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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人群中的喧哗声小了不少,她拨开挡住视线的枝干,不知为何,玉子倾已经醉得双目迷离,模样惨兮兮的,整个身子都靠在了他身旁搀扶着的人身上,脚下步子虚浮错乱。
她皱了皱眉,怎么都觉得事情不对劲儿,回头看了眼那些饮酒作乐的人,运起轻功就悄无声息的跟了上去。
玉子倾的酒量本来就很好,本来以为喝多几杯,根本就不会有什么大碍。不成想,在那些官员的轮番敬酒之下,竟也醉成了这个地步,仅剩不多的清醒理智里,也狠狠的自嘲了一番。
“公子,不是小的说您,您这次可真是喝得不像样了。”常乐有些无奈的摇头,扛着不断往自己身上施压的沉重身子,嘴里却是忍不住低声嘟囔着,“而且,那些官员一看就知道没安好心,您也真够大意,别人敬酒,您也照喝不误,万一那些人想要玩什么把戏呢?小的真不知道您是怎么想的。以您的身份,就算是滴酒不沾,又有谁敢说……咦……”
常乐忽然讶异的看着前方。
却见明遥着一袭粉红色百褶裙,婷婷玉立于不远之处,看向常乐不动了,自己却是缓步迎了上来,行走之间裙摆荡起涟漪般的弧度,袅袅动人。
“明……明小姐?”常乐傻了眼,好半晌才反应了过来,确认不是自己做梦后,眼里顿时染上一抹狂喜,空着的一只手直接揉捏起玉子倾的面庞,欣喜叫道,“公子,你快醒醒,明小姐过来看你了。”
玉子倾正醉得厉害,脑袋里一片晕沉沉的,根本就没听到他说什么,反倒是觉得耳旁聒噪,心下一恼,一巴掌就冲着想象中的方向拍了过去,真好拍在了常乐的嘴巴上。
“啪”的一声,这下彻底安静了。
“明小姐,我家公子被人灌醉了,往日可不是这么没分寸乱打人的。您可别多想了啊!”常乐强忍着嘴巴的疼痛,扒拉下那只手,连忙向明遥解释。
明遥却没说什么,抿唇笑了笑,看着玉子倾这醉得一塌糊涂的模样,眸光微微闪烁着,便也柔声建议道:“既然玉公子醉了,还是赶紧将他扶到房间里歇息吧。依我看,这里距离客院较近,不如先找一间干净的客房,将他安置下来吧。”
常乐忙不迭的点头,前些日子,明遥曾经在此处住过,知晓其中的布局也是可以理解的,也不疑有他,直接跟在明遥的身后,将玉子倾连拖带拽的带入了客房里。
明遥执壶沏了两杯茶,走到床前,将其中一杯递给了满头大汗的常乐,另一杯则拿在自己手里,坐到床沿边,想要给玉子倾喂点茶水解渴。
常乐仰头咕噜噜饮下,满足的叹了声,待看到此刻明遥的姿势时,心头蓦地一紧,连忙丢下茶杯,走到她跟前,低声劝道:“明小姐,方才多谢您的引路了。我家公子喝醉后,毛病较多,还是由小的在旁伺候着吧。若是不小心冲撞了您,那可就不大好了。”
他常年跟在玉子倾身边,所接触之人,几乎都是言行粗鲁不守礼节的士兵武夫,自然没对所谓的“男女之防”有什么别样的理解。
可自从玉子倾随谌王入京,并留在苍京之后,多少都懂得与苍朝女子的一些注意事项和忌讳。
不少闺秀的举止作风,他也见过,可在面对明遥这样毫不避忌的言行举止,还真是有些无法理解。
不过,眼神在掠过自家公子的脸时,忽然也没多想,伸出去阻拦的手就不由得缩了回来。
明遥眸光微闪,假装没看到他的异样,柔声回道:“你家公子醉得太厉害,还是快点去备点醒酒汤来吧。不然,醒来后就要更加头疼了。”
常乐有些不放心,以自家公子这副模样,说是任人宰割都不为过,可看到明遥那诚恳的脸色时,便也犹豫着点点头,忍不住开口嘱咐,“明小姐,那小的去去就来,公子这里,就要麻烦您了。”
明遥郑重的点头,待看到他快步走出,并将门关上之后,才转而看向床榻上睡得不安稳的玉子倾,眼里蓦地划过一丝阴唳。
……
顾惜若没想到,自己随性跟过来,竟也能碰到意料之外的人。
那日,她刚到谟城驿馆时,明遥就找过她,虽不知道她如何能够进了驿馆,可私心里想着该与苏靳寅脱不了关系。
当时明遥对她所说的话,虽有些奇怪,可她也没有多想,一度以为这单纯是一种发泄,尤其是有苏靳寅在,也不至于做出什么难看的事情来。
可此刻在这里见到明遥,她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尤其过了这么久,还没看到明遥从中走出来,这种预感就显得犹为强烈,想也不想就从檐下攀了进去,身手灵活的攀到了一根房梁上,下方斜对着那张床榻。
由于隔得比较远,她看不大清楚明遥的动作和神情,只瞥见她的身子微微前倾了些,而后便直起身子,退离了几步,背对着她,正看向左边。
顾惜若快速的移动着身子,待看到从那个方向走出来的妙龄女子时,双瞳猛地一缩,再看向明遥时,阴冷的目光利剑般射向那一方纤细的后背。
到了这个时候,她如果再猜不到明遥的目的,那么这颗穿越客的脑子也该作废了。只是,让她想不明白的是,明遥为何会这么做?
正这么想着,下面两个女子已经开始有所动作。
明遥让出了走向床榻的位置,眸色无波的看着那女子从自己身边擦肩而过,慢慢坐在了床榻上,纤纤素手在玉子倾的脸庞上流连了下,片刻后才扭头看她,挑衅道:“明小姐,如今这床上躺着的,可是一代鸿儒的孙子,战场上的少年将军。就这么放过,你不觉得可惜吗?”
明遥神色一怔,而后双眸里迸射出阴唳之光,看得那女子忍不住瑟缩了下,正后悔不该那么问,想要开口赶人时,却已听她冷嗤一声,“王小姐不必担心。此人于你而言,是梦寐以求的夫婿人选,可于我而言,那不过是杀父仇人。”
所以,今日让他身败名裂,还真是太便宜他了。
那名王小姐满意的点头,正要开口赶人,抬头间,却看到一名白衣女子从房梁上飞掠下来,堪堪站在了明遥身后,神色严肃冷峻,格外煞人,此刻一双眸子淬了冰似的看着她。
她只觉浑身的血液顿时僵硬凝固,双瞳猛地收缩,张嘴想要大叫,却在这时,身子的某个部位一痛,麻麻的感觉潮水般席卷了整个大脑,意识也突然陷入了一片黑沉当中。
只见她身子一倒,整个人就直直栽在了玉子倾的胸前。
明遥霍然回首,恰逢顾惜若收回手,四目相对,恩怨痴缠几多纠葛。
“你的杀父仇人是我,何必把这怒气发泄到无辜的人身上?”顾惜若懒懒的靠在一旁的茶案上,优雅自如的伸手沏茶,仿佛没看到对面明遥恶毒的目光。
明遥极力压制着满腔的情绪,可终究还是在看到她如此云淡风轻的神情时,彻底爆发出来,一个箭步就冲了上去,不顾自身和对方的身份,揪起她的衣襟,神色狰狞怖人。
“谌王妃,你有什么资格来说我?”她咬着牙,眼色像是淬了毒般,恨不得将她尽数吞入腹中,“你说得没错,你是我真正的杀父仇人。可我没那个本事去杀你,就拿你的表哥下手,让他身败名裂,你说,这样的报复够不够?若是不够,我或许还可以再做多一点,直到让你满意为止。”
顾惜若拧了拧眉,却没有立即推开压到自己身上的明遥,近距离的对视让她将明遥或掩饰或不掩饰的神情都看得一清二楚,心头不可谓不百感交集。
明遥,顾惜若所见也不过几面。
第一次见到她半夜溜出总督府,便偷偷跟着她,看着她爬入苏靳寅的窗子,那时的娇俏可爱里,还带着些许的少女羞涩。
再次见到她时,她就跪在自己的脚下,让自己去救她的父亲,那个屡次想要置段天谌于死地的人。
而上一次见到眼前这个小姑娘,听着她发泄出来的毫不掩饰的恨意,心神儿也跟着震了震,心中颇多愧疚,终究没能寻得一个借口。
不过短短的时间,她见证了眼前这个少女从天真无忧到恨意满腔的巨大转变,心里不忍之余,便也只剩下浓浓的叹息,“明小姐,你上次跟我说过,你不恨我,可如今又是为着哪般?”
明遥听了,却是忍不住仰头大笑,笑到最后竟已含泪凝噎,眸中戾气久久盘踞,看得人不寒而栗。
那次她的确说过,不恨眼前这个人的,可那也是在她完全不知道那晚的真实情况的前提之下。
后来,她终于知道,就因为一块令牌,本来有能力救人的谌王妃,却执意见死不救。
在那些人的眼里,数十条鲜活的生命却抵不过一件死物。
可真是足够讽刺!
如今知道了此间种种,她焉能不恨?
她手下一用力,出其不意的推开了顾惜若的身子,顾惜若踉跄着退后,一手撑着茶案旋身站稳,再看着明遥的眸色里,带着一抹前所未见的冷冽之色。
“你若心怀怨言,直接冲我来便是。何必要走这么一条路?”她忽而欺身过去,生生将明遥逼到了角落里,那一抹若有似无的叹息也尽数被埋藏在心底里。
但见她面色清冷布满寒霜,一手指着床上醉得不省人事的玉子倾,冷冷叱道,“受了委屈,就该冲着那个让你委屈的人反击,而不是牵连无辜的人。你这么做,若是让他知道了,有没有想过后果是怎样?”
她不知道,玉子倾和明遥之间有着怎样的关系。
可从那小厮的言行举止中,多少都能看出明遥在玉子倾这里不一样的位置。
明哲是她杀的,有什么手段就尽管冲着她来,如今却把主意打到玉子倾的身上,这又算什么?
不想,明遥听了她的话,却是怆然一笑,指着她怒道:“谌王妃,你说得好听。你身份尊贵,身旁又有一大堆人保护着,就算我拼上了这条命,都不可能动你分毫。既如此,我又何必费这个心思,去对付你?如果我只是要达到我的报复目的,为何不选个容易下手却又能打击到你的人?你以为,我会那么傻到你说的那个程度,直接不自量力的找你报仇自取灭亡吗?”
顾惜若眸光一暗,忽而垂下了眼睑,冷沉道:“那在你看来,我不能阻止你想要报复打击我的举动,是不是就能从那些容易下手却又能打击你的人着手,给你狠狠的一击呢?”
“你敢!”明遥大声叫了起来,许是这样的话过于出乎意料,以至于她叫起来时,声音里的凄厉和尖锐几欲将人的耳膜割裂。
顾惜若冷笑了声,也不去看她,而是自顾自道:“你敢对我表哥下手,我为何就不敢对你的那些族人下手?不过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而已。我的模仿能力,一向以来都格外的好。”
明遥却像是被她的话刺激到了,情绪也渐渐变得激动起来,小脸上的狰狞狠戾之色,使那张姣好的面容瞬间灰暗怖人了几分。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她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忍不住仰头哈哈大笑起来,眼泪顺着眼角滑落,苍白了那娇俏容色。
笑声止住,她手指着顾惜若,厉声吼道:“谌王妃,你说这句话,就不怕遭天谴吗?我之所以这么做,还不是因为你对我父亲痛下杀手,对我母亲和其他亲人赶尽杀绝?到了此刻,你又在假惺惺的做着什么好人?”
顾惜若逼了上去,不卑不亢的对上她的手指,“那你为何不问问,我为何会对你父亲痛下杀手?”
“若不是你自私,不想交出那些人想要的东西,我父亲又何至于此?”
“你怎么不想想,我为何会不愿意交出那东西,而是亲手劈死他?”
“还不是因为你自私,你冷血无情?”
“错!”
顾惜若抛弃了进入这个房间以来的良好教养,第一次绷着一张脸,勃然大怒:“明遥,我告诉你,我是自私,我是冷血无情,所以在东跨院里的那晚,我为了怀里的东西,眼睁睁看着那些人在我面前人头落地。我对不起那些苦苦哀嚎的女人,也对不起你无辜受牵连的母亲。可是,自始至终,我都没有对不起一个人,那个人就是明哲——你的父亲。”
她重重吐出一口气,又不等明遥喘气质问,一面欺身逼上去,一面飞快说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如果不是你父亲几次三番想要把我和我家王爷置于死地,我们又何至于如此?你在质问我的时候,能不能先去问问,你的好父亲究竟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儿。你以为他就是完全的受害者吗?如果真是,那城北瘟疫区里的上千百姓又算怎么回事儿?那他私吞掉的赈灾银两又算是什么?”
明遥被她话里的戾气所惊,急急退去,冷不防踩到自己的裙摆,整个人直直跌坐在了地上,稳住心神后,依旧死死的瞪着她,双目充血,恨意满腔。
她不是很清楚,她的父亲具体做了什么。
可不管他都做了什么,那也始终是她的父亲啊。
她又怎么去责怪他?
恨只恨,承受谌王妃那致命一劈的人,不是她,以至于人生中的最后一刻,她都要让自己的父亲以那样悲惨狼狈的方式离开人世。
她抬起头,想起父亲后背处被割掉的血淋淋的肉块,恨意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