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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现在很后悔,很后悔。
赵明韬,根本没她想象的那么好哄骗,这么多的钱,她不过是替人管着而已,只是她这个账房先生,还兼着一个职责,陪他上床消遣。
以往赵明韬心情好,战事未起的时候,还会多听她唠叨几句,会给她几分薄面,她提出要送点银票回夏家去,他也不表示反对,也会常常送她点小东西,夸赞她几句。
可自从夏瑞熙的事情发生以后,他就总认为是她嫉妒派人去放的火,认为夏瑞熙是被她烧死的。只是因为夏瑞熙是他假借她的名耍了手段接走的,事情没有放到台面上,也找不到凭据,他不好发作。
但到底心头窝着一把火,便借着一点小事情狠狠地发了一回脾气,她只是稍微辩白了几句,他就下死劲地劈脸一巴掌,又踢了她几脚,疼得她在床上躺了整整半个多月才起得了身,如今身上还是隐隐作痛。
此间他不曾来看过一眼,也不曾让人来问过一声。反而让人来她这里拿走了二十万两银子让人去京城送聘礼,大肆修葺寿王府,准备迎娶正室。从那个时候开始,这院子里的风向就开始变了。
她那时才算体会到当初夏瑞熙劝她的话都是真话,给人做小,实在不是一件好事。不管爱不爱,这样的被对待,拿自己的钱去给他讨大老婆,其中滋味实在难言。
她好了以后还得去给他赔礼道歉,低头伏小。他若是恨她烧死了夏瑞熙,不喜欢她,不要来就是了,可他倒好,要么几天不来,要么来了就是两件事,要钱,上床,在床上狠命地折磨她,羞辱她。
她也不知道赵明韬到底是把他得不到夏瑞熙的气出在她身上,还是嫌弃她不是夏瑞熙。
有一次她实在忍受不了的时候,她哭着求他放过她,干脆休了她,他恶狠狠地说:“你不是要替我赚钱吗?还没做到就想走?你休想!”接着又把她按倒在床,边撕扯着她的衣服,边威胁她:“你也想死是不是?死了好,我杀了你全家!”
仗打起来以后,赵明韬顾不上她,她过了几天好日子,第一个反应就是高兴。还没高兴完呢,又开始担心战事。若是赵明韬胜了,费小姐还是要来,她的日子更难过,若是赵明韬败了,败军之将,会有什么好下场?家眷,肯定也是难逃被凌辱,死去的命运的。
她很想为自己打算一下,却不知道,这样情况下,她能做些什么?夏家,她是回不去了。夏瑞熙,不知是死是活。逃走?怎么逃?能逃到哪里?死?她不甘心。
她斜倚在窗边,冷风一阵一阵地往里吹,吹在她脸上,把房里的烛火吹得忽明忽暗,她也没反应,犹如木雕泥塑一般。
有人在门口悄悄探了探头,芳儿出去片刻后回来:“夫人,家里来人了。”
夏瑞蓓“嚯”地回过身,两眼灼灼生辉:“真的?快请进来。”夏老爷对她一向是不闻不问,怎么今日会突然让人来寻她?
第十九章 降城(二)
丽娘裹着兜头大斗篷进了屋,首先打量了一下夏瑞蓓屋里的摆设。
金碧辉煌,家具和装饰都是上好的,就连坐垫,也是上好的锦缎。可是桌上放着的饭菜是冷的,炭盆里的炭,也不是好炭,发出刺鼻的呛味儿,伺候的人也没几个。
夏瑞蓓穿着件宝蓝色的皮袄子坐在熏笼边,衣服的颜色,不太衬她,就算是在昏暗的灯光下,也看得出她的脸色不好,人很瘦,没有什么精神。
丽娘给夏瑞蓓行了礼问了好,夏瑞蓓微笑着示意她坐下:“家里可还好么?”家里来人,恐怕是她这段时间以来最开心的事情了。
芳儿就在下手给丽娘安了一个锦墩,丽娘坐下来,捧了热茶,恭恭敬敬地答道:“都好。”
夏瑞蓓一瞧丽娘的摸样,就知道不是很好,虽然衣服还是好衣服,看不出什么来,可是脸颊却瘦得凹了下去,头发也有些枯黄,和从前那个丰润明丽的丽娘大相径庭。便给芳儿使了个眼色,芳儿会意,出去反手关了门,把在了门口。
夏瑞蓓直接就问:“家里可有米粮?”她前些日子想尽法子才让人送去两袋米,却是被人给扔了出来,扔在街上,不过眨眼功夫,就被人抢了个干干净净。
丽娘犹豫了一下,道:“有的。”实际上,城里的各户人家的米粮,油肉,药物,柴炭早就被守城的兵士搜刮了个干干净净,每日里只是按人头分得一小点罢了。
夏夫人之前虽然在地窖里藏有一些米,但也不是很多,每日里一家人只敢取一小点夹杂着领来的霉米碎米熬了清粥吃,还连火都不敢怎么生。大家无非是在苦挨罢了,要么就是等着饿死冷死,要么就是等着城破而死。
丽娘却不敢把这些事情告诉夏瑞蓓,因为夏老爷现在仍然不肯听到她的名字,更不会要她的东西,今日如果不是为了欧家的事情,也不会让自己来找夏瑞蓓。
夏瑞蓓心里一冷,一时沉默下来,家里的情况她怎么会不知道?她曾经去求过赵明韬,好歹不要拿夏家的东西。赵明韬冷笑着说:“全城生死与共,家家如此,就连我府里的仓库也打开了,总不能让我为了你家就破了规矩吧?如此,我如何能服人?妇人之见!”
所以她才会想方设法地弄两袋米送去,结果反而给夏老爷扔出去,白白便宜了别人。她此刻这样问丽娘,无非是想借此机会为家里做点事情,表达一下歉意,缓和缓和僵硬的关系罢了。
丽娘见她沉默不语,叹了口气,道:“其实,老爷让奴婢来,是有其他事要求姑奶奶。”
夏瑞蓓一听说还是有事要找她,眼睛亮起来:“什么事?但凡我做得到的,一定去做。”
丽娘轻声道:“是为了欧家的事情。”
自从欧青谨走后,为了林轻梅不见的事情,李钺带着人去欧家很是闹腾了一回,指着欧二老爷和欧二夫人出言不逊,甚至想动手侮辱,欧家其他人出来阻挡,结果都挨了打。
欧家被洗劫一空,三少被打折了腿,欧家二老一病不起,奴仆几乎逃散完,家里只有大少、吴氏、二少带着几个忠心的仆役硬撑着。
病了,夏老爷还可以帮着看,药也不是问题,夏家好歹曾经是开药铺子的,虽然药材都被征收了,但好歹扫柜子角落总扫得出些来急用。可粮食却是个大问题,虽然平时亲戚邻里没少资助,但大家都很困难,不可能长期资助他们。
其他豪门多少有些存粮,都没有像欧家这么被搜得干净的,地窖,仓库,夹墙,到处都翻了个底朝天。人家可以派忠心的仆佣去领米粮,只有欧家不行,必须欧家少爷自己去领,否则就不发粮。
但就是去了,也不一定领到。
欧家的人去领每日的米粮时,不管去早去晚,总是最后才能轮到,还经常轮到他们时就没米了。
欧二少每日就专职去领米。这日,雪太大,天气又冷,他午饭也未吃,等了许久才听到喊他,等他去了,又是最后一个,放粮的人满脸鄙夷地从柜子底,用扫地的扫帚扫了大约两捧霉了的高粱给他就算完了。
欧二少心里噎巴巴的,一大家子还眼巴巴地等着他拿这点粮食回去,等了这许久,又是这一点点,哪里够的?便好说歹说,想再求得一点,结果反被人家连打带骂地推搡出去,连那一点子高粱也洒落在了雪地里,被脚踩踏得分不出哪是粮食哪是泥。
欧二少自来风光惯了,高门子弟的傲气是有的,长期受得这些腌臜小人的闲气已经是很难过,很伤自尊了。此时见粮食成了这个摸样,不由怒从心头起,奋起反抗。
这下可好了,被安了一个“哄抢军粮”的罪名,要被砍头了。
谁都知道这是赵明韬赤裸裸的报复。
自从那个院子被火烧了以后,赵明韬除了折磨夏瑞蓓,就是指使人找借口经常折腾欧家人。如果不是欧青谨逃得快,估计已经没了命在。
伪帝的旨意未下,碍着西京百年世家的名声和社会舆论,他不能明目张胆,名正言顺地弄死欧家人,但可以饿死他们,困死他们。欧家人如果忍气吞声,可能就是死挨;如果敢反抗,就是欧三和欧二这样的下场。
“哄抢军粮”这么大的罪名?夏瑞蓓看着手里的茶碗盖不吭气,她自身尚且难保,怎么又管得了欧家的事情?
丽娘低声道:“也知道您为难,如果能一直这样熬下去,也不争这一点半点儿的。可是二少这个样子,您也知道,就算是不死,进了那个地方,又真会有好果子吃?只怕是饿死了都没人管,何况还是身上带着伤的?”
夏瑞蓓头痛地扶着额头,她知道,这也许是夏老爷给她的最后一个机会。如果她不做,真的就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只是,她该怎么办呢?
她想了很久,才说:“先去求其他人想法子吧?比如布政使张大人那里,赵……他还是很给张大人面子的,他二人关系很好。再看看西京的其他世家,他们之间盘根错节,应该不会看着欧家倒霉不管的。”
丽娘急急地道:“已经是求了,可这个时候,大家自顾尚且不暇,谁还敢为了他去得罪那位?落难的凤凰不如鸡,若是有其他法子,也不会来为难您。”
·奇·夏瑞蓓相信丽娘说的是实话,如果有其他法子,夏老爷怎么肯低下头让丽娘来寻她?
·书·她心里顿时很难过,她自己的父母不肯原谅她,却愿意为了外人来求她。几年前那种无路可走的感觉又回到了她的身上,只是以前是家里人给她安排的婚事,而这一次,却是她自己找上的。
答应吧,这事儿她根本办不成,还会惹得一身骚,不答应吧,夏老爷他们肯定更恨她。
丽娘见夏瑞蓓久久不语,以为她不肯答应,失望地道:“姑奶奶若是为难,那就算了。奴婢这就告辞了。”
“不是。”夏瑞蓓艰难地说:“丽娘,不怕你笑话,我如今……反正,他不肯听我的就是了,也不知道他今夜会不会回来。不过,我尽量想想法子。”
丽娘叹了口气,只得起身告辞。
夏瑞蓓道:“你出去后,先别走,到角门那儿等着,我让人给你送点东西出来。”
丽娘一愣,以为她是要给夏家的,不由喃喃地道:“不必了,姑奶奶。”
夏瑞蓓背着身子道:“不是给家里的。一点粮食,给欧家送去吧。我会尽量想法子的,但我能做的,恐怕不多。”
芳儿送走了丽娘,小心翼翼地道:“夫人,您真的要帮欧家?爷肯定不会答应的,要是知道了,您……”
夏瑞蓓阴沉着脸不说话,她当然知道,也知道这事儿她是一定办不成的。如果可以,她很想满足夏老爷的希望,缓和一下彼此僵硬的关系。可要去做,先不说做得成做不成,只怕赵明韬知道就会把她撕成碎片。
“夫人,爷来了!”一个小丫头惊慌失措地进来报告。
芳儿把眼睛一瞪:“一点规矩都没有!”一转眼又看夏瑞蓓的头发妆容,“夫人,要不要抿抿头发?”
赵明韬已经很久没过来了,夏瑞蓓的头发妆容衣服都是家常的,很普通,不怎么好看。
好看不好看的,他也不在乎。夏瑞蓓叹了口气:“算了。”起身整整衣服,出门去迎接赵明韬。
赵明韬已经进了院子,夏瑞蓓在廊下接着他,只见他阴沉着一张脸,心里先就颤了几颤,脚都是软的。
赵明韬被夏瑞蓓服侍着卸了甲,一眼就看见丽娘喝过的茶:“谁来过了?”
夏瑞蓓顿了一下,知道瞒不过去,低声道:“是丽娘。”不等赵明韬再问,又道:“我祖母有些不好。”夏老夫人人老了,身体不好是很好的借口。
赵明韬冷笑一声:“不好?难道你爹娘肯让你进家门了?”他就不明白了,这夏树淮夫妇怎么就这么瞧不起他?把个百无一用的欧青谨看得像块宝一样?
夏瑞蓓呐呐地道:“就是和我说一声。”
赵明韬没有再追问,指着桌上冷了的饭菜:“不好吃么?不对胃口?可是嫌不好?”
夏瑞蓓哪里敢说不好,胆战心惊地说:“不是,是我自己没胃口。”
赵明韬坐了下来:“把这些撤了,让厨房重新好好烧几个菜,你陪我喝一盅。”夏瑞蓓狐疑地看着他,不知他又卖的什么药。看他脸色阴沉,心情大约是很不好,要喝酒?喝了酒以后,会不会又折磨她?她悄悄地楸紧了袖口。
第二十章 降城(三)
赵明韬并不和夏瑞蓓多说什么,酒菜一上来,就闷着头喝酒,菜也怎么吃。夏瑞蓓不停地给他续酒,心里暗自诅咒着:“喝死了最好。”
赵明韬仿佛知她所想,突然拿眼觑着她:“你心里是不是巴不得我喝死了最好?”
夏瑞被胆战心惊,强挤出一个笑脸:“怎么会?您多心了。”
赵明韬冷笑:“怎么不会?你现在最恨的人,想必就是我了。”
夏瑞蓓叹了口气:“你死了,对我有什么好处?”他若是死了,就是城破,城破,她就是败军之将的家眷,死路一条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