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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王是要选个时机与她好好谈一番。”尹文衍泽忽地释然一笑,“这女人…替我允了门亲事。”
……。
延陵王府私院隐有琴声传来,贤儿忠儿立在门外候等,听了那袅袅之音,皆觉得心神安宁。
“闻人公子的琴声真耐听。”贤儿笑着睨了眼室中光景。
“你怎知道不是出自王爷之弦。”忠儿面色沉稳,扬了眸光。
“从未听过王爷她持琴啊,况且室里连架琴都不摆呢。我们王爷啊是要办大事的人,怎会被这等闺房雅趣牵了兴致。唉,这要是说起来,我们王爷是一点也不像个女人呢。”贤儿说不到三两句就自己捂着袖子乐起来,却听由窗中溢出了箫音,忙得止了笑愣住,嗫嚅道:“唉?怎来的箫音?弹琴的若是闻人公子,吹xiao又是谁……”
室中玉暖生烟,叠帐层云铺卷,满堂馨风。
女子跪坐于月香毯中,一手抱半月琴于双膝前,单手拨以琴弦。黑发如缎,肆意倾垂及地。一袭白绸衫裙于团中展开,似梨花般笼月艳静。其身后依偎着墨衣少年,吹起箫音配着琴袅。
这室中,馨暖冉静,最是美好。
少年吹累了,便握着箫倾靠在延陵身后,额头紧紧贴着她的后背,能听见她一声又一声平稳沉定的心跳。有她在的时候,他才最心安,真想真想这一辈子,谁也不是,什么也不做,只做她后襟上素绣的一朵梨花,是能永远依偎不离。
“越儿。”她轻声唤了唤,见是未有回音,一抹淡笑盈盈浮上,“可是睡了?”
身后少年轻笑,双手揽上,紧阖了她软腰,似稚童般撒着娇:“姐姐在身边,越儿又怎舍得睡,太浪费了。”
“傻瓜。”她一声嗔笑,寻声侧了目,迎着他温软祥宁的目光,“姐姐好久未以琴配你的箫音了,是有些跟不上你的箫了。”
“姐姐配得很好。天下,也只有姐姐的琴,配得及闻人越的箫。”少年笑弯了一双眼,搂着她的一手由袖笼中抽出那一管黛笔,懒懒道,“有多久没为姐姐画眉了?越儿的手又痒痒了。”
说着便圈着她腰身作势放倒,惊得延陵易一时不稳,忙推了琴,以臂腕相抵。
“又胡闹了吧。”她只是笑,却未推了他。
“今儿画个什么好?”闻人越一指点向她时常皱起眉心,他虽看不到,却也由指尖敏锐的感应到那里隐隐的细纹,这样不好,日久了是要人老珠黄色衰颜弛。
延陵易摇头一笑:“随你。”她时而觉得他并未瞎,毕竟为她画眉时从来是驾轻就熟笔艺超精。她最喜他画的涵烟眉,色微淡,曲折细长,宛如含烟清波,沧沧荡荡。每次由他画了,一整日都不舍由水湿去。
他于手心处调着黛色,笑得别有用心:“我啊,就给姐姐画个连心眉。是叫你以后再不敢随意皱眉,你且皱眉,那眉心处便堆着一团螺黛褶子。”
“连心眉?”延陵易轻轻阖了眼,撤了臂肘,单手撑额卧躺了他身侧,只一双眸子紧紧凝着齐齐而卧的少年,“一画连心长,再画心长连。”
“躺好了。我这就要动笔了。”黛已匀好,于他脑中更是浮现了身前美人的容颜。
他几乎是趴了她身上,单手持笔,浅笑以描画。
延陵易凝看着近在咫尺的含玉软眸,轻颤着葱指顺了他眼眸的轮廓拭过,恍惚了神:“天底下最美的眼睛,都及不上越儿的万分之一。”虽不能视,他却有一双最真最清的瞳子,是能让她忘断世间一切大悲大喜沉浮
,唯能沉浸其中。
“听说…昱瑾王也是美的。”闻人越持着笔顿下,勾了笑色,“我那小侄儿日后必能生得俊美,夺了天地之色。”
“越儿,好端端的,怎么提了他。”延陵易略显不自在,垂睫软了声。
“越儿喜欢听他讲话,声音真好听。”
目光猛地一激,她呼吸窒住:“你见了他,或是…他来见了你。”
“姐姐,你不能太宠越儿,便薄了王夫啊。他是个好脾气的,未凶我,却也说了该说的。我们还议下了,自以后他来王府的十日,我皆不会霸着姐姐。”
第四十一章 养血
“膳点想吃什么口?”她忽然再不提及那个名字,心有虚,便敛笑而问,“我差人去备。”
闻人越果真仔细念想了番,挑眉笑着:“早就想吃姐姐做的蜜枣饯。”
“你啊。我说怎么又给我配萧,又是画眉,原道是嘴巴里馋了甜味了。”延陵易一指戳了他脑门,逗趣着,身子偏转抬了一角帷,冲着外间吩咐:“要小厨房旁备了枣泥枣肉、竹筒子和白术、薄荷叶还有香粉。”
外堂静了好一会儿,终听忠儿的声音闷闷逼入:“主子,明儿是初八,今夜里不当用甜腻。”
“初八啊。”延陵易重喃了声,这才抱歉地看了眼闻人越,“瞧咱乐呵的忘了时候,过了明后的,姐姐再做给你。”
“又换血啊。”闻人越覆了轻眸,一袖子扯上自己腕臂,上月里碗大的伤口印子还未退下,紫红的骇人,即是要添新的了。
延陵易只微瞥了一眼,再不肯看下去,以手盖住,轻抚着道:“还痛着?”
“早就不痛了。”闻人越猛地释下,宽慰一笑,“我知道,这是为了越儿的身子,既是救命的事,再痛也不痛了。”
“忍忍,再忍忍。”她拥住他,能触及到的尽是他的气息,他温良香软的身子。只他的地方,无论多寒,她都不冷,“对不起,越儿。”
江洲又起了风,渔火星点,连绵出一纵烟笼迷色。泛舟于洲湖之上,人之心境总要比陆上沉定。船舱内两位老蓑借着昏黄的油灯下棋,棋盘落子皆是斑驳,黑子磨旧了发白,白子熏染了落黑。
着了一身灰黑蓑衣帽的老翁抬指轻敲了盘沿,嘴角轻轻一撇:“那场戏…演得够真,险些蒙了我。”
“一般般。”其对面胡须皆白的人应上。
“如若演不下去,怎么办?”
“我不会演没前景的戏。”
“我还真有些看不懂你。”老翁抬了眸子,直逼向对方,“既然不是想要那个位置,为什么还要和那女人扯上关联?打着自己女人的名号硬闯尚书台,除了于她人前做戏,你要的还有什么?”照着那女人的眼线,她定会知道当日他前去是为了救自己,若以此收买了自己女人的心,是好,然出了任何差错,这代价都是大了些。
“澹台,你看人的眼光还是差了些。”白须老者笑弯了眉眼,“那个女人…是关乎社稷安危,我大郢江山稳与不稳,躲不开她的念闪。皇上绝不可在此时动了她,一棋不稳,满盘皆输。能将奸佞的嘴脸做的如此张扬,她必是有成竹在胸。如今时机不善,稳住她,才是稳住天下。若说我是否存了别的念想,不瞒你,恰也有。只不过是想去看看你那尚书台可还干净不?”
“那你看如何?”
“干净得全没你的人脉了。”说着身子向后一倾,尹文衍泽扯下那粘合的白须,“若我没看错,一半是延陵的势力,另一半是尹文尚即。澹台啊澹台,你说你把持尚书台这么多年,反由奸歹钻空子钻得满满的。”
“多谢夸奖。”与自家娘子处得久了,澹台赢迟反是能言上三两句笑话,冷得尹文衍泽浑身打颤。
“得得得,你回去抱着老婆暖被窝吧。我一人临江钓鱼。”尹文见了天色已迟,便作势轰他。
“那…我真走了。”澹台一抱拳,扭身便离。
尹文望着他背影摇头浅笑,想他澹台赢迟婚后却也真似大变了个人,莫非女人还真就改变了男人?!难怪自小老夫子告诫说,后宫粉黛六千佳丽无数,莫是帝王纵欲,而是不得专宠。从一而终的痴情苗头,断不能生长在皇子储宫。
“女人哪…还真是麻烦。”空荡荡地船舱中,自言自语了番,恰眯了双目,“要不…明儿我也去见见自家女人。”
九月初八,风起雨,满城湿漉漉的潮气沁着彻骨的寒凉。
这一日延陵易照着惯例未出远门,连床榻也未出。只院中几个小丫头四下议论中道延陵易是在练着邪功,有说是吸阳大法,也有说是长生之术,纵听下来,更多的是说她前夜眠了私宅与男宠苦练勤修了男女周公之术。
辰时,庄孟子持着箱匣而出,他是远近闻名的老神医,老延陵王的世交。据说澹台夫人的一双子女都是在他手下接生而出。依着老王爷的宠信,他从来都可以随意出入延陵府各个宅院。延陵易幼时学了些许医术,也都是拜他为师。
忠儿随庄孟子由阁中步出,一直垂头询问着事宜。一队丫头行近时,却又都缄默下来,持声不再言。待到人群散了,庄孟子才最后吩咐道:“那方子照旧先吃上五日吧。上月受了牢狱之灾,她身子极弱,如今血虚疲,我看着不大好,这么多年多尤是今日状态最不好。”
阁内垂着层层帷幕,贤儿打了盆热水小心翼翼地送进去,才入了三帐,便看见玄色紫珠帘上喷溅了血色。每月的这一日,延陵易都要放血,时而血喷得极了,接不稳便会像眼前一样,连连溅污了好几层帷帘。
掀去最后一道帘子,贤儿才是看清自家主子歪倒在榻一侧,半支胳膊架了床沿,先是有旧伤瘀青着,如今新开的口子仍全未愈合,里里外外缠了许多层纱绵,却也能看出殷红的鲜血顺着臂肘滑出,一滴一滴落了踩踏,星点如墨。
“主子,您怎么松手了?不是要压着会儿止住了才能松手吗?”贤儿放下水盆子,即凑上去,替她压紧臂上大穴。
延陵易有气无力地喘着,眼皮微抬,见了贤儿愁容满面,才道:“使不上劲儿,才压不住。”
“主子别言声了。”她见她面色惨白,连话说都提不起劲儿,反是宽慰道,“交给贤儿来吧,虽不及忠儿用的力道准,可大抵也学了些。”
延陵易轻覆了双睫,偏了头至内侧,是疲尽了想要睡去。
然安静了片刻,阁外忽地起了人声。忠儿连掀了几落帘子,大步而入,疾言请道:“主子,昱瑾王来了。”
第四十二章 心疼
半挑起的帐纱一扬,尹文衍泽即是看清了帐中状况。只方才忠儿拦步时胡乱应付说是病了,他才更坚定了入内的意思。如今真至了面前,却是连人带声皆怔愣下。
“你…”他开了口,只嗓眼干涩得紧。
延陵易握紧了一角幕子硬撑着起身,眼神微飘了贤儿忠儿示意她们退下,而后单单凝着尹文一人,虚喘着道:“吓到你了?”她伤口在左臂,此时单手紧帐,左肘隐在身后不显。面上痛得满是湿汗淋漓,宽大的袍子下隐着发颤抖动的身子。
尹文衍泽咬牙愣看了良久,转身由热盆子里拧了湿巾,几步落至她身前,先是一犹豫,而后不作声地擦拭起她满额凉汗。延陵易下意识欲躲,反被他出力箍住后肩不得动弹。
他擦得极认真,动作亦轻柔,不时挑眉与她目光交汇,然也是一瞬间便要匆匆乱了视线。擦毕了,他才是小心翼翼抬了她背过去的左臂,细细打量着缠着纱棉的伤处,啧了两声,抬眸责备出声:“你摔得是重了些。”
摔?!延陵易胸口猛一颤,不知如何来应。
“看来我早个两日搬来是明智。也能多照顾着你。”他说着便攥上她一只手,怕是臂肘失多了血,她五指冰凉干燥。微微垂首,盯上她眉眼,声音稳而缓,“以后我都是初八就搬来陪你,好好看着你,莫能再被什么妖器厉物伤了去。”
她蹙额,迎着目光瞪他,满瞳情绪,却苦于难言。
“感动了?”尹文衍泽轻轻的笑,大掌抚着她冰凉的腕臂,一声一声煞为清晰,“可是觉着自己选夫没选错?!你男人心不细,可也知道疼女人。”
她轻轻咳着,想不通他这般演戏又是为何。胸沉气闷,然又无力与他冷言交锋。
“看在本王这般诚心诚意疼你的份上。邛国郡主的婚事,夫人帮我退了吧。”他这才是说到了要点,笑意正浓,目光如水,“夫人也该知道,衍泽不是随便塞个什么女人都愿意娶的。再几般好,也要衍泽看着好才是。我明白说了吧,那郡主,是衍泽心里放不下她,也不会放她。娶了来,莫不是要摆着祭拜?!”
“咳…”延陵易垂守覆睫,头正昏沉,“圣意如此,我不过也是摸着皇上的心意请的。这婚,延陵能请,却退不来。”
“延陵易。”他突得唤她,眼中全无了笑意,却满目认真,“我是心疼你。”
她闻听身子一抖,亦死死撑住,撤了目光,是不知该忘向何处。心处有个洞,不知深浅,却觉这一脚是狠狠踏踩而至,生生的抽痛。多少年了,连自己都不会心疼自己,她还有什么资格要别人心疼。
他知她在想什么,她眸子虽浊,却偶有时候能映出惊慌凄乱的心神。
“不是做戏。”,他紧了她腕子,倾身附她耳后,一字一句无比清晰着,“记准了。本王——心,疼,你。”
午时,延陵易草草用了几口粥食,复又眠下。
难得是睡得如此沉,连着平日里伺候的贤儿都随着欣慰。
人言心思缜密沉深的人往往不得好眠,延陵便恰是这般,夜越是静,人就越清醒。所以她多在深夜埋头审卷理折,只四五更时小眠片刻,而后便要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