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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具的后面,我看不见教主的任何表情。
高寺二话不说立马将我护在身后,我第一次带着满腔的悲愤霍然从龙椅上站起来,使出全身的力气,一把将高寺推搡开来,大步走到教主的面前。我分明看见了慕容秋脸上复杂的笑意。
可是,即便是死,我也要亲眼确定一下。我将颤抖的手伸向教主的面具,指尖扣住面具的边缘,缓缓地揭起,出人意料地,这位伟大的教主并没有半点想要阻止的意思。我轻轻地摘下他的面具,柔顺的发丝擦过面具的边缘,铺陈而下,衬托出那张再熟悉不过的秀美脸庞。
我在心底笑了开来,是你,南宫韶和,果然是你。然而此时此刻,我是该叫你教主呢,还是该叫你冀南王呢,抑或是叫你…弟弟呢?
正当我庆幸自己还有机会亲眼目睹南宫韶和真实面目的时候,我忽而感到身前被什么东西抵了一下,然后,就好像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擦着我的肋骨捅了进去。暂时还感觉不到什么,只是好像全身的血液都在往一个地方涌,然后渐渐地,一种酥麻感夹杂着温热感在肋骨下面泛滥开来,我缓缓地低头,只见自己的肋骨下方早已血流如注,金色的龙袍被尽数染红,呆滞的目光沿着剑身缓缓上移,我看到的,是慕容秋并不欢乐的笑容。可她握着长剑的手,也分明在颤抖。
南宫韶和早已不再看我,虽然现在没有面具了,可我依旧看不见他的表情。
“阿樱!!”熟悉的声音在大殿上的偏左方响起,那么熟悉,那么亲切,却又那么遥远。我向后倒去,原以为自己会磕在龙案上,却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里,我听见高寺那熟悉的声音在我的耳边细语:“主子,忍一忍,忍一忍就好,忍一忍就好……”那连哄带骗的语调,仿佛一个大哥哥在哄一个孩子,可那个孩子已经忍不住了,想要睡去了。
“阿樱,阿樱你醒醒,我来救你了阿樱……”那个侍卫发疯一般挥舞着手中的剑,冲破了重重阻隔蹲在了我的面前。南宫韶和冷笑一声走开了,并未阻止,而那个侍卫那双饱含凄楚的眼中,却是溢满了难以置信的泪水。
真是奇怪的人,我又不认识你,你哭个什么啊哭。
他粗鲁地从高寺的怀中把我一把夺了过去,揽在那满是血腥味的怀里,我嫌恶地别过脸去。
“阿樱,阿樱你坚持一下,我这就带你去疗伤,你不会有事的……”
别叫了,不要再喊我的名字,被你叫醒,我会疼的……
他伸手抚上我的面庞,我冷漠地看着他,不发一语。他惊魂甫定地愣了一下,忽地伸手揭开自己头上的盔甲,盘起的亚麻色长发垂下一股,扫过我的呼吸,而我终于看清了那张我日思夜想的面容。琥珀色的眼睛,亚麻色的长发,蓝色的刺青,尖削的下巴,一如既往的美丽,毫发无损。
是他,是他,真的是他。
他似是下足了勇气,我恍惚看见他灵秀的双眸中晶莹涌动。于是那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在我耳边喃喃细语:“我曾经为了你可以什么都不要,如今,我依旧可以为了你放下一切。可我又何尝不恨你,恨你欺我骗我,恨你居然丢下我……可我……”
我半睁着双眼,只觉得有温热的液体滴在了我的脸上,穿透了我薄如蝉翼的心理防线。
“我这就带你离开……”他似乎想要揽起我,然而我感到自己的身子好沉重,好沉重……
“尚……”我开口只发出了一个音节,便黯然地闭上了眼睛。刹那间仿佛有兵器的喧嚣陡然而起。
造化弄人,你居然没有死,没想到,每次我遇到些惊心动魄的事情,在我的身边的,始终是你。
只是,我答应过他,不再为你而哭,他承诺过我,不论何时都要陪伴在我的身边。可是,魏如玠啊魏如玠,我尊贵的皇夫大人,此时此刻,你又身在何处呢?
我从谎言中诞生,在谎言中成长,从谎言堆砌的宫殿中一路走来,看惯了人情冷暖,却又在谎言中安然地死去,只是,我始终不知道,自己的感情,究竟,是不是谎言呢。
上卷 第一五九话 出逃
胸腔一阵又一阵的隐痛接踵而至,不给我丝毫喘息的感到浑身都在发热,可是我反而更冷。喉咙里干干的,好想喝水,真怀念以前秋水每天都给我呈上热腾腾的银耳莲子粥,可现在的我,又在哪里。
“她好像很冷。她浑身都在发抖,嘴唇怎么这么白。”这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现在没有隐蔽地方熬药,所以只能外敷草药外加针灸辅佐治疗。我是有把握治好的,只是她要受一些苦了,而且我们的时间并不多,你知道的。”这是一个少年的声音,带着他一贯的慵懒腔调,却沉着冷静。
“你心疼她了?”她少女的声音变了一个强调,夹杂着鲜明的醋意。
“秋儿,你又开始无理取闹了……”少年的声音夹杂着一丝无奈的情绪。
“喂,姓苏的,我也直很关心她的好不好,哪有无理取闹,你说啊,我哪有无理取闹……”少女的声音戛然而止,随之而来的是并不安分的沉默……
意识终于渐渐清晰开来,感到睫毛上沾满了汗水。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却又有些拘谨地睁开眼,然而眼前的景象却着实让我吃了一惊。只见一身夜溟教黑衣的苏幕焉坐在床边,将慕容秋揽在怀中,两人正在深情地拥吻……我忽而忘记了该作何反应,只是呆呆地躺在床上,发出了一个音节:“呃……”
床边的两人是触了火一般实吓了一遭,慕容秋迅速从苏幕焉的怀里站出来,有些赧然地对着我没好气地道:“喂你……你醒了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真是……”
诶?我怎么知道自己什么时候醒?要在梦里事先跟你打个招呼不成?只是,如果我没有记错,在此之前我不是已经被你杀死过一次了吗?现在站在我面前的这个女孩是谁?难道不是先前那个一剑捅过来的慕容秋了?
我挣扎着要坐起来,可稍一动,腹部那儿的剧痛就让我全身一阵痉挛。
“你别乱动幕焉伸手将我按下去。把被褥替我盖好。“伤口尚未愈合。你这么一乱动。怕又是要被你给挣开了……”我迷茫地眼神看了看苏幕焉。又看了看他身旁那个神色倔强地慕容秋绪依旧停留在放在被我无意中捕捉到地画面中……他和她?这。我无论如何。也不曾想到居然有这么一层关系。
“你们夜溟教不是要杀我地么?”我平静无波道。
“这……”苏幕焉稍作迟而温和地笑了笑。“此事说来话长。不过阿樱放心。我与秋儿都是可以托付地人,教主以为你死了。所以我们把你藏了起来。”话说至此。在一旁面色冷清许久地慕容秋终是环起了胳膊。颇为俏皮与得意地望着我。
我环顾着四周。这是个暗无天日地房间。尽是靠近门边儿有一个方形小窗户纸糊了起来。看不见外头。
“我现在在哪儿?”
“还在宫里。”苏幕焉耐心道“你昏迷了两天。这伤虽不致命却有些严重。所以这些日子都必须暗自藏在宫中人耳目。等到你伤口好了些。可以下地走动了。我们就要动身启程了?”
“启程?去哪儿?”我诧异道,完全不知道苏幕焉到底有什么计划,他和慕容秋既然杀了我为什么又要救我。
“当然是出宫。至于宫外具体是谁接应,现在还不知道。……不论如何,我们都会护你周全的,你大可放心。”苏幕焉说着回头与慕容秋交换了眼神,慕容秋心领神会地走到我的身旁,收起之前不屑的神色,颇为认真道:“虽然我真懒得称呼你‘陛下’,不过既然保护你是咱们的任务,那么我慕容秋也不会马虎半分的,这点你倒是完全没什么好担心的。”
我完全迷糊了。这两人不是南宫韶和安插在清河书院的奸细么?为什么又要背着南宫韶和保护我?
望着我一脸茫然的神色,半响不语,慕容秋以为我不领情,她嘁了一声,退到苏幕焉身边,百无聊赖地吹着自己额前的发丝。
苏幕焉笑着说:“秋儿说得对,养伤的时候保持一个好心情抵过好几帖良药。这伤口的位置是我事先就交代与秋儿的,伤在这儿,避开了要害的脏器,也就要安全得多。她也是对着稻草人对着穴位图练了许多遍,才在那日找准了机会把剑送下去……你自然是要受些苦,可教主当初把这任务丢下来,若不是秋儿及时接了下来,假若是被溟使这样的人给一剑戳进去,可就不光是疼得厉害了,那一准是正中要害。可昨儿个那一剑来得逼真,教主没有怀什么,我们才有机会把你救出来。”
原来他们正是用这个法子把我给救了下来。只是如今这般,国破山河在,活下来不过是背负一个亡国之君的罪名,又有什么意思呢?
就在这时,房门吱拉一声被人推了开来。我躺在床上远远地望着门口,只见一个身着普通小太监宫服的人走了进来,帽檐压得极低,瞧不见脸色,迎着光亮只见到手里端着的托盘上放着的食物冒着腾腾的热气。那人疾步走近,把帽子摘下,放在一边的圆木桌上,一张脸面秀逸无比,我这才瞧出来人正是高寺。他平日里穿着大总管的衣服,我这还是头一回瞧见他穿的如此不引人注目。
“我把晌午的饭菜送来了,你们俩就先去歇着吧,今儿个我来伺候她吃……”高寺说着向我这边望过来,这才发觉我早已醒了,他稍稍一愣释重负地一笑,“主子醒了?”
我尚未答话,话头已被慕容秋接了去,她嬉笑道:“阿寺,你倒也知道咱们的辛劳啊!不过你也不瞧瞧,这是本小姐在伺候呢,自然给你家主子养的面色红润的,否则啊还不得骂死我?是吧幕焉?”
苏幕焉但笑不语,只是宠溺地望着慕容秋。
“秋大小姐,我哪儿敢骂您呐!”高寺把托盘在圆桌上放下,笑嘻嘻地准备继续跟慕容秋舌战下去,忽而瞥见我有些诧异的目光,他瞬间收敛了起来只是淡然道,“不跟慕容小姐斗嘴了,再耽搁下去粥都凉了。”说着端起瓷碗就坐了过来。
眼前的这三个我曾经以为并无交集的人,此刻看来,却是这般的熟识。很显然,他们之间彼此很熟且有着一层我并不清楚的联系。可转而一想他们的身份,却又莫名地奇怪了,一个是御医,一个是御前总管,一个是将军的女儿,怎会熟识?
慕容秋小心翼地扶着我坐起来也没有理由跟她计较什么,只是无力地靠着床栏着高寺一口一口递到嘴边儿的流性食物。几口热粥下肚,失落已久的胃里顿时一片暖意融融。不一会儿蟠桃进来报了时辰慕容秋一听便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扯着苏幕焉懒散的袖子两人一快一慢地出了门儿。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待人离开,我迫不及待地开口问高寺,“你能不能把事情的始末跟我讲清楚了?”
高寺看了一蟠桃,将空碗放回托盘,对我微微一笑道:“我哪里知道那两位主子的打算?只不过两位主子见我平日里打点事物顺手,也就把我给换过来照看陛下您,所以陛下不必多心了。”
高寺两句话便把我的问话推出老远,我也就不好再开口询问。
这几日一直呆在这间隐的屋子里,虽说不见阳光心里总是不舒坦,但好在有高寺和蟠桃照顾着,有种跟乾禧宫里一样的熟悉感。然而腹部的伤口在春暖花开的日子果然是有些容易染病,把我久日未犯的肺病又给召唤了出来,起初只是口干喉痒,再往后便是咳嗽不止。这回咳嗽比当初更加痛苦几分。当初只是干咳不已,这会子身上有伤,一咳嗽便牵动着伤口疼得死去活来。我也尽量忍着,因为苏幕焉说止疼的药不能再加剂量了,会伤身子的。每次忍着疼就会憋得脸色惨白,汗流浃背,慕容秋急得直跺脚,有时候甚至破口大骂,全然没了大家闺秀的范儿,而苏幕焉只得皱着眉头细细地在脑中搜刮着系统知识为我疗伤。
只是我在这里,是再也没有见到冯尚兮,魏如玠以及孔夏他们。高寺打听到云麾将军回府疗伤,这阵子都不能下地;冯氏一族那日仗着准备充分,已经在军队的掩护下撤离皇宫;至于魏如玠,高寺坦然他也不知道他的去向。
现在的大邺宫,一切都听从了冀南王的吩咐,所有的御卫军通通换血,戒备更加森严,即便是阳光明媚的日子也有种暗无天日的感觉。冀南王对外声称女皇帝抱恙,早朝继续,一切朝中事务都由他冀南王代为打理。迫于他的强权、武力攻占,朝堂上下无人吭声,朝中要职也通通换为夜溟教的骨干。听说在宫变后的第二天,南宫韶和便假传圣旨,实行削藩政策,所有亲王一律罢黜,贬为庶民,不从者斩。于是一个黑色系的崭新的朝廷,迅速展开了他的羽翼,蓄势待发。
距离苏幕焉他们口中计划的日子,终于越来越近了,而我的伤,也在苏幕焉等人的悉心照料下,一天天好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