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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美。美至如此,她是不敢抬首相对了。
“我予你讲个故事。”公仪鸾张口即道,她不喜欢绕圈子,也知道延陵易不是有时间有心情听人兜绕,“我不与你谈论那些忠奸贤佞的大道理,因为我知道自己讲不过你。我更不会坚持说你们谁奸谁忠,我是女人,头发长见识短的女人,我分不清。我只讲给你听一个故事。”她亮着眸眼浅笑的模样,有几分文佐尘的味道,也是这般熟悉的味道,引得延陵易吞了拒绝之言。
“忠儿先下去。”她轻声吩咐了身侧的延陵忠,视线不离公仪,“我只给你言一个故事的时间。”
“你知道我来这个世界有多久了吗?”
延陵易眸眼随着她一打,正是无言。
公仪鸾笑了,再答:“久到我都忆不起那个世界的气息。我同文佐尘一样,是由那个世界来的,有大不列颠岛屿的世界。在那一世,我没有亲人。法律上唯一的监护人叔叔,是个痴迷考古研究的教授,而我只是他的研究工具。于是我被送到了这里,他要我留在这里足够久,回去之后为他编纂异时空的史书。而文佐尘,他来到这里,是个意外,他是要救我回去才随着入了那机器。我不会为公仪棠求情,因我知道他才不是我哥哥,我可以比你做得更绝决。我只想说,你们在意的东西,我一点也看不起。只想告诉你,我是吃着史书长大的,虽然没有你们大郢的历史,但我翻了五千年史稿文卷还是发现——善恶终会有果。无论报应在哪一代,都逃不过。”
“你来,不是讲故事。是要告诉我,延陵易即又多出位宿敌。”延陵易沉了声音,她还是讨厌由人胁迫,他们越逼她,她便越恨,那恨摄入了骨,就成了痛,“我没想过有善果。也可以明明白白告诉你,此罪确不在公仪棠,怪只怪我选了他做替罪羊。只你们,又能奈我如何?!”
公仪鸾惨笑,这女人是可怕,一个连恶报都不在意的人,是不会有恐惧的。笑她还念着一车道理与她交手,未料她是个刀枪不入的。延陵易无善念,无恶念,从来她想要做的事,想得到的东西便是王道。
“你既然是个聪慧明白的,便要知道守着自己个的东西便好了。不要处处与人为敌,尤其是你敌不起的人,更不该招惹。”延陵易笑她还是天真了些,揣着异世奇言欲教条自己,却也不先摸清楚对方的底牌,“怎么,文佐尘…都未好好教你这些吗?这些话,还是他说的。”
“延陵易,你何苦装得如此强硬?那些话,说要去大不列颠,说要只执那一人之手便能弃遍天下,能说这样的话,心不至如此冷硬。”
“从来不是我硬,是你们太软。”延陵易握紧了拳,正寒在心头。
“你尚初婚,若是与文佐尘之旧事席卷京都,怕是不好吧。”公仪鸾僵直着后脊,苦苦坚持,才是不会在她眼前显得卑微弱势,她寻了一夜,才是握到这一处把柄。因着她的个性,因着文佐尘,她并不想用,这也全然不是她的风格。然,延陵易既已扯下面具言自己不是善善之辈,她不以要害相逼,就是软弱。
延陵易面色凛下,含着笑讽她:“手腕可以卑劣,却不能失了水平。你赢不过我,因我没什么可以失去的,而你有。”她是在教她如何为奸作乱,要说恶恶相抗,总是自己要先夺一筹。
“是你逼我。”公仪鸾执拗地垂眉,掩了心虚,终以脱了实言,“我不想的。”
延陵易由她身前步开,一步一步皆很浅,似无意,确揣满了心思认认真真言道:“邛国郡主不日将与我朝联姻。皇上正以头痛不知该赏给哪位。本是我自己请愿想做个好媳妇,有意求了给昱瑾王看家护院的。看来…你比我更缺个红颜帮手。不如我予皇上提个三两句,澹台世子府人丁也太单薄了。”她说了要她只守好自己的东西便好,要不得她多事多言。
公仪鸾惊诧她竟也戳起了自己的痛处,她有心要挟,却反被捅了肋骨。她看不透延陵易的弱处,却是由她一眼洞穿了自己,真是要命的厉害,要她佩服。
“你是怎么做到的?!”公仪鸾轻喘了口气,是认输了,与这种女人争,她连和局都要不起。
“你说哪一个?”
“为他娶妾。”她一辈子都不可能做到的事,于眼前之人似乎就是信手拈来。
“换来的。”延陵易只一笑,无意再言。有些话,点到为止即可。
她是不会讲给公仪鸾,自己用这一门亲事如何换来了主掌科考贡举的特命御令。
言罢转身相离,她给公仪鸾的时间,是多得足够了。
文佐尘,也是看在你的脸面只少以颜色,皆是看在你。没有下一次了,欠你的,至此也都是还尽了。
你做你的贤良,我为我的佞王。
燕雀本与鸿鹄,不得同道。
第三十九章 陷害
《尚书·大禹谟》十六字载“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
这京尹尚书台高悬的匾额,便也题着“允执厥中”金笔四字。警示百官精诚守一,秉持中正之道。
延陵易再入尚书台,是一个午后。她自那金镶高匾下走过,薄唇沉抿。
一栏之隔,彼时她困于那狱栏之后,今日,她守着外间,侧目凝着狱中日渐憔悴的男子。
她是记得,数月之前,他才嘲笑过自己。
她跪在龙阳殿外,卑躬屈膝去求来那个位置。
他讥讽明璨的笑意,至今盈贯耳廓。
公仪棠,你可是记得,延陵易从不是宽厚大度的人。
“延陵易。”他就着昏光由暗处角落中寻了她的影子,弗用看明,他便知道是她,那般彻骨的逼人寒意,怎能识错?!他惨璨一笑,剑眉轻挑,“凭你…焉能扳倒我公仪氏?”
她自阴影中沉步走出,满室中腐烂酶溃的气息,都是熟悉。
“我还未想去了公仪之势。”她声音是不同以往的冷峻,微有少许柔软,“只你公仪棠是逃不过的。”
“是你陷害!”咬牙斩钉截铁,他死不愿于她之前低头。
“是我。”她从不需持着面具,无论戴与否,于看客眼中,她都是面目可憎,“怪只怪你当年意欲插手邀功,自请了我父亲要赌监益州西岸坝口。要说你的错,就在贪功。有些事,是你能做,却不能承担。”
公仪棠摇头,伊时年轻气盛初涉朝政,意图为民作为一番,确也有错?!他追随延陵沛文,不仅仅有敬有佩,更是因着延陵眉,他要娶她,才要在将日岳父面前做足了功夫。
他吸了口气,看向她的目光渐也沉定:“我不明白…偌大一围堤防,是如何做到的。我和老延陵王,绝不会造下的深孽,是由何人做到的?!”
“你并不需要知道。”延陵易转了视线,再不看他,将颜容躲在黑影之中,是有一种不被看穿的安全感,“你只需认罪即可。”他若不想吃更多的苦头,便认下吧。
“为什么是我?”公仪棠齿中咬着冷笑,再没有比他更冤的了,胸口一腔热血即要喷涌而出。
延陵易本要撤离的脚步僵下,轻转了身,迎着他道:“因为没有别人了。”不是他承应,便是由延陵家。那个人的手腕从来都是狠绝,不会予人退路,是要将人逼至悬崖绝壁不得不选择。
“延陵易。”他猛笑了起来,眸中挂着湿气,烟迷中他仅能看见她之身影绰乱,“黄泉之路,我等着你。”
“好。”她应下,仍无情绪。
殿外又起了雨,这一年夏期是要过去,连雨意都越发凉寒了。
延陵易自闭室中步出,素色裙裳于淫雨阴霾下更显单调。
“至今还未认罪吗?”她边走边开口,声音轻晃而出,并不清晰。
身后紧步追随的尚书台执府掌吏李昃垂声应下:“尚未。”
“刑拷用过几次?”她再问,步子未停。
“十三刑中用罢九刑。”
步履慢下,宽袖负于身后,一手在袖笼中缩紧,“把那后四刑加上,今夜就用。不必拷问,直接画押。”
李昃瞳孔收紧,是有惊愕,确也低低答道:“诺。”
“辛苦刘大人了。”尚书台府前,她驻了脚步,微向身后之人点了头,“我信你。”
念听此三字,李昃一时间受宠若惊,忙以垂首猛地跪拜于地:“臣以死效忠效王爷之心日月可鉴。”
“所以我言信你。”她伸手虚抬了他一把,手凉寒,“元狄兄弟倒也是今年的贡举科选吧。同他念一声,延陵对他期望颇高。”
“王爷。”李昃惊呼了声,心中更是澎湃,一时激动地无言复加,张口结舌道,“犬子…不才,若能得了王爷指点提拔,是那狗娃子…连着我李门之幸。”
延陵易满意一笑,回首转身,即视入了车辇。风起帘翻,那触目惊心的“允执厥中”再次逼入眼眸,她只一轻笑,黯了目色。
先人之话,从来都是信一半疑一半。
人心确是危险难测,道心确也幽微难明。于她眼中,舜帝是将此番道理讲了禹,却未讲尽精髓。惟精惟一,允执厥中,皆不过是尧天舜日,凤凰鸣山下的虚妄之谈。
这天下,惟有以恶制恶,才是臻备。
黄泉路上,公仪棠也许等不到自己。
他们不当同路,他下九泉是要入轮回,而她,必将入地府受极刑。
昱瑾王府,书斋亭六面落下了帏帐挡雨遮风。
以祁连山墨玉打造的案台前,袭浅靛绸衫的男子一手负了身后,前倾弓身,另一手持着重墨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一头黑发轻束以最寻常的木簪相绾。眼眸清澈,却因着太清了,反看不至深处的波澜。唇边含笑,是最浅最柔的那般。
蓝驰静默在其身后冷目观凝着自家王爷诗兴大起,挥笔而就。几个时辰下来,他站得是有些乏了,只案前之人似乎兴致未减。
西面帏帘由随侍抬起又阖下,着月白布衣的男子已是持扇而入。
尹文衍泽未立身寻望,笔下浓墨微匀,唇端滑过一丝明快笑意:“佐尘来了。”
“王爷。”文佐尘浅一躬身,低唤了声。
尹文衍泽放了笔毫,一推案台:“召你来,无要事。闲着无趣,找人聊两句。”说时起眸掠了眼蓝驰,吩咐着,“去备酒,一盅冷的,一盅热。”
“王爷想聊什么,九章算术,还是四方元鉴?!”
“哦。近日忙得看不进去算法。”尹文衍泽沿了冷玉桌侧缓缓落下,推递了盏叠糕点,“喝酒前先垫着点。”
“那王爷是要论朝事?!”这密不透风的亭中隐有些闷燥,引得文佐尘边言边摇了纸扇。
“本王借病休了半月清闲假,你也不是不知道。今儿召你来,真不是什么要紧事。”
“那是——”
“她喜欢谈些什么?”尹文衍泽就着热茶,淡淡道。
“王爷说的是?”
尹文轻挑了额眉,瞥了他眼:“本王的王妃,文少傅之爱徒。”
第四十章
“王爷。”文佐尘唤了声,凝着眉端详眼前之人。
“你紧张个什么,我不过就是问问。”尹文衍泽仍是一脸温润,笑意不减,“你也知道她性子冷,话题要是不对她意思,是难逼出她三两句。所以才要问问,你都教她了些什么,要如何同她讲话。”
文佐尘略低了头,思索了道:“去醉风楼吧。”
“那是个什么地处?”尹文一抬头,恰觉得这名字有几分意思。
“只三两盏杯,她就是要醉的了。酒量次得可以,酒品自然不会好。王爷那时想同她说什么都可以,她高兴答的必会扬扬洒洒,不高兴的也能自己个把话头换了。”文佐尘说着眉一皱,“只那女人是个要面的,使后千万别再当着面提她醉态,她是不会认,也必不会再随你去。”
“她倒是很知礼明意。”
“自是当然。”文佐尘苦笑了笑,“每日都要把女诫女言默过三遍之上,少一遍,她便睡不安稳。是守着陈规墨距过日子的人,条理最清楚。”
尹文衍泽确也深有体会,随着点了头:“只有一点,是过分孝顺了些。”凡是做什么做的过了,都要他堤防那人是不是有所求,正如现在,他心下揣不明白延陵易的底牌。
“是真心的。”文佐尘猛收了笑,一脸认真。
尹文并未听明白他的意思,愣了愣,虚了眸光。
文佐尘看出他的疑虑,直言而出:“其它的都是假的…只她的孝顺是发自肺腑。我也曾以问过她,做得多了便是假,为何要担着假模假样的累名。明知道那延陵正院里住着的不是自己个的亲母亲,她却比亲生子女还要孝顺。”
“她又是如何答的?”尹文忍不住插了言。
“是偿还。”文佐尘启唇轻言,声中隐着些微的痛惜,“偿以她的不孝。她说过,若她母亲能在自己身边,这些是她日日会做的事。正是因为不在,也做不到。她便要再多做十倍二十倍来偿清自己的歉疚。”
尹文衍泽渐也垂了双睫,目光落了满杯浓色,沉得扯不出。
“王爷张口闭口都是问她。也真是奇了,你女人的事,还要问我这个外人。”文佐尘扬声干笑了番,是嗓音怪怪的,细着点心倒也能听出这味道不对。
“本王是要选个时机与她好好谈一番。”尹文衍泽忽地释然一笑,“这女人…替我允了门亲事。”
……。
延陵王府私院隐有琴声传来,贤儿忠儿立在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