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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是多么的不同,他愈是完美,她便愈卑劣。
她看不惯他的八面玲珑,因她永远做不到。
她看不惯他祥宁平和的笑,因那表情她一辈子演不来。
纵连一个随意安然的眼神,她都学不会。于是她才那么恨,那么恨他。
纵他不是在作戏,她也当是虚假的戏码。
是,恨的人,一直都是自己,她恨着他,恨这世上比自己幸运的无数人,索性便成了天下人,其实最恨最恨的,还是自己。
风夹着芳瑛,落了满处,不仅仅是他肩头,连着她袖摆,裙裳俱是星星点点。
他走近了她,袍子由风展起一角。
他始终握住她一支腕子不放,寻着她冰凉颤抖的五指,是要做出十指纠缠的姿势。
另一手,于二人之间,静静抬起。
他向她伸了手,等着这支腕子由她自己握住。
她是要相信,才能学会爱。
他要教的还有太多,不仅仅是爱。
她不动,右手于负在身后的袖笼中颤了一颤。
不作犹豫,另一只手幻化成臂由她腰上掠过,紧紧环着,将她往胸前一带,即是拥住。目光腾着雾,他吻过她侧鬓,淡淡道:“会有地狱吗?莫怕。我陪着你入。”
第五十一章 欠你一个天下
“听着,我不会再由你吃苦了。”他的声音很沉,似乎漫天都是他的声音,再无其它,“再以后,你的苦,都是我的。”
她胸口一窒,竟是无言,由他这般拥着自己,她倒也不厌。他的怀抱有一种熟悉的温暖,恰是自己身体贪恋的味道,她再不抖了,周身静下来,僵冷的身子似有些回暖。
抬目安宁地望向廊尾,琉金碧玉,冲目的莹润色泽再也不是触得满目生疼。只月影墙后,大步迈迎出的身影,却撞得她目碎如琉璃。孔雀羽丝与银罗金线相纠缠的龙袖,珊瑚珠串起的云螭绣织,那一身造价不菲,举倾世之奢华的白珠九旒五龙朝服,不当在此时此景出现。
尹文尚即驻在廊角的一端,再不靠前,他伸手推了廊壁相撑,面色已近惨白。
延陵易由尹文衍泽肩头平抬了视线,与身后十步之隔外的目光交汇,神情无色。
他空站了许久,咬牙强行离去,背影满是孤清。
九月初九,昱瑾王府大婚的前一夜,恰是尹文衍泽留延陵府的本月最后一夜。
时以至四更,延陵易依闷在书阁间看书,灯烛燃了一束又一束。直到尹文衍泽披着衣步步缓来,他手里也持着书,是《周髀算经》。
“我听忠儿说,这月中旬你不会入府。”他缓着声音由她身侧坐稳,一掠她手中翻着的纲奏,添了言,“再见,岂不是要隔了二十日,至下月上期?”
“科举房和工部两事并举,我得要忙起来。”她反是耐下性子,一一解释,“且新人入府新婚,我占那十日,于理不通。”她借着昏光瞧看了他,眉眼间再无从前躲躲闪闪,连日里相处下来,二人反是能平心静气言下些事,无论朝上朝下,她倒也不惧于他之前言论,二人即便就着异见相持不下,也多是再不吱声,闷个三两时辰,倒也翻过去。
他睨了她眼,扬眉道,“你我才不也是新婚,恰你都由人说了奸佞去,还在乎于理通不通?”
屋外蓝驰再是催促,尹文衍泽推脱了几句,又看紧了她。
“今夜就动身?”她问他,淡淡的。
“噢。府里来信儿催得,说一早即是迎亲礼。”他略显不经心,绕着她腕子摆弄,而后一掀,展出涂满了药膏的伤口面,轻柔道,“我不在的时候,要记得上药,下月再见你,这疤若还不退,看我怎么凶你。”
他凶起来,还不如她不凶的模样摄人,也只不过是这般口头上胡乱说说,她才是不当心。再仰头,见他满目的疲色,才是想起,这一出婚事中,最不愿的人恰是他。她倒也未询问过他的意思,就替他把婚给揽下了,他若怪她,也不是无理。然他一直也只是抱怨了几句,未责难下去。只猛一抬眸子间仍能由他面上掠到无奈之色。她不明白,府里多一个少一个女人,真就那么紧要?!
他松了她腕子,一指滑了她鬓间,起身:“时候不早了,趁今夜里没人吵闹你,安心睡一觉。”
她盯着他身影于门外夜色中散去,那挑灯的晃亮越来越远,直至看疲了一双眼。
……
这一夜极长极闷,辗转无眠后披袍起身,踩着夜步寻着私宅的方向。
隔着很远,便听箫声彻夜不散,徐徐走上倚在门间凝着闻人越吹xiao的背影。眼前的人影,似乎与记忆中的团影重合而起,她在梦中也常常看见那一身月白的影子,吹着与今日相似的调子。
“越儿,这是什么曲子,从未听你奏过。”
她兀自出声,却吓得闻人越回转身子,箫音乍断。
隔着五步之遥,他看不见她,却依然能自心头描画出她月下单薄的身影。他心底,脑中,甚以眼前,皆是十年前她之模样,她的清浅微笑,她随手拂乱他的发,她与他跪在瞿昙寺垂听大佛圣僧言训,受了母亲的责罚,一遍又一遍夜诵《君则》,而后喊哑了声音。那时的她,便是美。于他眼中,姊姊是最美。
“这一曲名有凤来仪。”他静静笑着,沉黯的目色中失了光。箫韶九成,凤凰来仪,击石拊石,百兽率舞。所以这一曲名有凤来仪,一箫有凤来仪,尚需百兽云鸣来配。只可惜,她连这有凤来仪之音都辩听不出,再是忆不起百兽云鸣的弦法了。
“为何这般熟悉,却又从未听你吹过。”她抬步迈了上去,拉着他手一步步踩上榻阶,二人靠了榻侧坐下,她埋头卧了他两膝之上,轻轻阖目,“怎么办,我又睡不着了。”
闻人越笑着摸上她侧鬓,抚着那一处温滑道:“可是王夫走了,姐姐睡不下?”
“胡说。”她由他双膝呼吸略沉,而后竟也全无来由起了困意,或以不是睡不着,是心难安。她总是要至心安稳,才得以睡得踏实,“越儿啊…知道吗?原来是暖的…。。”
“姐姐?”他低声一唤,却觉得她似睡得更沉,温热的呼吸落在指间。
“怀抱。”她低喃一声溢出,再无声响,而后整颗心全然沉下,静静睡去。
闻人越愣住,默然了许久,才是苦苦扬了笑,眸中水气蕴开,漾出秋痕一展。
“姐姐,很多年以前,你的怀抱也是暖的……”
很多年以前的事是模糊了大半,那一日昆仑山坠下,她便全不知了。然他却记着,尤是记着那一日她轻问而出三言,极短却也极动人……
“越儿,怕吗?”
“不怕。”
“可愿同姊姊在一起?”
“愿意。”
“越儿知道什么是死?”
“不知。”
她哭了,那两字“不知”之后,恰是引得她哭了。
那一日,他拽紧她的袖摆,风灌满了她的袍衣,他怕自己拉不住她,她便由风扬去,化作昆仑山下一捧青灰。她的泪,烫了他的脸,他仰着头凝她,任她纷飞的泪砸了自己满面,而后越积越多。他的,与她的,混在一起,齐齐贯下。第一次见她哭泣,亦是今生最后一次得见。她从来都是最坚强的女子,母亲说,她是坚比昆仑山永无凋谢的松柏。然她的泪,却比玉茗山涧的清泉要澈。
“越儿要如何做?”他问她,颤颤地扯着她袖摆,一声声寂寂询问,他怕她不要他。可他也不要做她的负担,她是因自己才被人逼上这昆仑山顶,他们以自己为迫,才逼她交出九龙真印。每每都是他累了她。
“我会抱紧你。”她在泪中笑,一切皆以模糊,“抓紧姐姐就好,不可撒手。这样我们便是永不分开。”
他任由那温暖的怀抱拥住自己,紧得几乎不能呼吸。她滚烫的泪,滑进自己脖颈,落至胸前又化了冰凉。她将他包裹在怀中,那极暖极软的怀抱是她为他撑起的世界,于那般温暖中,感受不到死亡的痛苦,连恐惧都未有。层丈烟雾瞬时弥合,他眼前的山谷景状皆是碎裂成片,逐渐连她的脸都看不清,只能感应那怀抱仍是紧的。他听见了乱鸟惊鸣振翅之声,听到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听见众人惊呼的惨烈震得山谷杂音回鸣,最后一声,是她的,她含泪的唇吻在自己耳边,声音很空很静,夹着风声忽远忽近——“姐姐对不起你,今生欠你一个天下。”
山河破,家国亡,她全然不记。
奸臣恨,乱党谋,她更是忆不出。
那以后十年,她忆中只有一言。她欠他一个天下,不仅仅是一双瞳眸,还有一座山河。
不知因何而欠,因谁而欠,只记忆中唯一的一句话,八个字,日夜纠缠不尽。
第五十二章 无白头,唯白骨
中宫殿的百敕寻星台是东南西北宫阙中最高的建筑,始建于前朝,前朝后主宸宗皇帝十为宠爱他的皇后,伊时后宫无妃只一后,二人同卧同起,携手共赴朝堂。他为她建了百敕寻星台,夜里二人便醉卧于此,邀月当歌,跃星为舞,是以人生最逍遥的一十三年,她有他的极宠,他有她之相陪。
大乐显元十三年,夏邛两国倾师而围,连破西都玉门关及南守江陵关,半月之后,会师于大郢京都之外。时以称十三年京师之围。宸宗为保国安政,不得已向朝中四权求助,四权尹文延陵公仪澹台上奏愿力保大郢,唯求宸宗退位。
显元十三年,七月十五,宸宗退位,四权之首尹文氏即位,京师之围破。
尹文即位后,前朝旧主南荣之势瞬时土崩瓦解,而后三年宸宗与宸后依是生活在中宫之中,名为奉养,实是幽禁。二人所出的两子于那三年之中俱是离奇夭折,因宸后许多年前便再不得生育,于是南荣息脉断灭。德肃三年秋,圣元帝以宸宗无后为名责令宸宗纳宫室为侧妾,宸宗含泪不应,圣元帝强逼宸宗休了妒妻,命宸后退宫。宸后誓死不离,愤而起舞,一曲歌舞毙,起剑自刎,便是于这百敕寻星之台上。失子之痛,亡国之恨,奸臣当道,世道离乱,她一个弱女子,堪当了亡国妖后,纵连南荣一息存脉都无以相留,恨所以嗜骨,便以死为诤。
本不过都是一场阴谋,尹文与夏国邛国重戚早有联姻之亲,夏邛攻郢,更是在四权策动之下,合力兴起的一出动荡,死伤不计其数,却也为尹文氏夺来百年前所未有的盛荣。尹文主政八年之后郢出兵干预夏国内乱,以同样的手段襄助其姻亲侄儿逼夏王退位,其侄为表谢意,亲手奉上大夏七座城池相赠,云南亦为其中一所。是由那一年起,郢之势力,首次超乎压于其之上百年的夏国,跃升为三国之首,天下至尊。
德肃三年,宸后薨于中宫,宸宗软禁卧病,南荣之势烬灭。
德肃八年,夏宫内乱,郢助夏大夫崇氏族,以崇代牟。郢得夏国七所城池,兴大势,自此年年,夏邛向其称臣纳贡。
自郢尊为天下之主,至以十年。逼死宸后,是十五年,逼宫篡位改朝换代,业已十八年。
十八年后,这百敕寻星台,亦为宫中最高之物,无与相比。
然是再未有那么一对旷世夫妻,再未有一任帝王能宠极至此,也再未有哪一任帝后帝妃得此盛荣。
俱不是烟花水雾,随风散去,风过无声,水去不留痕。只余这仙台高阁矗立于此,书着一世悲肠离歌。
延陵易轻抬了额头,望着身前端坐观星台的女子,她是何因,要选了此处与她相谈阔饮,莫非她这一生,亦在寻求那白头安老的幻景。殊不知,这瑶台玉阙朱墙碧瓦下,无白头,唯白骨。
“易儿,你这般看着我做什么。”荣后轻唤了她,玉指捏了冷杯噙下口寒酒,洌着嗓子,“怎不喝酒,是夏国贡上的新酿。听说他们那里的元子羌酿尚不错,卑禾羌海青稞,再以昆仑山玉茗涧的水泡,皇上宝贝的紧,只赏下我这半坛子。衍儿是不吃酒的,又寻不到陪我喝的人。想着你闷在自己府上也是无趣,才召了入宫陪陪我。”她眸子浅熏着,似是醉了,两颊皆有红晕。
“母后。”延陵易低唤了声,即去取酒。盏举至唇前,微一愣,猛地仰头,将杯中物大口灌下。全顾不得去品其中味道,只强行吞下,辣贯喉咙,实烧灼得干疼。
“哈哈。”荣后忽得掩口笑起,一甩衣摆,遥遥凝着她,“就好似吞毒酒般,你当慢慢品才好。”
延陵易咬唇迎向她的笑。却见半抹阳光下,她笑起的额眉浅浅盈盈。由着寸寸明光照下,脸上浓重的粉扑竟有些淡去,映出本先的皮肤,如雪华肌,莹润玉透。初时看觉得她虽年近四十,却似三十绕龄的贵妇,如今再细看,却像是连三十都不至。延陵易不觉惊叹,莫非真是有什么还龄保颜之术,让眼前之人,恰似又年轻了番。
“易儿,你今日且安心喝吧。再没掺个什么去子之类了。”荣后身子向后一倒,笑得以团扇掩面,只一双眸子凝着她不放,“知本宫为何要予你那一杯去子吗?”
延陵易摇头,放稳了酒杯,平目相视。
“三五年间,皇上都是为衍儿许了侧室入府。结果…那三位侧室,皆有了身孕。”
延陵易平挑了额眉,压下心中疑虑,淡道:“王爷有后,岂不是佳事?”
“佳事?!”荣后猛挑了眉,似含了怒意,“你是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