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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是要姓延陵的。这绸子,我代祖宗们传下给你。唯愿你是能强过你父亲,往后多子多福,多寿多禄。”
第十三章 抱歉,贵了点
德肃十年八月初八,双喜吉时,延陵府有违祖制,举丧尚不及百日即兴大婚之喜。
这一出喜宴,却也引人讶异,皆是王爵顶位强强联姻,一个王爷纳王夫,另一个皇子爷娶王妻。礼部典仪官已不知要如何入册立碟,频频请奏于圣元帝久久没收到回音。
大喜当日,因着延陵白事未尽,设于延陵府的喜筵并不算铺张煊赫,平静地无异于一场家宴。宫中遣派了太子前来执礼,圣元帝并未出面,似是对这一出联姻实不大关心。明白事理的宫人皆清楚,这一场喜事并无光彩,嫡皇子更不过是以几十万两卖出去的筹码。与这新上位的女王爷第一回合交手,皇家便先失了一步,朝中臣员就此也于暗中诡议连连。纵连送礼贺喜的势头,远不及皇族其他亲事,一来怕助长了延陵家的气焰,二来忧心有损皇颜。
雕花嵌玉的窗棂前贴满了一排双喜,耀目得很。烛台燃着大喜红烛,如凝了血色红泪。一地红绒长毯绣着珠丝玉线的芍药牡丹,是皇聘喜件之一,什么质地的倒也不明了,总之踩了脚下极软便是。喜榻立于珠鸾凤仪之侧,隐在玉鸳鸯屏扇后,是上等沉水香木雕凿而出的千工床,卷蓬顶坠满了以红线相穿的各式云母翡翠,外榻前有绯红帷幕重重垂下,落及踏步,金色长穗摆甩至地,尽显华贵。
行过天地礼后的延陵易安静地坐稳于榻中,身侧洒了满床的红枣桂圆花生之类,咯得很不舒服。屋外丝竹喜乐不绝于耳,引她烦躁。厚重的喜巾下,她的世界一片混沌,额前紧痛,呼吸不畅。耳边尽是宫中嬷嬷们碎碎的念叨,没完没了地颂吉贺福。
大婚吉时,她便是迟了。因着宗审六部的差事于宫中耽搁多日脱不开身,回至喜府时已是晚了片刻,草草更欢喜衣,施以红妆。待到仆人来报,喜堂前早已准备停当,诸王候等多时,她才刚绾好发。多亏了忠儿贤儿二人有条不紊的忙络才是未出差乱。
这门喜事的分量,她早已掂得清楚,不过只是做齐个脸面走个场草应对付。看在是自己求来的婚事,再琐碎,也要忍下。其实也远无想象中的繁琐,皇家体念延陵族门有丧服在先,便由三十八礼减至十八。拜堂礼之后女眷入了后院,男眷是要依着规矩冲入前庭围着新郎官敬喜酒。
终于静下,似乎是时辰过了,屋中大小喜娘随侍陆续散去。僵了多时的身子好不容易软下,歪在了廊头的雕花团架,一手扯下重重地盖帘,终是吸上一口新鲜冷气。她忆起自己同延陵空商议好的,拜堂交她,洞房却要留给他才是。只她至少要见过新婚夫君一面,全然交待清楚了才算遵循礼节。
“主子,王爷到了。”这一声由窗口飘入。
延陵易恍惚回了神,无声以应。
光线猛地漫入,随在来人身后是十八盏红烛喜灯,正刺得人眼胀,延陵易忙皱眉偏过目光。门外伫立的人影淡淡吩咐了几声,即是撤下十余盏,只他自己抬了单盏举步浅入。尹文衍泽的步子极轻,这一点延陵易初有领教是在庭前拜堂,那一时她总有感觉身边不像立着个人,反是环着抹不浓不淡的气息。
“延陵王。”他立在屏扇一侧,淡声唤了她,不是夫人,不是王妻,而是她的王称。而这一声,却也唤得恰到好处。此刻,她确也不想由他口中听到其它字眼,这三字终是最稳妥。
“昱瑾王。”她亦如此回应,对得整齐。不是嫁,而是她选了他,纵是什么皇亲嫡子,她也不会自视于人之前低下半等。
门口侍门的贤儿猛吸了口冷气,她从未见过如此夫妻,拜堂后言得第一声竟是各唤其尊位,未免有些许奇怪。挪了视线,狐疑地掠向另一侧的忠儿,见她满脸凝重并无异色才复又垂了头攥着自己脚尖,全当自己是个聋子傻子。
延陵易徐徐起身,长裙琐乱,微有绊脚,她行得有些艰难。
“每月中旬住在延陵王府,月后旬入您的昱瑾王府,上旬臣与王爷各回各府。如此可好?!”这也是她能想出来的最合乎情理的分法,一来无需日日相见,二来彼此的门面都有所保全,三来…总要在天下人眼前演出夫妻和睦的戏码,“延陵府,比起昱瑾王府是要小了些,只人也不多,中旬的十日倒也不难熬的。易居水阁后恰有一处书斋也是能收拾出来,密不透风,因着太过闷热才弃之不用。臣也刚知王爷喜热,若有这个需要,那斋子可做王爷于陋府的憩所。”
“为何是本王?!”他猛地截声问道,噙着浅笑,一如往昔的温润清和。
她只当自己并未听见,径直说下道:“延陵府东院各有我和兄长的居所,西面住着嫡母亲和小妹。王爷平日——”
“为何不回答本王?!”他又问,无恼意,然眉心已蹙紧。第一次,也是绝无仅有的一次,这世上有人能够无视他的出言。
“本王不喜被一而再的打断。”她仰目而视,显有的一次,她于直视他时并未觉得昏眩,或以因为她眼中并没有这个人吧,“也不全是我选。你是我二十万两买来的,贵了点。”是他逼她,把话说得如此清楚明白,却也一针见血,丝毫不留余地。
他轻睫微颤,某些时候他的眸光会乍然涣出一抹诡谲的异蓝。也许真如传言中一样,他的母亲,圣元帝唯一的皇后是个以色侍人魅乱中宫的妖女。轻吸入一口香气,辨不清这室中熏着哪一位檀香,总之他并不喜欢。然笑意仍以温软:“抱歉,贵了点。”
她轻轻滞了呼吸,不得不承认,他算得上她见过中。。。脾气最好的男人。正因为不是个男人罢,所以才会温软至此。
“因为不举吗?”他最后一抹笑意淡去,双目依是清润,毫无逼迫。他看得出她在相识的同时,眼中却无半丝自己的痕迹。他煞以奇怪,她倒是如何做到的。心,是要冷漠至何种境地,一切在她眼中才全然无了色彩温度。她并无在意,纵连会惹怒他惊扰皇室,她都是不在乎。是尘土吧,或以在她眼中,他连尘土的分量都不足。
她是想说其实这与她无关,话至唇间还是吞下,平静地飘了眼门外的侍人,淡道:“关门吧。”如若他急得顾不得脸面,她会忙他顾应到。
第十四章 府门深如海
喜房中红烛轻摇,映出一片光晕,灯前伫立之男子喜衣未褪,他立得笔直,眉目清朗,目光须臾不动地攥着身侧女子。看多了她铅华弗御的素丽,竟会觉得偶尔沾染脂粉的她更为鲜亮,却也不真实,如水中月、镜中花。太过鲜活,便是虚妄。骨子里的淡漠是抹不去的。
“此言…只对延陵一人坦白就好了。”她终以出声,眸中沉着一抹坚定。天下人都清楚,她延陵易嫁得是最尊贵,她更要他们都明白,她配得起眼前这完美无瑕引无数女子翘首期盼垂怜的男人。
“尹文尚即要你嫁个不举之人,你便从了他?!”他出言显少一针见血,如今这般直接,确也连自己也未想到。
她看着他并无波澜,他一定不会相信,他是她伊始决心要选择的人。抬步出堂,独留他一人于室,她并不愿做过多的解释。夜风扑入,她的步子很沉,身后飘上的影子却极轻,如风卷至,那人身上缠着一味奇特的诡香,引人迷醉。
延陵易顿了步子,声微弱:“阿嬷,这会儿不该伺应在嫡母亲身边吗?”
“你总这般不让人省心,还不是要我来看着你。”由阴影处款步而出的女人体态丰綽,素衣寡衫掩不下动人美姿。这等尤物,屈做了王府嬷妈,是可惜了。
“我想去看看越儿。”延陵易坦然道。于她面前,她尚不需掩饰。
“越儿吃了药,便是睡下的。”女人舒了口气,淡道,“主人的意思。你大婚喜夜,不当和新郎撕破了脸面。总有些事情,是要慢慢来的。”
延陵易身形一震,偏了视线迎向宁嬷嬷的注视,一语反诘:“我已循着主人的意思选了昱瑾王,还需我做什么吗?!”眸中酿着苦笑,大多时候,她不会这么看她。只今夜,风有些醉,人亦乱了。
“不要忘了,你如今的所有是谁给的?!”宁嬷嬷无恼,却也冷冷讽刺道,“贱民署的日子…是不是久未熟悉了。”
她喉中哽住,隐着突燃的怒火,猛出了声:“延陵沛文的死…是同她有关?!”
宁嬷嬷眼中火熄扑灭,惊颤了几番,重重覆下,咬牙要言。反被廊外人声截住。西边灯火顿开,下人忙涌出,惊呼而道:“宁嬷嬷,眉儿小姐又上了病,夫人急宣着您呐。”
宁嬷嬷冷眼掠了廊外,自延陵易肩头擦过,言声砸下:“毋须主人亲自教拂,你该是知道如何做吧。”
风,沉下。延陵易的心忽得放下了,不由得轻笑了几声,原还不过是这般罢了。耳畔复又涌起父亲亡时的留语,轻了又重,重了又轻——“你,是我延陵家之长女,而非南荣一族的狗。”她心里明白,二十年来,他从未予自己半句重话,却在弥留之刻给她遗下了咀嚼不尽的深言。
喜房中,红烛已灭下多盏。尹文衍泽端了油灯靠在案前自己同自己下棋,如此静谧的夜,静得太过诡异,反无了睡意。他身上喜衣已撤,换了往日的常衣,淡青的袖口跃有虎纹。
门前叩廊响彻三声,他淡淡仰了目,却对上不请自来的延陵空。心中思量二三,莫非早这兄妹二人便商量好的,他这块“砧上肉”,是要一家共享。手下胡乱推乱了棋盘,下棋之时,他多不喜他人围观。棋路,往往能显出心路,他还没有大方到让人堂而皇之的窥探自己的心绪。
“呦,一人自个下棋呢,不闷吗?”延陵空收了折扇,摇步而入。
尹文衍泽由案前绕出,几步落至中堂几前,推了盏上去,自己沿着另一端缓缓坐下:“还好。”
“这房还未圆呢…”延陵空打量着目光掠向东厢寝间,然隔了华扇玉屏,倒也探不出什么模样。
尹文衍泽只淡笑不语,微微凝上一口热茶。
“王爷也别太介意,我家这丫头就是人事不知,性子又不大好。再者…全府上下都知道她眼里只那个男眷放不下别人。纵连我这个做哥哥的碰了那小子一下,她都要咬牙切齿个半日才顺下气。日后,您多让让她那后花园私宅的小房。”
“男宠?”尹文衍泽就着热茶反问了声,原道是民间谣传延陵易极宠男眷娈童并非以空穴来风。
“啊。”延陵空笑着应下,别有用心,“王爷倒也不必担心,再如何,总归您是大,他是小。日后但凡有事,找我即可,闲来喝个小酒,下棋论道皆好。”
“世子爷很闲。”尹文衍泽浅浅笑着,并不急着收下来人满盘“善”意。
“是,总是闲。”延陵空张口即是应下,作势一声长叹,“尔后就怕王爷闲过我。”言罢即是要甩袖离去。
恰尹文衍泽猛地抬目,柔光直逼上对方,却是冷声仄寒:“尹文尚即不肯要的女人…交到本王手中,世子爷倒是可以放心了。”
“尹文衍泽。”延陵空收下一副无关己事的浪荡,忽认真了道,“即便她是全天下人都不肯要的女人,对我延陵空而言,也不是能随手相交的。”于他眼中,不是他们不肯要,而是天下凡人要不起。他看得起他,才能忍心交付于其手。
残风一跃,树影斑驳,这易居水阁无人时最凉。
尹文衍泽倚在门前看延陵空步步远去的背影,像极了延陵沛文。他曾以想过延陵沛文的秉性,那是个能为了他人舍弃自己的愚人,说他愚,他却也比谁都具真知灼见。延陵空,或以该多随了他吧,然不知是喜还是该忧。
“王爷。”但不知由何处转出了持刀随应蓝驰的影子,低低地唤了声自家主人,“延陵王确是去了后院私宅。”
“嗯。”尹文轻声应下,目光落入九尺碧湖,化为一潭静波,“蓝驰啊,你看得明白吗?”
“王爷是说…延陵王还是…”蓝驰稍凝了视线,怔道。
“我说…这一家子。”尹文静静扬了笑,流光溢彩。
蓝驰来不及去揣摩主人的意会,只愣神迎向这一抹摄人心魄,是醉了。
第十五章 香帕
“主子,昨夜您睡在哪了?”打一清早,忠儿一路寻着各处宅阁,终是在私宅撞见与闻人越少爷共时用早膳的延陵易。见了人影,便冲入低声急唤。
延陵易微咳了一声,压下她之后欲接上的话。汤匙在手中转过,轻一推瓷碗,接过丫头递上来的素帕,静了手又嘱咐了闻人越慢慢用,方面色无异地步出厅堂。绕至几步之遥外的水榭前驻步责难忠儿道:“你何时同贤儿般稳不下心绪了?!”
“易居水阁今晨的早膳是由嫡夫人亲自送的,说是有什么讨喜的说法,我们拦不住。进去就只王爷一人在廊口子看书。”忠儿倒也一时分不清轻重缓急,只得捡着自己觉得要紧的说,反是越说越乱。
延陵易对着池中夏波,以水为镜,端平了襟领,冷言:“后花园的软轿备齐了吗?”
“而后各院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