芳容,心里竟是后悔得要命,真恨自己为何不早些出手,倒便宜了纳尔苏那个不解风情的呆子了。
一想到此节,便有些管不得自己了,故作风雅的摇着折扇,凑上前说:“久慕小姐芳名,今日有幸得见,果真是艳色无双!”含烟羞怯地侧过头说:“公子过奖了!”格尔芬见她娇怯怯我见犹怜,直想拉住她的小手好生疼爱一番,她却如游鱼般从手中挣脱端坐在琴台边说:“为表盛情,奴家为公子奏上一曲如何?”
格尔芬自诩风流多情,焉有拒绝之理?在她对面坐了做出倾听模样。她信手拨了几个音,然后抚弄琴弦朱唇轻启唱道:“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她一边嘴里清唱,脸上却做出时而幽怨时而羞怯时而妩媚时而放荡的表情来。一首普通的《滁州西涧》竟被她唱出七分冶艳三分风流。
格尔芬弦听得色授魂与,直想把眼前这个可人揽过来轻怜蜜爱一番,不等一曲终罢便迫不及待的扑上去。含烟似拒还迎,口中不断娇呼着“救命”,像想要躲开却推拒不得般在他怀中挣扎。到底是未能挣脱,免不得最后一同倒在了床上,被翻红帐一番云雨自不必说。
云收雨歇后,含烟推开浅眠的格尔芬,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青紫痕迹,满意的笑了笑。然后轻轻下床,只着了件破碎的中衣,披散着头发坐在窗前。过了不久,就听见外头隐隐的说话声,她急步走到镜前看着镜中苍白憔悴的自已,想了想又狠狠心重重咬破自己的舌尖,一缕鲜血挂在嘴角。
纳尔苏推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娇弱的含烟坐在窗前嘤嘤哭泣的模样。她回过头看着他,面如死灰,眼里全是伤心绝望,破烂的中衣遮不住一身被摧残的痕迹,唇边的鲜血更是触目惊心。看着这个曾经像一朵花般鲜活美丽的女子竟一下变成这个样子,他如何不恼?冲上去握住她的肩膀恨声问:“是谁害的你?是谁?”
含烟痴痴的看着他,喃喃道:“王爷?你回来了?谁害的我?没有谁?我不要害王爷!”惊惧的眼神却不由自主望着床榻。纳尔苏追问道:“不要害我?谁能害我?”她只是拼命摇头,竟是吓坏了。这时低垂的帐幔掀起,格尔芬打着呵欠眯着眼不耐烦的抱怨:“谁这么吵啊?找死吗?”
纳尔苏冲上去就是一拳将他打倒在地,再揪起他的衣襟左右开弓连扇了几个耳光,他是武人,又是气极下手,一番动作下来,格尔芬已是委顿在地连话也说不清了。纳尔苏冷哼道:“竟敢欺负本王的人!活得不耐烦了!”吩咐下头:“来人!把这狗杂碎给本王剁了丢河里!”
一旁的心腹从人认出这个人,深知干系重大,连忙劝解道:“王爷息怒,想想此人的背景,就算今日他有罪过,若王爷冒然处置了他,这有罪过的就变成了王爷您了!还请三思啊!”纳尔苏握紧拳头,心里却是清醒得很,索额图虽然死了,但他的势力还在。最重要的是太子!都知道太子重旧情,对这个舅父最为看重,索额图死后,对这两个表兄也是爱屋及乌,百般维护的!若是自己一气之下得罪了太子却是大大的不妙。
含烟看到纳尔苏神色变了几变,最后竟平静下来,再无方才的杀气。抢在他的前头幽幽的开了口:“王爷,你是好人。对我一直都是那样好!人人都说是奴家前世修来的福分,奴家就想着,只要能日日伴在王爷左右,哪怕是端茶递水我都愿意!哪知——哪知——”已是语带哽咽泣不成声。
纳尔苏心里一软,待要柔声劝慰,却听她话声变得决绝:“奴家如今已无清白之身,再无面目侍候王爷,王爷对含烟的恩情,含烟只愿来世再报!”众人听得心惊,却见她站在小杌子上满脸泪痕。纳尔苏大惊失色,就要走上去拉她下来,她却阻止了他,泣声说:“王爷!您要保重!含烟——去了——”花舫舷窗开得极低,她略一转身就从窗边坠入水中。纳尔苏扑了过去,却只瞥见白色的衣角。愣了愣即刻吩咐道:“命人停船打捞搜寻!一定要寻到她不可!”众人被这一变故吓了一跳,纷纷赞叹这个节烈的女子!
美人(下)改字
纳尔苏阴沉着脸站在窗前盯着水面上的侍卫来来往往。屋内没有燃熏香,却隐飘着若有若无的香气,味道极浅淡,却带着点略略的甜味,一丝丝不断往鼻子里钻,窗外侍卫们们嘈嘈杂杂的吆喝声。更是搅得人心烦气燥。
纳尔芬挣扎半晌终于勉强爬了起来,瞧见纳尔苏背对着自己,也不顾身上疼痛,手足并用的爬向门口就想溜走。他心里明白:自己不过是个从三品的小官,对方却是超品勋爵,挨了一顿揍只能算自己倒霉,不过好歹睡了个大美人儿,也不算太冤!想到方才那销魂噬骨的美妙滋味,不由得咧嘴偷笑,身上的痛楚竟也不觉得了。
他一边暗自得意一边小心翼翼的挪动,结果还未到门口就听见有人进来禀报:“回王爷,属下们四处搜寻,都未寻得含烟姑娘的踪迹。”纳尔苏转过身来厉声说:“怎会找不到!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一定就在附近!她一定还活着!继续找!”侍卫领命去了。纳尔芬见他目光扫向自己,眼里全是愤恨杀意,暗呼不妙,干脆坐在地上陪着笑脸道:“王爷,您别担心,含烟姑娘这般美貌,河神爷爷一定会怜香惜玉的,啊?”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得直想抽自己两巴掌,见纳尔苏怒极反笑,吓得往墙角缩了缩,连忙道:“王爷,我的意思是说吉人自有天相!她会没事的!”纳尔苏死死盯着他,恨声说道:“你最好祁求她没事!否则,我要你给她陪葬!”格尔芬吓得脸色发白跌坐在地上动也不敢动。
又过了半个时辰,搜寻的人回禀说仍是一点消息全无,其中一队偶遇到打渔的老渔夫,这个渔夫渔网里有一块月白色衣角,说是半个时辰前勾到的,又说河下有暗流,问是不是有人顺着暗流被冲到远处去了!听得这番话,皆知这位贞烈女了是凶多吉少了!只好拿着半幅衣袖回来复命。
纳尔苏一看,自然怒不可遏,随手抽出侍卫的佩剑杀气腾腾的向格尔芬走过去,咬牙切齿道:“既然如此!那你还活着干什么?”格尔芬已看着明晃晃的剑尖渐渐朝自己逼近,拼命往后面缩。背后就是墙壁,退无可退。
他瑟缩着,眼里是纳尔苏盛气凌人的脸,恍忽间竟想起从前:自已也曾是天之娇子,也曾是前呼后拥的一等公府的公子,往常只有旁人做小伏低的份儿,如今为何却成了他人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不!不能这样等死!鼻尖已能感觉到森冷,就在此时,他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堪堪避开后用力撞往纳尔苏,大声叫道:“纳尔苏!你竟敢杀我!你可知道我是谁?我是先皇后的侄子,当今太子的表弟!你敢杀我!!”
纳尔苏愣了片刻,又记起含烟不堪受辱投河自尽的惨烈,恨意再度涌上,提起剑又刺了过去!格尔芬被平郡府亲卫抓住动弹不得,嘴里仍是嚷嚷:“杀人啦杀人啦!有人杀朝廷命官啊!堂堂铁帽子王为个娼妓争风吃醋啊,要杀人哪!”纳尔苏命人将他的嘴堵住,气极反笑道:“好!我杀不得你!也不杀你!你说是争风吃醋,那咱们就有争风吃醋的打法!”转向一边喝道:“来人!都瞧过争风吃醋大打出手的架势了?还不动手?”
格尔芬是被抬着回去的,到了相府时只剩下一口气了!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好的,急急请了大夫来看过,大夫说多是皮肉之伤,手脚虽被打折,但能接上,这些都不是问题。最严重的是不知被谁下了狠手,竟是踩破了他的子孙根,从今往后却是再不能人道了!
他的弟弟阿尔吉善怒不可遏,召了随行的小厮来问话,那小厮哭哭啼啼地从头到尾说了一遍。事关重大,到底是没有像往常一样把自家主子说得清白无辜。当说到下手的人是纳尔苏时,阿尔吉善还在犹豫,但听到小厮说了这番话后,便再忍不住怒火,急匆匆进宫求见太子。
那小厮是这样说的:“大爷说先皇后是大爷的姑姑,太子是他的表兄,就算我有再多不是,请王爷看在太子的份上别和我计较罢!总不能为了下贱的娼妓伤了和气不是?纳尔苏却道:‘你父亲还是太子的舅父呢,结果如何?你们还以为是以前那会儿吗?’提起剑就要往大爷身上砍!”
阿尔吉善见到太子就当场大哭,他说兄长付了银两上了花舫,不过是件风流韵事,却被人诬陷□杀人;又说自己只得一位兄长,这位兄长最是善良敦厚,从未与人结怨,没想到竟遭受无妄之灾,生生被人断了后半生;又说父亲死后自已兄弟受人欺凌,自己忍辱负重不欲惹事生非,没想到竟连先皇后和太子都有人不放在眼里——
太子听他说得凄凉,想起舅父为自己百般筹谋,苦心经营了大半生,这样一个对自己忠心耿耿的亲人却被诬陷为唆使皇太子,还背负了“天下第一罪人”的千古罪名。自己这两个表兄是他仅有的血脉,自己无论如何也要照拂才是。又想起这两兄弟平素在自己面前的恭谨,实在不像是会作恶之人。纳尔苏竟为个贱民把格尔芬打成重伤,未免太过心狠手辣。想到此处,心里怒意大生,面上却是淡淡,只说:“让纳尔苏来见我!”
纳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