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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扫荡,划过鼻尖,生硬的冷。
兰扣又是感叹又是无奈,原本想着与韩氏部落里应外合,必能将单于庭一举歼灭,届时,兰扣就是单于庭新的主人,统一大漠南北,兰扣的威名也将传遍整个草原。
而如今,功败垂成,老巢和家小危在旦夕,眼下又没有必胜的把握,该如何是好?
他看见,禺疆稳稳地坐在战马上,威风凛凛,气度从容,天神一般睥睨众生。
刹那间,兰扣目眩,竟然心生敬服之感。
大单于黑眸微眯,“此事也急不得,这样吧,兄弟还是到单于庭稍作歇息,明日再议,如何?”
————
炎热消散,绿叶飘黄,最初的一缕秋风冷了薄被。
杨娃娃拥紧被子,仍觉冷意入骨。
远处的狼嗥划破静谧的夜,令人毛骨悚然,在她听来,却是无比熟悉与安慰。
拥被独眠的午夜,没有睡意,只有那刻骨的思念不断地折磨着她,全身都痛,却又不知何处在痛。那是对禺疆的思念、对儿女的思念,痛彻心扉,啃噬着她,鞭笞着她。
这是北撤前的单于庭附近的一个小部落,自从回到匈奴,她就住在这里,过着一种与世隔绝的、平淡而真实的日子。
春去秋来,日子很慢,慢得令人发狂,又似乎很快,白驹过隙,转眼间秋阳当空、秋风凛凛。她知道,禺疆经受的煎熬与思念很惨烈、很残酷,自己又何尝不是?
那种思念,就像流水对卵石的侵蚀,一点一滴的腐蚀、渗透,一寸寸的凌迟。
她不是不想回到单于庭、回到他身边,而是不能回去。
一旦她出现在单于庭,未蓝天潜伏在单于庭的耳目一定会知道,以未蓝天的脾性,只怕不会善罢甘休。届时,铁蹄踏响,烽烟千里,匈奴与月氏两国交战是可以预见的一幕。
再者,杨娃娃想以此惩罚自己,惩罚自己对禺疆的背叛。
无论是被逼的,还是无奈的,她终究是背叛了他。
他孤傲自负、霸道温柔,容不得一丁点儿的背叛,容不得妻子的心里装有别的男人的影子。
因为不久前的背叛,她不知道如何面对他,不知道是坦诚相告、还是永远隐瞒……
心怯也好,残忍也罢,她也想不到自己竟能狠下心不回单于庭。
然而,在见到呼衍揭儿的那一刻,她所有的伪装和坚持顷刻瓦解。
那是十日前,大雁飞过,斜阳已尽,最后一抹残红坠入无边的黑暗。
秋风横扫,草絮飘飞,薄雾瞑瞑,草原上一片迷濛。
宁静的部落突然震动起来,一队骑兵闯进部落,纵马奔腾,掠起滚滚烟尘,惊起栖鸟呜咽乱飞。紧接着,黄狗疯狂吠叫,牛羊乱窜,骏马嘶鸣,整个部落一片惊乱。
骑兵气焰嚣张,高声大叫:今晚左谷蠡王借宿在此,部落中所有人不许乱走乱窜,安分地待在帐中。
杨娃娃正要回帐,突然看见前方有一个小姑娘被凶悍的骑兵吓得嚎啕大哭,坐在地上抹泪。
前头的骑兵紧急勒马,座下骏马长嘶不止。
骑兵大怒,朝小姑娘抽出马鞭,气急败坏地叫道:“哭什么哭,还不闪开!”
小姑娘哭得更汹了,杨娃娃克制不住心头的怒火,快步走过去,抱起邻居大婶假的小姑娘,狠狠瞪那骑兵一眼,转身离去。
骑兵看见这柔弱女子轻蔑挑衅、冰冷逼人的目光,不由得大怒,叱骂道:“喂,自家的小孩不好好看着,死在我马蹄下,与我无关!”
她霍然转身,一眨不眨地瞪着他,目光凌厉,恨不得将他的眼珠子挖出来。
这骑兵从未见过这么一个娇弱的女子有这等目光,不由得呆愣起来,有些心惧。
另一个骑兵驱马上前,拍着兄弟的肩膀,戏谑道:“兄弟,你竟然怕一个娘们,这可是头一遭。”他看向身姿笔挺的女子,眼睛一闪,色迷迷地笑,“想不到这小小部落也有这般姿色的娘们,怪不得你都看傻了。兄弟,不如让我们兄弟几个消受消受……”
说着,那骑兵跳下马,朝她走来,一脸***、猥亵的表情。
原先那骑兵慌张道:“不好吧,左谷蠡王马上就到了,我们赶紧准备准备……”
杨娃娃放下小姑娘,让她先回家。
起了色心的骑兵不理会兄弟的劝说,窃笑着伸手摸向她的下巴,“你真美,今儿好好服侍……啊……”
她陡然捏住他的手腕,反向扭起他的胳膊,痛得他嗷嗷直叫,她喝道:“滚!再有下次,我扒了你的皮!”
骑兵没料到这个女子竟然有这么大的手劲与这么好的身手,有些惊骇,却又不甘被一个女子教训,让兄弟们看笑话,于是他只能暂时先忍着痛,一声不吭,“我只是……没防备……你放了我……我与你打一场……”
她手上加力,愤愤道:“你堂堂英勇男儿,与我一个女子打,好意思吗你?”
“喂,你们做什么?”
杨娃娃转首看去,但见十来骑并列在前,饶有兴味地看着这一幕。
她放开调戏自己的骑兵,冰冷的目光扫过众等草原男儿,径直转身离开。
刚刚迈出三步,她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呼呼”的鞭声,裹挟着一股阴冷的劲风袭来,她知道,一定是方才被她打的骑兵不甘羞辱,愤而甩鞭抽她。
明眸一眨,冷光乍泄,她敏捷地闪身,躲过劲道十足的一鞭,在他即将抽出一鞭之前,猝然转身,挥腿朝他侧脸痛击,速度之快,力道之狠,让恼怒的骑兵防不胜防,让作壁上观的骑兵倒抽冷气,赞叹她的身手。
那骑兵震怒,在兄弟面前被一个女子打得这般狼狈,怎能不怒、不羞、不忿?
但见她盈盈站立,鄙夷地瞪着自己、毫无畏惧之色,被打的骑兵怒火中烧,黑着脸膛,握紧马鞭,扬手又要抽出一鞭。
“住手!”一声断喝,远远地传来。
众骑兵纷纷转首,脸色剧变,惊骇地驱马让道。
抽鞭的骑兵骤然收回马鞭,恭敬地低头,凶狠的表情消失不见,只剩下不甘与愤怒。
杨娃娃扬首望去,却呆了,全身僵住。
她很想转身离去,却迈不动步子,移不开身子,双足好像定在地上。
一匹通身如雪的骏马缓缓策来,神骏非凡,马上男子着一身黑袍,轩昂俊朗,一双俊逸的眸子不敢眨动,闪着惊喜、激动的光。
是她!真的是她!
真的是朝思暮想的女子!
粗布衣裳掩不住香肌雪骨,散落长发遮不住清颜雪腮,身姿纤瘦,风姿楚楚。
暮色四合,灰暗的天色中,她的明眸一如湖水清澈照人。
晚风劲吹,撩起她的墨染发丝,许久未见的她更显得孤洁清滟。
呼衍揭儿不敢置信地下马,一步步朝她走去,目眩神迷地看着她,竭力克制着心潮的涌动。
众骑兵见左谷蠡王痴迷的样子,大感惊讶,却不敢惊动,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杨娃娃淡淡一笑,“好久不见,你怎会在这儿?”
“我去了南边一趟,正要回呼衍部,打算在这个部落歇一晚。”他极力克制着心中的激动与惊喜,陡然握着她的手腕走向骏马,扶她上马,接着一跃而上,在众骑兵不可思议的惊讶目光中策马离去,消失于冥暗的天际,渺渺绝尘。
“就地扎营!”左谷蠡王抛下一道冷冽的命令。
————
晚风习习,夜色无边,广袤的草地青黄相杂,零星的碧树渐老,枝叶飘黄,在秋风的吹拂下飘飞如蝶。
呼衍揭儿掩不住眉宇间的喜色,“见到你真好,你怎会在这里?你不是在月氏吗?”
杨娃娃含笑道:“我逃出来了,回到草原后,一直住在这里。”
“逃出来?你为什么不回单于庭?你可知道,大单于……”他很惊讶。
“我知道。”她望向远处,心中酸涩,压在深处的痛楚幡然上涌,一浪浪地袭来,拍打着千疮百孔的心。她叹气道,“我不能回去,一回去,月氏王就会知道,他不会善罢甘休。也许匈奴和月氏会开战,我不想这样,因此暂时住在这里。”
呼衍揭儿暗叹,眼前的女子的确是草原上绝无仅有的聪慧女子,心思缜密,柔弱而坚强,为了匈奴、为了广大部民,孤身一人流浪在外,忍受着常人难以忍受的苦楚。
他与她并肩而站,“我明白你所考虑的,听闻现今的月氏王是王子未蓝天,他和老月氏王一样,不放你回匈奴吗?”
杨娃娃颔首,“此事说来话长……”
呼衍揭儿揶揄道:“匈奴尊贵的大阏氏聪慧无双、仙姿玉骨,哪个男人见了不是被迷得丢了魂儿?”
“连你也取笑我……”她笑睨着他。
“多年前,也有一个男子被你迷得神魂颠倒。第一眼,他就被你迷住了,无法自拔,你知道他为什么喜欢你吗?因为,他梦中的女子便是你这样的,看似柔弱,实则胆识不凡;像湖水一样清澈,却让人捉摸不透;像蓝天一样澄净,又像冬日飞雪冰冷而绝烈……”呼衍揭儿握着她的手,轻轻揉着。
她静静地听着,他的声音很低很沉,浸透了绵绵的情意,他的目光也缠绵得令人心痛。
那已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他们初次相见的场景,历历在目,如在昨日。
当时,她与他素昧平生,初次相见,只说了几句话,他就要娶她,着实让人费解。
此时听来他那时候的所思所想,她也只能默默听着,感叹男女之情的唯一与无奈。
突然,他执起她的手,在她的手背上落下温润的一吻。
“不要这样。”杨娃娃抽出手,饱含歉意。
“听我说完,好么?”呼衍揭儿不松开收,黯然一笑,见她终于点头,继续道,“大单于很爱你,或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爱你有多深。我和大单于一样,第一眼就喜欢你,可我不够坚定,不够霸道,不够强硬,尊重你的决定,让你留在他身边。因此,他得到了你,最后也得到了你的心。”
“从此,我再怎么努力,也无法再赢得你的心,我失去了你……后来,我终于知道,即使你我早先相识,你也会爱上大单于,因为,我比不上他。后来,我娶了珑玲,希望能够忘记你,希望能慢慢喜欢珑玲,然而,我误了她一生,我给她一生的安定与名分,却给不起她一生的幸福……因为,我无法爱上她。”
他的声音分外低沉,饱含深情、无奈,颇有感喟。
杨娃娃叹道:“都是我不好,害了你,也害了珑玲……”
呼衍揭儿伤感地看着她,夜幕下,俊眸璀璨、似有晶莹的水色流动,“与你无关,你注定是我们匈奴的大阏氏,也只有大单于才配得上你!”
动情之后舍情,最是艰难与苦涩,那是忍痛割舍,那是连皮带肉的撕扯,那是伤筋动骨的诀别,怎能不痛?
“不要这样说,我没有你说的那么好……”清眸含泪,冉冉流动,她无法不想远在单于庭的那个男子。
“我只希望你尽快回单于庭,回到大单于身边,这样我也放心了。”他舒眉一笑,多年的心结顷刻间解开,是潇洒的放手,也是对自己的宽容。
杨娃娃闻言,知道他已将这段情放下,大感安慰,“我会尽快回去,谢谢你。”
呼衍揭儿见她的眉间蕴着一缕轻愁,犹豫地问:“月氏王未蓝天喜欢你?”
她垂下眸光,轻轻颔首。
“好,我知道了。”他眉头微蹙。
“你先不要对大单于说我在这里,可好?”她恳求道。
“好,我不说。”他轻轻一揽,将她拥入怀中,“我知道你心里苦,哭出来吧,会好受一些。”
一瞬间,杨娃娃愣住了,哭不出来。
须臾,她悲酸难抑,靠在他的肩头痛哭流涕。
多月来的隐忍、思念、痛楚、酸涩,顷刻间爆发,仿佛洪水决堤,止也止不住。
他是了解她的。
呼衍揭儿轻拍她的肩背,柔声安慰,鼻端缭绕着她清淡的幽香,不由得深深的沉醉。
他轻轻闭眼,脑中慢慢浮现另一张熟悉的小脸,一个俏皮、活泼的小姑娘。
她眨着灵俏的水眸无邪地望着他,奶声奶气地叫道:“呼衍叔叔。”
猛地,他惊醒过来,暗沉道:“瞳瞳很好,你不必担心,只是夜里会想妈妈……”
闻言,杨娃娃不再哭了,擦着泪水,想起乌丝曾经说过的话。
瞳瞳长大后会与呼衍揭儿会发生什么事?守护神究竟是什么意思?
杨娃娃自然无法预知女儿的未来,天瞳十六岁那年,已经长成亭亭玉立的草原少女,是单于庭另一个杨深雪。天瞳酷似其母,身姿翩跹,深瞳点墨,眼波如醉,容色妍秀,惹得单于庭众多男儿竞相爱慕。
她却独独钟情于叔叔呼衍揭儿——匈奴第二任大单于,且如愿以偿嫁给他,情深意重,老夫少妻携手到老,成就另一段永世流传的佳话。
天瞳与呼衍揭儿的大婚之礼,杨娃娃已经看不到了,早已与大单于长埋广袤的草原。
长草萧萧,野花离离,广袤的草原以春夏秋冬的秀姿祝福这对永世流传的神仙眷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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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天八月即飞雪。
一场纷纷扬扬的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