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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运-第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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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手,一掌挥在她左颊,延陵易冷冷地笑:“你果真还算个好母亲。”
那一方绣帕猛地掷向她脸,由她紧紧握在唇边,哭得颤抖。
“你自己说吧……”她侧了半身,周身无然静下,冷冷的空气蹿入鼻间,泛着猩甜与涩苦。
“大乐朝还在时,我不过是给娘娘们御妆梳头的小宫人,最卑微的那种。直到…遇见了主人,他那个时候还不是圣元帝,是镇国公。那年秋花赏月时,宸帝将邛国公主赏了镇国公做平妻,公主##的飞仙髻是我梳的,镇国公夸了两句,宸帝便一并把我赏了下去。”眸中轻颤,猛阖紧眼,泪纵满面,但忆起旧时,便如流水浮花般毫无真实滑过的痕迹。
“在镇国公府伺候了多年,待到邛国公主生下了当今太子后,镇国公便开始交好邛与夏两国。大乐朝中,四权之首延陵沛文,对尹文世家最不屑。镇国公几次欲收拢延陵,都不得要领。我自小在宫中学习手艺,施妆弄粉,易颜换妆往往能乱人耳目,乔装成与公仪郡主相近的模样也不困难,受命混迹醉风楼,做了妓伶勾引延陵沛文与我交好,后来又有了小鱼儿,我们将她养在贱民署。直到镇国公接我们母女回府,并以要挟延陵沛文与他朋党交谋。”
一地碎红,飘摇而起,并着她呆呆的笑缓缓再开了口:“他成功了,这世上还未有他办不到的事。瞒过夏邛两国,先杀了宸宗,软禁宸后。而后散出禅位让贤的大谎诺!这一切,他做的远比他人更出色。可他也疏忽了一点,便是宸帝的子嗣。”
阳光偏漏,斜斜洒洒,正落在延陵易半垂的长发,映着与往日不同的异色。握着楠木椅把的手,一丝丝扣紧,说出那个名宇,心口仍是会痛:“那龙嗣,便是越儿。”
“是!”舒妃接上,眼中泪干涸,“你那文武双全叱咤一时的父亲,也并非出自好心要存留南荣遗脉。
不过是筹码,都是筹码。以南荣的龙裔牵制大郢,胁迫圣元帝,好大一桩获利的买卖,他为何不做,为何不保!这才是…圣元帝恨了一辈子的刻骨铭心,没能将南荣的血脉斩草除根。”
“只可惜,你父亲那么会算谋的一人,却不知道给自己算算还有几日阳寿。他的筹码尚未用过一时,自己便撒手西去!天助大郢,胜平帝一死,你弱无浮萍,根本不能是圣元帝的对手。南荣越于你,只是祸根,累你失了江山与性命的祸害!可笑你恨这恨那,却不知最该怨恒的人是自己的亲父亲和好弟弟!”
满盏滚烫的茶水尽数倾在面上,顺着下颚滚入脖颈,一道连着一道的灼红映在娇美的容颜上,舒妃不躲不动,任烧灼的疼痛爬了满面。凄厉的笑色中,浮起肆意的嘲讽。纵是真命天子又如何,不过也被他们玩弄于股掌间,死也不知是因何作灭。
“我难道说错了吗?天真单纯的晏平女帝!”她笑得眉眼皆弯了,身子一抖,倒在地间蜷缩起,纵横的泪滚入笑涡,“如果不是你父亲自作聪明,皇上又何苦兴兵伐西,又何来勾结崇毅覆了夏宫的牟家天下。不过是吓吓你,除去南荣越罢了,未料…未料你偏去昆仑山上救他,纵连龙印都舍了,还抱着那灾星一并往下跳。真是幼稚的要人心疼,单纯的可笑可叹!好一出姐弟情深!”
“我也不是要救你们,不过是奉命去确认你们死没死,未想…还真是延着一口气不断。便像你父亲当年的行径般,皇上也想有自己的筹码牵制崇毅。所以…才有了你苟活至今日的福气。若我当时下一番狠心,你便是死了的!”
胸口抽痛,延陵易紧曳阖目,任凭那一个,字一个宇流入空气,生生阻遏在意识之外。
凌乱的云髻坠下半边青丝,舒妃颤抖着扶起一髻,笑得呛咳:“怕了吗?可怕的还在后面……好大一张网,只见你在里面翻滚折腾,就是爬不出来。这些年,我唯一的乐趣,便是看着你挣扎!堂堂晏平帝,也会落至此境,精彩!”
延陵易笑笑,陡然睁目,循着她的目光,一丝一丝凉下去:“那你呢?与我同在一处网中挣扎,既精彩又不会寂寞。既然利用我比杀了我更有价值,你们便不仅仅要救我,还要养我教我。用汤药毁了越儿的身子,留他一口气,更是因为要用着我多年,而这些年中,我要乖乖的听话,不能违背。用越儿可以牵制我,而我日后又能够成为圣元帝对峙崇毅的筹码。不论是筹码,还是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前朝后裔,都在你们手中,很得意吧。”
空洞的瞳仁映着苍白生泪的惨颜,二人皆是笑着,风,寒凉贯过,凄绝潋滟,眸中俱是沉痛!
“南荣柔……又是如何?”
也许亦是棋子一枚,圣元帝,真是棋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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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真相
“南荣柔…怎么,嫉妒她,谁让她是与衍泽天生地命的一对,而你不过只是个外人。”
舒妃惨乱的容颜浮在眼前,恍恍惚惚着,夹着残忍的冷笑,肆无忌惮。
“贱人。”尹文尚即越过延陵易,猛掴了一掌,五指痕印清晰如画,艳得刺目。
延陵易推开他挡在自己身前的手臂,面对着舒妃,缓缓蹲下去,双手摆过她双肩,字字清晰:“既是要说,便一口说痛快。在你还能出声之前,予你最后的机会。”
舒妃愣了良久,缓缓勾勒出惨白的笑,这一次,她笑得无声,眉眼深处写尽了无奈:“她是个女孩,皇家血脉中最无用的女孩。皇上既可以取了南荣女子为后,怎不能留给自己未来的储君一个血统纯正的南荣公主?!你以为,没有宁嬷嬷等众宫人的协助,我能一装宸后十年不出破绽?!不过是交易罢了,皇上留她怀中的公主一命,他们便要以死助我和皇上将这场戏演下去。以南荣柔替代唐肃肃嫁给衍泽,早也是计划之中,却因你的插入,添了风波。”
“你杀宁嬷嬷,也是为了灭口。”延陵易吸了口冷气,微松开她前襟。
“灭口是因…尹文泽已经怀疑唐肃肃的身份,并猜到了当年交涉。更况且,他生母姜夫人本就是宸后的姊妹,他欲翻起旧事有心救自己的亲姨娘出地牢,皇上的整盘计划便是江水东流了。”
“整盘计划?”延陵易眸间轻抖,“便是将南荣旧势一除而尽。”
当年大郢初兴之时,宸帝明以禅让,实是惨死,然南荣皇室数百年基业也不会毁于一夕之间。其厚实根基与忠臣党派,横纵如流,溃于明处,却实是暗中勾结,于朝上与尹文派争锋不让,新政改良施行之策,便是这些旧臣百般阻拦,以祖制不合为借口,全不顾新皇颜面,愈演愈烈之后,逼得圣元帝唯愿倾数铲绝。
逼宫乱政后,已不能再轻易掀起任一次屠杀,百姓受不得,朝廷更乱不得。杀重臣,斩良才,必会引天下愤议。纵使圣元帝握有生杀大权,却不得不为刚刚稳下的江山权衡左右。
于是,将这群暗中意欲兴乱的旧臣收揽一处,再以疏而不漏的天网倾数罩下,唯等时机成熟,瓮中捉鳖,予以重击。至那时,朋党兴乱,旧臣篡谋,便是下一场京城洗劫绝妙的借口。
先是一招李代桃僵,再施连环数计,无中生有,由诳而真,最终釜底抽薪大功告成。圣元帝不愧是施计用策的高手。便是对郢臣都能如此根绝,十年前的晏平,确不能敌他。牟倾卿输得并不丢人,只圣元帝以诡计缜谋赢下辈子,实有些胜之不武了。
“牟倾卿,你后悔吗?”轻柔一笑,几分悲凉,泪锁在眸间,“因一个是与自己无关的越儿,失了所有,是你最大的愚昧。太子,竟封为太子!是在绝自己的命!后悔吗?你既能不皱眉头地处死自己的母亲,为何不是一根到底,偏要留那祸害!”
雷天池心的白裙风影,梦魇中散不去的泣声,母后最后投来的目光。
一切一切,翻绕在混乱的记忆中,如此真实,如此痛。
“把他们还我,还我!“长久无能压抑的情感,倏尔爆发,夹在一声闷喝中,痛彻淋漓。
抬手,又是一掌,而后巴掌如雨点砸落,延陵易含血的双目凝着她嘲笑的面容,那若隐若现的笑色,掺杂着不屑,粘稠的血丝顺着口鼻纷乱坠下。她试图打乱这一切纷乱,以血涤净肮脏秽污。泪水滑了苍白的素颜,手心的灼热痛成麻木,机械的一抬一落。
尹文尚即猛进步,将她拦腰截住,摆袖一挥,指着地上蜷缩的舒妃,命人拖走。而后那些星乱的拳头便一记记洒落了他胸前,每一下,皆痛得延绵。她的泪,是烫的,肆意滚了满面,他第一次见她落泪,痛,甚于惊。长发沾着湿冷绕在他肩头,与他撕扯一处。
他紧紧拥着她,不敢松一分,这一紧,便是欲揉碎入骨。他的声音全哑了,便只能一声声唤醒她。
粗嘎的哑音,滑过她心头,涩涩的发紧。
长甲断在他后颈,似勒出血印,她贴在他胸前,狠狠地笑出泪:“尹文尚即,这个故事精彩吗?”
柔风化作平静的冷刃,意识清醒间,她轻轻推开他,站稳脚跟,步步缓至映着柔柔暖光的窗口,忽启半窗,清风夹着柔光漫入,从头到脚裹紧自己。泪痕一丝丝干涸,再不能哭了。
“这故事…她只讲了一半,余的我也能讲。”寂静的笑容掠过,如若仅仅是个故事该有多好,“力擒南荣这一张大网织好后,愿者上钩,无关紧要的便暗杀除去,约有三两分轻重的,即细心观望。不巧…延陵沛文也是其中。延陵之势,并非一日能撼,于是圣元帝又想到了那个留在贱民署的孩子,延陵沛文的野种。他命舒妃将孩子寻回,那女人却也瞒着他自己行了##所以…是我替代了她的女儿,为人棋子。”
“当年舒妃救下我与越儿,依圣元帝的意思,将我掷于贱民署足以羞辱,再暗中除去越儿,即以公告半成。只因舒妃是慈母心怀,不忍自己女儿深陷水火,才骗过圣元帝,将小鱼儿与我替换。而保全越儿,也不过是要我替她安心卖命的交易。她也是个喜欢做交易的女人,不习惯欠太多。如若,她再能狠一分,时局便面目全非了。”
尹文尚即持步立于她身后,斜风柔枝,夏草芬芳。
“父皇就算再会布棋,也不能看尽人心,至少…一个梳头作妆的小丫头都敢与他玩起了瞒天过海。
可若不是这个女人,她与越儿,早便是黄泉相隔,天上人间。她是该谢她,还是要恨!
“我们…”哑音哽住,这一声我们牵动了太多情愫,欲穿过她松散的十指僵化成拳,咬牙:“我们携手拿下大郢的江山以祭越儿的亡魂,可好?”
试探的语气,晦涩难辨。
延陵易猛回头,正撞上他坚毅的目光,再不是柔水清隽,密密麻麻间,写满了野心。是,他是凤子龙孙,是储君东宫,这天下本该是他有资格觊觎的。他若不争,才是遗憾。
祭奠越儿亡魂…飘渺的愿景,却又如此诱人。
古水之心,霎时苍乱。
“我从来不是父皇眼中的好儿子,便也不想做那个好儿子。我一个不孝子,与你这佞臣倒绝配。”他展了笑颜,有一丝无力。
她退了一步,错开他咄咄的目光:“送我回幽鸣宫。”
他不让,反更逼紧:“尚书台对尹文衍泽的处置已经移交大理寺案台复议。刺配三千里,留守江州。”
言声不轻不重,恰槌在胸口,呼吸一滞,延陵易连走出三步,扶紧楠木雕门,五指死扣。
“你是愿与他颠沛流离,发配三千里,还是留下!”眸光流转于她的侧影,他竟不敢直视凝望,“你走了,便是输。若留下,我愿与你,甚以同越儿共主大郢江山。”
静了,一切皆沉下去,好诱人的江山,好诱人的一句如愿留下。
长眸流转,柔风激起摇曳的宽摆,峰贯了满袖。
幽鸣宫,她还是要回幽鸣宫,只因相信那个人仍在等。
一路清风柔香,莞尔作笑,因着东宫手信,入宫出宫尤其顺利。朱色宫墙依是静谧的可怕,荣后甍逝的消息,依是被一压再压,倒是圣元帝的手腕。直入西华门,再进幽鸣宫,安静的悄无声息。细细碎碎的阳光洒满了中庭,尹文衍泽伫立的身影,如同淡墨染蕴的画中人。
他朝向自己伸出的腕子,在柔光下映着玉润华光。
她笑着交了腕子,而后由他环住,软软的风夹着他更柔的气息。
双臂小心翼翼滑过她腰间,他低低一笑,眼角却分明滑过愧意,轻柔道:“可愿与衍泽共赴江州游历秀山峻岭,之手天涯。”
之手天涯,而后呢。
人生一恍惚便也数十年匆匆而逝,终不过浮浮沉沉,沧海又桑田。
她亦笑着环紧他,忽而灿烂地笑了:“我陪你,我陪你…”一声声的重复,是念给自己。
“怕吗?”他问她,恬笑着抚上她额头,指尖沿着紧蹙的脉络一扫而过。
“怕过。”她愣了许久,才握紧他的腕子,说,“如是从前,我便不怕。”
他目中了然,穿过腰间的素手点在她腹间,幽幽道:“因为她吧…我也是。”
“我可以在我们的院子里植辛夷吗?”她闭紧了双眸,轻轻浅浅地笑,“一定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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