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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青谨到了门前大声拒绝,说是欧家的儿媳妇自然要在欧家生产,哪里有回娘家生产的道理?
来人懒洋洋,却很霸道地说:“留得一滴骨血是一滴骨血,四少爷莫要如此固执。如果不是我们二夫人体恤姐姐,在都指挥使面前求了恩典,哪里有这种福可以享?”
吵吵嚷嚷了许久,欧青谨还和人起了争执,最后欧二老爷出面做主让夏瑞熙回娘家生产。
良儿得到通知,就想去喊夏瑞熙起床。进了屋子,不见纯儿,只见夏瑞熙装扮整齐,独自一人背对着她坐在窗前。
良儿行了礼,道:“四少奶奶,二小姐的心还算不错,派车来接您回娘家生产呢。已是禀告过了老爷和夫人,快收拾了走吧。”
夏瑞熙回过头来,“良儿,你觉得我这个样子如何?”
良儿惊诧地看着她:“你……你……纯儿,四少奶奶呢?”
纯儿穿戴着夏瑞熙的衣服首饰,肚子里鼓鼓囊囊地不知塞了些什么,正是一个怀孕的富贵少奶奶的模样。
她泰然自若地整理衣服首饰,静静地看着良儿:“良儿,赵明韬不会放过四少奶奶的。四少奶奶已经先离开了,我要代替四少奶奶回娘家,这里有五十两银子和你的卖身契,你自取了,等会你陪我出门后就可自行离去,没有人会追究。”
良儿回忆起昨晚夏瑞熙喝完汤就昏睡过去,接着她被欧青谨支使出去办事,屋里只剩下纯儿贴身服侍。等她回来,夏瑞熙已经上床休息了。现在想来,夏瑞熙是昨晚趁她不在的时候就走了的。
见着纯儿泰然自若的模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从良儿心底升起,她迅速红了眼睛:“纯儿,你们都嫌我嘴碎藏不住事,瞧不起我是不是?事事都瞒着我。”
纯儿叹口气:“良儿,你还不明白吗?大难临头,大家各凭本事各奔东西。四少不愿累我们无辜丧命,把你我的卖身契都还了我们,每人还有五十两的盘缠,并不是故意要瞒你一个人。我是自愿的,不要谁记我的情,我只是感激前些日子,四少和四少奶奶把我将要饿死的家人救活了,不想欠他们的情而已。你若不愿跟我走,便留下来,寻个机会自去吧。”
四少那个时候无意中知道了她的担心,特意让人去找到她的家人,送了银子粮食救了她的佳人,也许是故意要她感恩,也许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她能死心塌地的对待夏瑞熙。但不管他是有意或是无意,她都承他的这份情。纯儿按了按假肚子,羡慕地想,四少奶奶真是有福……
良儿咬了咬唇,眼里光华流动:“你说什么呢,四少奶奶回娘家,身边怎么能没有丫头跟着?来,奴婢扶您。”
纯儿拿起一顶纱帽,理理上面的轻纱,笑道:“你不后悔?”
良儿轻声道:“离开这里,我又有什么地方可去呢?”
“那要是有人搭话,你可知道该怎么回答?”
“你放心吧,要论说话,我嘴皮子可比你利索多了。”
说话间,两个面生的婆子就闯了进来。往纯儿身上打量了一番,其中一个笑道:“是四少奶奶吧?您真好福气,我们二夫人日日都念叨着您呢。”眼睛就直往屋子里瞟,看见半开着的首饰盒里金碧辉煌,一只箱子半开,里面全是小孩子用的衣物。两个婆子明显地就松了一口气。
纯儿没有应声,只是让良儿递上了两块碎银。良儿说四少奶奶要去拜别公婆,能拖得一时是一时,只要让四少奶奶走得更远些,就多一分安全。
两个婆子不许,让快收拾东西,说是让夏瑞蓓等久了不好。接着亲手帮她们收拾东西,顺带着藏了几件值钱的东西在怀里。
良儿看得真切,便要制止,纯儿拉住了她。一点好处都不给人家,人家又怎肯给你方便呢?
良儿忍了又忍,因怕纯儿被人瞧破,按原来商量好的说辞,说四少奶奶临产在即,身子太重,走不动了,要去门口坐车,多有不便,最好是让马车进来接人。又问他家四少在哪里,四少奶奶有几句体己话要同四少说。
两个婆子哄道:“四少正生着气呢,等过两日二夫人就会接他来瞧您的。身子重么,老奴让马车进来接人就是了。”
马车长驱直入到了锦绣园的门口,又磨蹭了许久,才载着人出了门。到此,欧家下人们只知道四少奶奶被娘家派车接走了。
第一章 山中岁月(一)
离西京城大约有个两三天路程的地方,是一片连绵不绝的山。
山中某处一个山洼里,有一座小小的院子。几间看上去有些年头的茅草房顶上新盖的谷草还泛着金黄,荆棘围着的小院子里打扫得一根草棍和一颗碎石都看不到。
后院有几分收拾得很平整的地,种着蒜苗,小葱,青菜,还有几根南瓜,南瓜藤上挂着几只已经在变黄的大南瓜。几只鸡悠闲地在里面刨着土坷垃,不时发出几声咕咕的叫声。
夏瑞熙现在就住在这里。她不知道这个地方欧青谨是怎么找到,并从什么时候开始弄的。虽然只是三四间茅草屋,里面的用具摆设也与普通山里人家无异,可是都很舒适很干净。
居中一间房中要大些,夏瑞熙准备的那个产包,还有孩子和她的常用衣物,就摆在床头上。床下面的瓦罐里,藏有一些铜钱和碎银子,菜地里还埋得有金银。夏瑞熙一想到这个就难过,因为将来她可能会带着孩子依靠这些冷冰冰的东西过一辈子,而不是欧青谨温暖有力的怀抱和肩膀。
花老虎指着对面陡峭入云的山崖神秘兮兮地告诉夏瑞熙,还有一座房子在上面,那里的地窖中藏有很多粮食,腊肉,风鸡,油,糖,盐,总之足够他们吃很久。
她现在身子重,不能走那样陡峭的山路,等她把孩子生了,他们就可以搬到崖上去,那里比这里好住,也更隐蔽。
夏瑞熙坐在房檐下,用手搭了个凉棚往对面望去,白花花的山崖反射着阳光,刺得她的眼睛生疼,心里更痛。
那天她在喝了欧青谨端给她的一碗汤之后,只记得自己的眼皮很沉重,只想睡觉。欧青谨和她说了些话,每一句都像是飘在远处的,模模糊糊,很不真实。
她只记得他说让她等他,其他都没听清楚。
醒来时她身上有股异味,其实就是很臭,穿着粗布衣裙,头上包着的粗布帕子遮了半张脸,身下是一张嘎叽嘎叽响的牛车,拉车的老黄牛慢吞吞的,可是车走起来很平稳。赶车的是花老虎,他穿的粗布衣裳和草鞋。
要是有人问起,花老虎就故作神秘地说她得了肝病,要送回老家去等死,还夸张地比比肚子:“看看那肚子,都成什么样子了?”
那些人看向夏瑞熙的眼神中,就多了几分同情和忌讳。夏瑞熙抬起手来瞧,果然自己的皮肤透着一种不正常的金黄色,加上浮肿,说她没病人家都不信。她猜着,大抵和欧青谨喂给她吃的那药逃不了干系。
没人的时候,她也问这其他人到哪里去了,欧家到底怎么了。花老虎一个眼风扫过来,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要保证你的安全。
他指着早就带了孩子来这里等着的王周氏:“她的任务就是让你平安生下孩子,帮你带孩子。”然后就看着她:“你的任务大概就是好好生孩子。”
再问,他就烦:“我又不是千里眼顺风耳,我怎会知道西京城里怎样了?反正我走的时候,到处都好好的,四少爷也很好。他不是让你等他吗?你等着就是了,怎么那么多话。别问我干嘛他不和你一起走,你是他老婆,可他爹娘也还在那里。”
夏瑞熙被他噎得找不到话可说,生了一回闷气之后,又主动调理心情,不想让孩子受到她情绪的影响。
王周氏找不到话可以安慰她的,只是很淳朴地跟她说,她的肚子形状尖尖的,很紧实,肯定是个儿子。又絮絮叨叨地告诉她,自己接生的手艺在十里八乡是有名的,在她手下接生的孩子少说也有几百了,从来没出过什么问题,让夏瑞熙一定放心。
王周氏会接生,还是一把好手,她从来就不知道,可是欧青谨却知道,大概是花老虎告诉他的吧?想到欧青谨对她周全的安排,夏瑞熙不禁微笑起来,目光投向那条通往山洼的路,他什么时候才会从那里出现呢?
这是一座很大的山。丛林密布,地势险要,同时,也很偏僻荒凉。放眼望去,到处都是白花花的山崖,有些人家就住在高而陡峭的山崖上。
用花老虎的话来说,早上把关了一夜的鸡放出来,鸡欢喜得晕了头,猛地往外冲,结果就直接冲下山崖去,这家人就算再舍不得吃鸡也得吃鸡。
她不是没有想过自己的这个孩子究竟会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出生。就算是生在监狱之中,或是荒郊野林,或是奔逃途中,她都有心理准备。
她只是没有想到自己的孩子即将出世时,欧青谨、纯儿、良儿、欧二夫人、夏夫人,这些熟悉的人,一个都没有在身边。想到未来,想到欧青谨,她寂寞担忧得无以伦比。
随时在她面前晃的,只有花老虎的黑脸白牙,王周氏那张沉默寡言的脸,还有小黄屎那经常淌了老长,像蛛丝一样闪闪发光的口水。
小黄屎已经一岁多,会走路了,只是还不会说话,不管高兴不高兴,只会傻傻地喊:“啊!啊!”
他很喜欢夏瑞熙,在花老虎去山林里转悠开荒地,王周氏忙着准备饭食,或是在地里忙活的时候,就是他在夏瑞熙的面前晃来晃去,整天弄得像个小泥猴。
他偶尔会把一只扭来扭去的大肥虫抓在手里,兴冲冲地拿去给夏瑞熙看,吓得她尖叫,他又呵呵地笑。也会捡块很难看的,灰扑扑的石头或是鸡掉在地上的毛放在夏瑞熙的手里,口水淌得滴到她的手心上,然后讨好地看着她笑。
夏瑞熙就从桌上的小藤箱里拿一小块糖递给他,糖的大小刚好够他舔几舔,又不至于滑到喉嗓子里会噎着。
这个时候小黄屎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就会放出光来,兴奋地揪着夏瑞熙的袖子大声地:“啊!啊!”还夹杂着不纯正的“娘!”
听见声响,王周氏就会急吼吼地跑进来,一把将他拉开,抱歉地看着夏瑞熙衣袖上鲜明的手指印:“少奶奶,实在是……不要惯他,这糖是留给您生孩子用的。”
夏瑞熙笑着拍拍袖子:“左右都是你洗,不怕。糖么,我一个人也吃不了多少,能哄孩子高兴,我也很高兴。”
王周氏尴尬地搓着手,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是做事情的时候,会分外用力,端上来的饭菜,也会尽量变着花样做。一闲下来,就拼命地做针线活。
白天的日子还好,只是每到夜里,山里的秋夜很凉,身边总是缺了一个人,手足都有些冰冷。虽然担心害怕,但她总是安慰自己并相信欧青谨会好的。
日子过得飞快,这天早晨,花老虎在劈柴,王周氏在准备早饭,夏瑞熙坐在院子帮择中午炒菜要用的蒜苗。
一种不同寻常的痛突然从她腹中传来,仿佛是痛经一样的感觉,却又有所不同,很快冷汗就浸湿了她的秋裳。
王周氏听见声响,忙丢下手里的活计跑出来:“不是还差四五天么?怎么提前了?”
夏瑞熙顾不上回答,提前几天退后几天都是很正常的。
但王周氏也不是要她回答,只是自言自语两句罢了。王周氏先招呼花老虎把夏瑞熙扶到里屋,又让花老虎去烧开水,她自己则麻利地忙着准备接生要用的东西,这个时候夏瑞熙事先收好的产包就起了关键性的作用。
王周氏洗了手就要把手伸进夏瑞熙的裙子里去探,夏瑞熙尴尬地指着那瓶烈酒道:“你用那个擦擦手,再给我擦一下那里,然后再瞧吧。还有,记得把剪子用沸水煮一刻钟。”
王周氏一愣,见夏瑞熙认真的样子,觉得夏瑞熙大概是嫌她脏,也就默不作声地依言做了。探了之后,她很有把握地说:“先吃点东西等着,还有些时候。你要是疼得受不了,可以喊。”接着洗手去打鸡蛋,又让花老虎宰鸡熬汤等着。
夏瑞熙忍着没喊,她觉得自己要保持体力。虽然一点都不想吃糖水鸡蛋,她还是忍着把一大碗全都吃了,没有剖腹产,没有催产素,没有大夫,没有欧青谨,她只能完全依靠她自己,还有王周氏。
王周氏看着夏瑞熙吃了东西,又坐着等了很久,才说:“差不多了。”第二次再看宫口开了多少的时候,不用夏瑞熙吩咐,她自己先就用烈酒擦了手。
有好几次,夏瑞熙都觉得自己撑不下去了,只觉得人生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此。她不会用力,在王周氏让她用力的时候,她咬着牙把床头的栏杆给蹬断了。
王周氏被夏瑞熙给吓了一跳,她觉得这些少奶奶们平时就是娇养惯了的,身子骨肯定不行,谁知道竟然能把床栏杆给蹬断了。她怕夏瑞熙吃不得这个苦,会撑不住,不停地安慰夏瑞熙:“四少说过高矮就是这两日,他一定赶来的,兴许这会儿就在路上,您要撑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