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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倾囊相授的绝世武功,他千里相伴的呵护温暖,荧荧烛火里的微笑低语,漫漫春光里的笑颜温存,和那些满江湖寻人打架的日子里,他时时在我身侧,招呼我的剑光血影,首先要经过他。
从初见的动心,自相随的依赖,至别离的怅然,那个银色的身影,早已深刻于我生命。
并非没有思虑过他诡秘的来历身世,他狠辣的行事作风,然而我深深明白,那一定是因为他自幼的成长不曾得过温暖和关爱,有的只是算计和陷阱,从他偶尔透露的只言片语里,我明白并心疼过他的虎狼环伺的幼年。
那样的恶劣生活,逼得他不得不伪装,隐藏,比狠辣待他的人们更狠辣。
我要如何责怪他埋藏极深的苍凉?
曾经想过,若有一日,我与他,能离了这天下大势诡谲江湖,纵马河山笑傲塞外,远避这红尘烦扰种种,我定要以我全数的真心和细腻,抚平他所有无奈与创伤,远离生命里无尽的杀戮与血腥。
可如今,对着衰弱的师傅,对着我无法不在乎的人的狰狞的伤痕,我难掩心底的恐惧与慌乱。
如果是他…如果是他…
为什么会是他?他应该知道近邪是我师傅,他没有理由伤害我的师傅。
为什么不会是他?近邪一路跟随我下山,定然知道他和我的关系,除了他,还有谁能让近邪因顾忌一反常态,不肯说出凶手是谁?
我翻来覆去,心乱如麻。
[正文:第四十四章 万里西风瀚海沙(二)]
当晚宿于归化城内客栈。
进店堂时,天色已晚,空荡荡的无人,只角落里一桌,有个年轻女子,背对我们,一个人自斟自饮。
我和沐昕对望一眼,都觉得惊讶,这塞外苦寒之地,万里瀚海凶险风沙,若非实有要事的行商旅人,寻常百姓极少履足,更何况单身女子了,这一路行来,我们几乎没见过单身女子行走路途。
我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却只看见一个娇小纤细的背影,衣饰朴素,喝酒的姿势却颇有几分痛快潇洒,我凝神看了看她拈杯的手指,肤色白洁,手指圆润修长,竟不似寻常劳作人家的女子。
这时小二送上饭食,我便也收回目光,饭后自跟着小二去了宿处,我注意看了四周,左邻住的正是那单身女子,她在我们身后进房,步履利落,却安静无声。
沐昕自和近邪住在一起,方便照顾,我独居一室,对着飘摇的烛火,心也飘荡无依,浑没个着落处。
沉吟了半晌,我取出自己照日短剑,细细擦拭,自那日被朱高煦欺辱,我便吸取了教训,利器刀剑再不离身。
离开王府时,我没和任何人打招呼,当前形势紧张,几乎可以说是一触即发,我离府的前几日,北平指挥使谢贵还试探着去看过父亲,父亲忙于装疯大业,六月天气抱着棉被喊冻,惊得谢贵目瞪口呆,饶是如此,朝廷也未曾松懈对父亲的戒心,听闻已派出使臣前来北平,府邸周围也多了很多探头探脑的监视者,在这个山雨欲来的节骨眼上,父亲哪里还顾得上府中少了三个人。
想到这里我看了看自己的手指,接得很好,已将恢复,看来以后不会影响我的指法。
“咯嚓”
放在桌上的手指突然一缩。
我霍然抬头,看向左邻。
那里,有数人摄足靠近的声音!
嘴角牵起一抹冷冽的笑意,闪身到门侧,门缝里果然闪过几条鬼鬼祟祟的黑影,在那女子窗外不知捣弄着什么,八成是那单身女子被人盯上了,夜半风高来采花来着。
这丫头也是太胆大,若学了我,着了男装,多少也掩人耳目些,这么个年轻女子,出门在外,不被人打主意的可能几乎没有。
飘身而起,衣袖一拂已灭了烛火,轻身一纵已翻出后窗,越屋脊掠房舍,已到了那女子房侧。
房门前,那几条黑影正用唾沫沾湿窗纸,然后小心翼翼伸进吹管,管里插着点燃的香。
我无声的嗤笑,这真是老掉牙的伎俩,看来对方也不是什么高手人物,不过混江湖的最下等的采花贼。
烟气袅袅飘入室中,几个人带着奸计得逞的快意笑容,附耳在窗上仔细听,月色青白的光照上那几张龌龊的脸孔,神情猥琐而下流,看得我几乎呕出来。
然而听见室内没有动静,不由有些微忧虑,那姑娘当真如此大意,孤身投宿,也睡得如此死?
手指拂出,便待以贺兰悠教我的流云指闭了这几人穴道,突然一顿。
又凝神听了听,然后,收手,笑了笑。
其时香已燃尽,那三个人颇有耐心,又等了等,听见没动静,其中一个个矮身肥的便打了个手势,三人诡秘一笑,俱都点点头,矮子长身而起,带着得意和兴奋的神情,大摇大摆的推门进去。
“砰!”
一根粗而长的木棒,宛如从黑暗中突然生出,挟着凌厉的风声,狠狠砸在了矮子的脑袋上!
矮子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血光暴现,人已经软软倒了下去!
那两个人正满心得意准备跟进去享受软玉温香,不想老大一进门就被恶狠狠的袭击倒地,一时都懵了,以为门后埋伏着高手,惊惶之下,也不去救援矮子,跳起来就向外冲。
“啊!”
当先跑出的一个瘦子,不知脚下绊到了什么东西,惊呼一声已经歪倒下去,跟在他身后的另一个面目狭长的男子猝不及防,收势不及,又绊在了瘦子身上,两个人葫芦似的滚作一团。
“咯咯咯咯。。”
清脆的女子笑声响起,响在这宁静黑夜,这男子呻吟哀唤声里,听来分外的奇异。
我微微一笑,果然不出所料。
娇小的身影一闪,那女子已跳出了门,也不说话,先对着那两个将要爬起来的采花贼劈头盖脸一阵好打。
真是棍下如雨点,棍落似劈风,打得那两人哭爹叫娘求饶不迭,一个劲求姑奶奶饶命。
那女子也不理睬,闷声狠打,直到打累了,才将棍子往后腰一插,单手叉腰,手指直戳到采花贼鼻尖:“饶你?饶你再去祸害人?我呸!”
后退一步,呯的一敲檐柱:“掌柜的,这里翻了天了,你还装什么死人?限你一柱香时辰,给我把这三个采花贼送给到官府去!不然我就告你个民贼勾结,抢掠妇女!”
几乎是话音刚落,忽的一声,胖胖的掌柜便带着一帮伙计出现在面前,满脸堆笑:“姑娘,别急别急,莫要怨了小老儿,我这不是来了么?”低头看了那几人一眼,恨恨踢了几脚:“你们这些天杀的采花贼,去年我这儿出的那事儿,就是你们干的罢,害得我生意坏了好久,好不容易捱过了,刚有点起色,你们又来祸害我!”
那女子站在一边,嗤嗤冷笑,掌柜又踢又打自说自话了半晌,见她神色鄙夷,不由有些讪讪,住了手,吃吃道:“姑娘……谢谢姑娘为这地方除害……若不是姑娘,这几个淫贼还不知道要为祸多久,真是帮了小老儿好大的忙……”
那女子一摆手,神色里全是不耐:“得了,你们这些怕事的家伙,先前我这里这么大响动,你们这些躲在廊下墙角的汉子都在做甚?废话少说,将这几人送官,赏银取回来送到我房里,别想糊弄我,少一两我是不依的。”
听到这里我忍不住一笑,见那女子返身进屋,走上几步,轻声一唤:
“姑娘,请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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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上房里,灯光荧荧,那女子好奇打量着我,目光坦然,却并不放肆,我亦在微笑看她,细腻明润的肌肤,被大漠风沙烈日琢磨成淡淡的蜜色,泛着上佳名瓷般莹润的釉光,流动的琥珀般明艳,五官并不算绝顶精致,然而一双黑黰黰的杏眼,宝光流闪,幽深如潭,注目久了,便觉心神荡漾,再配上她眉目开阔,神情疏朗,与生俱来的一份烈烈的英风,更觉得其人清而艳美,神采慑人。
心里忍不住喝声采:“好个风姿独特的女子!”
她上下看了我几眼,突然一笑:“好个绝色佳人。”
我一怔,低头看了看自己,因为先前准备就寝,穿的是件不辨男女的便袍,头发散披,她又是如何看出的?
那女子笑笑:“我在外面游荡久了,江湖女子男扮女装的见了多了,自有这分眼力。”
我看着她:“游荡久了?姑娘却似是不会武功呢?”
她朗然一笑,有隐而不发的傲意:“不会武功又如何?刚才,你不都是见了?”
我一笑回首,看见门槛处栓着的细钢丝,黑夜里被漆成黑色的钢丝不易被发现,正是造成那两个采花贼跌成一堆的罪魁祸首,若是白日里,这么简单的埋伏,定起不了什么用处,然而用得合宜,便生生折了两个惊惶之余不辨脚下的大汉,也算这女子有心计了。
忍不住赞道:“你很审慎,难怪敢于单身行走道路。”
她笑看我:“刚才你一直站在墙角,是想助我一臂之力的吧?方崎在此谢过了。”
这是在通名了,我连忙还礼:“我是刘怀素,不敢问姐姐的崎字,可是绮罗之绮?”
她微微撇起一抹嘴角:“本来是这个字,爹爹说女子宜芬芳之名,不敢弃闺阁之风,我却是不喜欢,自作主张改了崎岖之崎,字逸爽,天下道路多崎岖,安得我辈颠踬行,却望蓬莱烟云处,一笑红尘一笑痴,方逸爽活在世上,绝不甘于在闺阁里刺绣描红终老,势必要踏遍青山步履天下,饱览这山河莽莽风采无限,方不负此一生!”
我静静看着她语气铿锵目泛神采,眉目间飞扬之气如风般奔来,扑面激烈,一时竟不由心折,真真是奇女子!于这礼制谨严女子卑微世道,孤身自闺阁走出,以游历天下为毕生志愿,其间的抗争努力,必不能轻易以言语计,难得她依然如此昂扬,丝毫不以艰难为念。
想起她方才的精明利落的泼辣劲儿,忍不住一笑。
她亦对我微笑,似是对我也颇有好感,两人相视间,只觉得心境愉快如沐春风,越发笑得开心,笑容如花盛开在暗沉的室内,微凉的晚风从未闭的门扉间穿了进来,带起清爽的气流,连带桌上的烛火,亦摇曳了几番,更加的亮了一亮。
[正文:第四十五章 万里西风瀚海沙(三)]
次日我们上路时,队伍里便多了个人,方崎的笑意熠熠闪现在长风碧草间,指向西方的纤细手指极其坚定:“昔穆王率七萃之士﹐驾赤骥﹑盗骊﹑白义﹑逾轮﹑山子﹑渠黄﹑骅骝﹑绿耳众马﹐以造父驱车﹐伯夭为导﹐自宗周始﹐越漳水﹐经河宗﹑阳纡之山﹑群玉山﹐西至西王母之邦﹐与王母宴饮酬醡,仙云缭绕飞凤来翔,举步天下谈笑人间,那是何等优美的传说!”
她看着我笑,笑容明丽干净,如清晨花间新凝的露:“这绝代神山,“万山之宗”、“龙脉之祖”,是天下行客都心向往之的地方,怎可错过,怎能错过?“
我犹豫,不想她贸然加入我们危险的行程,但又无法明确告诉她我们并不是普通的行客,目光投向沐昕时,却见他淡淡一笑:“那便一起吧。”
方崎对沐昕宛然一笑,我看着她明亮得超乎常人的眼神,明白那女子亦是聪明人,想必自有打算,也喜欢她朗然爽快的个性,便释然接纳了,至于近邪……不用管他,他唯一关心的是每天有三滴酒喝就够了。“
越往西,路途便越是艰难,我和沐昕自然不会在意,近邪有我从王府里卷走的珍品补药时刻护持着,凭着良好的身体底子,倒也没什么大问题,最难得的倒是方崎,明明看来就是个弱质女子,偏偏坚韧刚毅得男子也多有不及,漫漫路途,无论是烈日焚身还是风刀割面,无论是路途崎岖还是跋涉艰难,她未曾叫过一声苦。
始终是那般,恰到好处明亮微笑,不露一丝狼狈疲倦,到得后来,连万事不关心的近邪,看她的目光也多了些许赞赏。
甚至打尖住宿时,方崎还努力的照顾伤病的近邪,从不将自己的苦楚露于人前, 近邪自然是拒绝的,却也渐渐会在半路打尖时,接过她递来的水囊。
我静静在一侧,看着方崎明媚里与众不同的坚定眉宇,竟恍惚觉得有些熟悉的味道,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这般的神情,冷静而又隐约着热切,然而那热切却又藏在玉石般的神态外壳里,玻璃似的遥远而清冷。
直到有一日我看见近邪端坐在马上,迎着西北朝阳无尽的霞光默默出神,整个人坚冷似玉,颀长如松,斗笠下如雪银发被那绚丽娇红染成淡淡脂色,苍白的容颜与唇,也微微有了血色,他俯视着这莽莽戈壁,那一抹高而远的熟悉神情,令我恍然。
我想,看起来,这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然而,亦那般近似。
这日到了西宁卫,这座东西往来的必经之地,俗称“丝绸南路”“唐善古道”的西北重镇,居住者以回,藏两族为主,城中建筑人情,虽不能和江南的繁荣富丽之气相比,然也算得商旅云集贸易繁荣,颇有繁华气象。
一进城,我将近邪方崎安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