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凑巧,才袭位就遇上了水患。然,当年选了贱民署那一带,是有要你睁大眼睛看清楚的意思。丫头,你大了,这一双眼,更不能掺了浊。”
延陵易隐有厌恶地皱了眉,十指捏了拳,惨笑道:“阿嬷的传话,我会好好念着。”她这一双眼,本也没能装了多少清明祥乐的东西。
宁嬷嬷这才宽慰地舒了口气,柔着语气道:“真是阿嬷的好丫头。水患的事,勿用操心了,已安排好了是要哪一位担着了。公仪棠那小子,处处与你为难,这一次,要他做这冤大头吧。”
手下力度猛地散去,延陵易牙根紧下,扬了头。
“怎么,不是很早就看他碍眼了吗?”宁嬷嬷挑了眉轻道,“从来是你想着法儿要去了他,如今主人准你连人就事一并解决了,不是快意吗?”
延陵易浑身冷下,沙沙的声响由心底最深处漫入耳廓,微颤了道:“一定是他吗?”
“主人的意思,何时收回过?!”宁嬷嬷厌倦地飘上了视线,声音轻轻逼入她后脊,“你这心里,不该有他念。延陵眉的肚子是她自己做孽,你,只做好自己便可。”
紧咬的唇松下,是痛地没了知觉。延陵易吸了口气,那口气,直逼入肺腑。
宁嬷嬷终以满意,提了裙角绕出了后间,手贴着门板,未回身子添了言道:“噢。晨俸早食的规矩,你是坚持的很好。真是个…孝女。”
延陵易身形忽而不稳,出了手急急攥上杆栏,长指狠划出三两道印痕,和着断甲的猩血……
醉风楼底,花盈池满。
延陵易自暗尾巷道步步而出,端仪之态与来时并无二样。候等的贤儿快步于她身前,垂声言道:“世子爷在对面的风间茶馆候您。”
延陵易眸光淡下,无言转身,是朝着西口正对风间馆的方向。那个男人…还真是摸得透自己行踪,无论以何时,都是由他抓个正着。
馆中正是茶客不多时。只延陵世子爷最是大摇大摆,左拥右抱以男妓,毫无顾忌于光天化日下卿卿我我,本就不多的茶客,因着这般光景,更是夹着脸色暗暗退避。
“世子爷今儿怎么想起逛茶园子了,真是无趣。”迎首的男倌扶着一角茶案,半个身子依着延陵空,眸光卷着媚态。
“天天喝酒,也乏闷。”延陵空翻了个白眼,直拉了说话的男倌入怀,一手大掌于其身子上下裹了又裹,随意地探入内襟。
堂外人来人往,听了这馆内嬉笑嚷言,全是当未闻,匆匆而过。背以书篓的青年人正路经此处,热湿了后衫,一手抬袖擦汗,顺势抬眸掠了眼“风间茶馆”的匾额,润了润干裂的唇舌,小心翼翼持着步子入内。
“店家,能否讨口水喝?”他挨着门前茶座立着,毕恭毕敬地问了迎头的店小二。
青年面以温笑,尤其一双明透的双目格外耀人。人言生着一双清目明眸,是心地良善的面相,那小二时见这书生温文柔弱,眉目又生的十为清俊,才痛快地应着:“唉,你等着。”
青年眼眉笑得更弯,干裂的薄唇亦现出好看的弧度。
隔着珠帘屏子,延陵空似也发觉了外堂男子的与众不同,揽着男倌的手微松了下,长袖握了温盏,无动声色地吹着茶沫。只一双瞳眸像冷锥子般凝着那身影。
“呦,世子爷是又动心了吧。”对着延陵空做下的男伶,是雅风楼的头筹名倌,名以七离,因着养了一喉比女人还媚的好嗓子,最讨人欢心。男人们喜听他唱戏言书、念曲笑嗔,不过还是最喜欢听他于床上的娇媚嗔声。
延陵空笑了笑,虚了眸光:“七离,你把这厮给我降了,我今晚就去你那。”
“嗬。”七离瞥了他一眼,不以为然道,“阿离替爷将他降下了,爷的恩惠可还有的分?”言着轻推了石簪,一手揽下青丝绕于指尖嬉耍。
“爷说到做到。”延陵空玩味一笑,突得推开半个身子缠着自己的男妓,站了身子作势要步出去,“不过…爷改主意了,是要自己个擒。擒到了,爷晚上大大的赏你们。”
第三十七章 顾溪呈
堂口临风,延陵空立地比直,一只手捏起那青年书生的下巴,细细地端看,啧啧叹赞:“面齿白如玉,远眉清秀,玉瞳盈玦。还真是…醉玉颓山檀郎玉貌。”
书生嫌恶地偏下头,牙根紧阖,青山眉蹙了一团。
延陵空弓下身子,凑至其耳侧,声音低低哑哑:“进京赶考的吧,要想过了京试,记下世子爷的名字——延陵空。”言着诡艳迷离一笑,“爷等着你。”
那书生面色由苍白转了胀红,愤抬两眸怒言:“斯文败类。”
延陵空不怒反笑,直了身子,笑意逐渐盛起:“嗯,性子越烈,爷才越是稀罕。”
“尔等斯文败类,是以乱淆我大郢之圣风,辱没先人之志。你出言戏弄,脏的人不是我,反是贵府之盛名。”那青年气沉丹田,一番话尽,眸中亮了华泽,“或以说…延陵族本就是没了先人之名。家风如此,自也怪不得你放浪形骸。”
“再说一次?!”延陵空猛地咬碎含着梨花香息的柔风,面上眸间再寻不得半丝笑意,“我让你,再给我说一遍。”他是可以污辱自己,却不能侮延陵门,他如此言,便是在蔑那个人…而这才是他十为在意的。
轻呼了口气,是以夹着淡淡的笑:“家风如此荒唐,是以不幸。家门生淫余奸,才是大哀。”
他延陵空是淫,那奸,便是她。
上至庙堂文臣武将,下至俗世千万黎民,自都存着一双明眸善眸,看得清这世间善与恶。那延陵家是个什么东西,占夺以国家大半的富庶为佞作奸,尤在本朝习端恶风最甚。而如今那个存着歪念歹意世袭正位的延陵易是最恶。京中无不知其买通上下,各置眼线,朝中诸皇子重臣之势,是无孔不入。她之暗人眼线更是贯盈满城,每一处角落都有她挥洒而出的赃银,每一两银子又都凝着她的野心。
那女人的野心,并不是能以金银贵绰填满的。
她之司马昭心,更以路人皆知。或者,她根本就是要天下尽知。你若当她面是要夸她奸佞得道,言其忠善,才是恼了她意。
清风荡去,阳光随意地漫下,映下每一处。
延陵空平静地凝着那愤而离去的身影,他之衫衣是行了太远的路,边角已磨破,尽是稀疏补上去的团子。其骨有天地之朗朗正气,面含日月之韵,面相先生会说这是要金榜提名,他日名垂青史,以志传焉的百年文曲星之相。道士卦人如何说,延陵空并无在意,他只也相信,便是这般与众不同之人,他日才能以重典用乱世,濯清浊政。
细细的元香帘轻抬了起,后堂间渐出了那素色身影。方才那股阵阵梨花香,亦是由她携来,是如梨花般的女子。
延陵易立了他身后,她是由后门而入,刚那处闹景,是坐看了许久。如今随着延陵空的目光一并看远,淡淡蹙了眉:“你还真是逢人必丢颜。”
“这男人…论样貌比尹文衍泽是也不差。或者,比他更妖精。”延陵空似还沉浸在香男软玉中,久久未平复,“妹子你看,他们二人相比是如何啊?”
“样貌气质皆不一,如何来比。”
“说说看嘛。这女人间不是也常议论个美檀郎。”
她知自己若不言个三两句,他便不可放下这事,索性就事论事了道:“论容貌,是能比及尹文,或是美过他。只还差着些气韵。”尹文衍泽满身萦绕的逼人贵气是他最不及的。
“那男的…”延陵空勾了出抹笑,只一袖子抬起指了那背影,“我赌他是今试新科榜眼。”
“榜眼?!”她料他会言状元,不由得散了眸光寻他一眼,喃道,“那我赌…他是状元。”
“状元不该是李元狄吗?”延陵空猛出了声,扬着笑意看她。
延陵易冷笑着,不自然地抽紧了唇角。适才宁嬷嬷与醉风楼那番旨意,便是要她主掌科考贡举,进而推沅州人士李元狄名悬高榜。听着反是延陵空消息更快一步,或者言是他猜得极准无误。
他见她这般反应,才是笑添了阑珊之意,摇着头作道:“怎么办可好?又是被哥哥我猜着了。”
“为什么是李元狄。”延陵易掩着怒意,不失底气,眸中散着离光,再不看向何处。自小到大,她与他赌了无数回,总是要自己赌赢一把吧。
“因你不会甘于输了公仪家。”他抬了一执扇柄挡着明光,再望不见那个轻衫布影,全无表情道,“那个…就是顾溪呈。”
延陵易眼皮一跳,果然是闻名不如亲见,原来方才那青年便是公仪侯的远房穷亲戚顾姓少年。是以五年前,他便一纸书文,言辞痛斥尽藩王氏族势力有碍朝之大计,以春秋笔法行文,珠字精妙,风骨辛辣痛快,句句意含深远,是乃奇文大才。彼时延陵易便读了抄印之本,字里行间无不是暗贬痛斥着延陵一门,虽被骂得面红耳赤,却也不得不叹其作大有才气风骨,不可小觑。
据闻那一纸《良民谏章奏本》是由公仪侯奏请圣元帝,帝惊叹其功笔,连批了三个“好”字朱墨。尔后又是亲命公仪,此良民之才不得埋没,他日定当大用。
这也是那个人要自己强任下京审贡试的特命主考,因顾溪呈不可以,他之存在,不过是一枚极有分量的碍路石。而她的存在,便是要亲手除了他去,断了他之仕途,灭了他的圣人之志。
延陵易从来以为能写下那奇篇妙章的人,是观尽世俗百态的朽老顽才。至少也该是勤政殿咏政殿那般目光犀利面以慈笑心埋奸狠的模样。却未想到,顾溪呈是如此年轻,他之双目甚以无被这乱世夸风覆浊,依是如日月之清明。
延陵空窥了她目色道:“怎么样,赌注不敢下了吧。”
“为什么我没有。”延陵易轻吐出口气,言中藏着细微落寞,是前所未有,更引得延陵空侧目相望。
“什么没有?”
“顾溪呈。”她未答,只喃了他之名讳。或以真的是家门大哀,这等才敏贤人,延陵家是百年也不得一个。
德肃十八年,秋起,京兴科考。
经六部众议,推举延陵王任特命主试,与太子东宫、昱瑾王合掌贡考。延陵易接旨承应。
九月初三,延陵王密奏一本,延请帝再审益州万民堤失崩之责,分别交予呈堂贡证于尚书台大理寺核查。
九月初五,大理寺请命圣旨彻查公仪世子于德肃十四年插手干预坝地工举一事。
第三十八章 相对
已是上旬,照着约定,是各入各府。
至初五之一日,延陵易与尹文衍泽已有五日不见。京中又落雨了,这时节若还住着易水居阁便是凉了。澹台夫人倒也提过多次,要她换了东边的暖阁园子住,只她多日拖着,未做打算。她是喜欢这水阁子的,没原因的喜欢。或以是因为临着廊子坐下,怔怔望着水中隐显的眉眼才要自己心宁。她喜欢有水的地方,所以喜好落雨,只见不得晴天白日。
“主子。”忠儿于身后唤了她,“公仪家的人是等了三两时辰了,怕是嫡夫人支应不下,您是不是——”
“这池子怎么脏了?”延陵易兀然出声,似有不悦。
忠儿知道她是不想再提及公仪二字,于是敛声沉了气,然脸上却不大有神采。
延陵易自水中观了她气色,而后洒以碎蕊,乱了一潭静池。
转了眸光许久,嗫诺出音道:“忠儿…杀过人吗?”
延陵忠微颤,空着眸子瞪向她,满眼是无辜。
“杀的人多了,便再记不起什么是内疚。”延陵易说着轻轻一笑。其实她笑起来并不都难看,偶有几时,那笑颜还能引人凝神僵目。梅花于苍雪中绝然绽放,便是她之笑。她手心沾着蕊瓣,细心地挑拣出去,而后由着帕子擦过,起身回了正阁。
延陵忠依是怔在亭廊前寸步不迈,她目色直落碧池粼波,眼前一阵子模糊。方才她扔下的那些花蕊,泛着殷红浮于皱褶的横波下,伴着粼光,那艳色更绝。
她是分不清楚了,那是花,还是血。
“延陵易。”这一声由廊外飘入。
忠儿抬眸以视,见是半池之外,澹台世子妻公仪氏大步而入。早先也有耳闻那女人的不羁古怪,如今亲眼见识,再加上一条,不知规矩。
公仪鸾今日袭了身宽绰的绛色衫褂,持风而入,煞有风韵。她算不上极美,却出落得精雕细琢,由鬓头至脚下踩得金缕履,皆是悉心搭配琢磨的。
男人大多喜欢一种女人,爱他,也爱自己,更爱生活。
而公仪鸾恰是这么个女人,她的世界中无权权相争,没那些钻营谋算,别说野心,即是心眼也不大。她爱着自家男人,爱惜着自己个,爱着生活中的一分一秒。
延陵易听这陌生的声音,隐有不喜地蹙了额眉,许久才是转身,盯着逐步逼近的来人,面无表情。
公仪鸾立于她身前,四目相对时,仍是被眼前的女人惊住了。也许文佐尘是对的,素衣素鬓,只施轻粉淡妆的女子鲜少能有这等美艳,可她延陵易却是一个。她美不在眉眼,不在唇齿,是在气韵。那一侧眸便能看透你骨子深处的清醒,才是她逼人的美。美至如此,她是不敢抬首相对了。
“我予你讲个故事。”公仪鸾张口即道,她不喜欢绕圈子,也知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