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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才把门掩十三娘好好说几句话。
“自打四年前的景和宫变,守贤樱布庄的那些个侍卫一夜之间全都被撤了回去。不到第二日,我们娘俩很快就收到了朝廷的旨意说是让我们立马离开,走得越远越好否则朝廷就要降罪。”十三娘一面抹眼泪一面絮絮地说着,“我就问那些官兵朝廷出了什么事儿,怎么一夜之间咱们整个胡同的人都要被赶走!就算是有谁大着胆子闹出当初秦丞相的事儿来,我家阿樱是皇上,皇上说不让动我们,这些人难道敢动我们不成?那些个官兵哪里会给我一个老太婆好脸色看,就说现在是王爷把持朝廷们赶紧逃命去……我的心呐,那时候就好像被人给挖了去,自个儿家的秀贤在那老不死的丞相手下吃了那些苦,现在我的阿樱又要吃苦吗?……我早该听小姐的话皇宫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地儿,那些当官的、皇亲国戚没一个好东西!我把自家拉扯大的丫头愣是送过去吃苦,这会儿就连面儿都见不着了!”十三娘越说越激动,豆大的眼泪顺着眼角溢出,“那时候整个长安城都说小皇帝生死未卜,十有八九是被王爷给密谋杀了去,就连城北那个料事如神的崔半仙都说了,王爷跟肃国公不共戴天,你死我活的哪能容得下小皇帝的命?这天下易主是早晚的事儿……我当时听了这话整个人就当街昏了过去,秀贤哭着喊着我都没能立刻醒来,险些就那么过去了……”十三娘难以遏制地抽泣起来,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得出这几年她心里遭过的痛。就好比我一从皇宫里逃出来就跑去了布庄,可看到的却是萧条的胡同,哪儿还有半个熟悉的人影儿!
我一边替十三娘抹干眼泪,一面问道:“那你们是如何来科尔沁的?这里离长安那么远,你们娘俩又无依无靠,若是遇着歹人……”
说到这,十三娘仿佛看了希望,她笑道:“我们在长安城遇到了命里的贵人。他弄清楚我们的来历,说是与你认识,可以带我们走。我起初不愿相信,可是一见到……”
三娘话尚未说完,我迫不及待地问道:“十三娘口中的那位贵人姓甚名谁?”
至此。十三娘面滑过十分可地红晕。竟有些羞涩道:“还不是杨先生……”
“杨生?!费利维斯杨?!”我惊呼道。
是啊。到了科尔沁直到现在。我还没有打听到有关那位写信让我们过来地米斯特杨地半点消息!
“你这丫头。怎么能随随便便称呼人家地名字呢?”十三娘佯怒道。“他可是咱们地大恩人!若不是他。我和秀贤可能到现在还在一路乞讨。流离失所呢!杨先生虽然多少有些洋人地习惯。说话也怪里怪气时常让人听不懂。可时间一久。也就习惯了。我与秀贤孤女寡母。人家也不嫌弃。难不成你们之前便有些不错地交情?”
“呃。这……”我点点头。“我在皇家院读地时候。他是我地老师……”话说下去。我地声音竟然不由自主地放低了许多。我在心底踟蹰不已。当初在藏阁地密室里。要夺走若兰宝玉地人。要杀掉我地人。可不就是米斯特杨么?至今他那枯槁地手掐在我脖子地记忆还十分清晰。可面对他对十三娘与秀贤地“善待”。我究竟该不该相信他呢?
“啊,他是你的老师?!”十三娘惊呼道,“难怪我一直觉得杨先生是一个很有文化的人,他骨子里带着一分难以名状的儒雅,让人一眼就能从人群里把他找到!这么些年他一直照顾着我与秀贤,做了那么多好事儿,都不求回报,这年头,这样的好人哪儿找去……”
我讪讪地听十三娘滔滔不绝地赞美着米斯特杨,总觉得他口中的好男人完完全全是另外一个人,和当年在清河院里罚我抄我站墙,罚我打扫藏阁的人根本是八竿子打不着!而十三娘怎么说着说着就完全变了味儿了?我幡然醒悟在十三娘这个年纪的女人看来,米斯特杨就是那么地富有魅力?!
我顿时汗如雨下,只得生生打断十三娘无休止的陶醉与赞美:“那……那米斯特杨他现在人呢?”
十三娘好一会儿才缓过神儿来:“噢,他一大早便去了集市换些茶叶大概天一擦黑就能回来了,你莫要急。”我回想着一路走来所见,皆是一望无垠的荒芜草地,想来那集市当是多远的地儿。
我点点头着等米斯特杨回来了再把话全都说清楚,我这心里的石头才能完全放下。
十三娘招呼我进去,我便搀着她穿过木门往里屋走。无意中瞥见十三娘头夹杂着的银丝,我的心里忍不住一阵酸涩。
“这几年你们都同米斯特杨住在一起的?”我一边问着一边搀着十三娘往里走。
十三娘点点头,笑道:“别看屋子比不咱们在中原的布庄,可杨先生倒是花了不少力的。他蒙古语说得很流利,刚来的时候我与秀贤根本无法与当地人交流,他们便跟我们这些中原人走得远。多亏了杨先生耐心地教我们蒙语又疏通了族长他们,我们才有了这么个安身之所……”十三娘忽而停住不说了只是对着里屋喊了一声,“秀贤!”
我这才抬起来只见秀贤穿着方才那件蓝色的科尔沁棉衣,站在门口正要往里走,神色匆匆,似乎根本不愿意见我。
十三娘对着背对着我的秀贤,用带着几分责备的口吻道:“秀贤,都这么多年了,你难道还不能跟你妹妹敞开心来谈谈?当初有什么误会,现在全都打开天窗说亮话。毕竟当初你遇到的不幸也不能怪阿樱……”
“够了,娘,”秀贤忽而打断十三娘的话,“你莫要这么大声,生怕他听不见……”
十三娘摇摇头,把我推到秀贤身边:“好好好,你们姐妹儿说说话,我这就走……”说完便朝我使了个眼色,就独自去了外间。
秀依旧不愿意正眼看我,她驻足于一间最里面的屋门口,似乎想要进去,但又似乎在门外站了很久。
“你回来了。”秀贤冷冷道,语速很快。
我有些尴尬地笑笑,几年不见,居然再找不到当年无话不谈的惬意,“我……我回来看看你,看你可还好。”我惊讶地现自己的话语中带着令人感伤的苍凉。
“哼,”她冷哼一声,却背过脸抹了抹眼泪,继而又恢复冷漠的神色道,“你是来看他的,我知道,你想他。”
“他……谁?”我愕然道,“你口中的‘他’是谁……米,米斯特杨?”
秀贤忽而扭头不相信地望着我:“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
秀贤忽而荒谬地笑了:“老天爷,你居然蒙在鼓里,你是真蒙在鼓里,还是假蒙在鼓里……”她喃喃自语,“你是来见他的,你一定是来见他的……”她抬眼望了望窗外,又转而看着我,“这个时辰,他一定已经闲下来了,你可以进去看他了。你们好好聊聊……我……我这就去准备奶酒……”说完咬了咬唇,忽地朝外头跑开了。
我仍旧蒙在鼓里。在米斯特杨回来之前,显然这样的状态不会生多么大的改变。于是我看了看面前的这扇不起眼的木门。有些犹豫地伸出手,在门上敲了敲。
仿佛过了很久,才有一个清雅却略带几分凄凉的男声淡淡地答道:“是秀贤姐么?进来。”
我一愣,这人居然称呼秀贤为“姐”,而他又是个男人,他是谁。
我颇升起了几分好奇,便抽开了门的把手,轻轻推门而入。
这是一间布置简单的屋子,屋北的炕放着方形的矮几。我颇为意外地觉那矮几摆着一方残局围棋,仿佛不久前刚刚中止一番精彩的博弈(奇*书*网。整*理*提*供)。炕一个人盘腿坐着,背对着门口的方向。他穿着科尔沁的宽大灰色布衣,却没有半分科尔沁牧民的味道,反倒是勾勒出他消瘦的体形,以及那种周身围绕着的淡雅气质。然而最引人注目的,却是那一头如雪的长,顺着脊梁垂至腰间,白得没有一丝瑕疵,白得晃眼。这分明是一个中原的年轻男子,可他竟拥有一头白色的长,就这么一眼望去,竟然让我心头漾起几分凄凉。
“秀贤姐,有什么事儿么?”他没有回过身,只是用温和却充满距离感的声音轻轻地问道。
屋里生着啵啵的炭火,温暖的空气与跳跃的火苗忽而唤起了我体内潜伏已久的老毛病,我刚要回答,却猛地伸出手捂住自己的嘴巴,但还是猛烈地咳出声来。
“你怎么咳嗽了……”他的声音有些诧异,却瞬间转化为令人窒息的沉默,这沉默怪异得仿佛整个世界都停止了动作。
就在我因为咳嗽不止准备夺门而出的时候,只见炕坐着的男人忽而用手指夹起一粒黑色棋子,啪的一声砸向那火盆,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那火盆里的炭火便被熄灭了。
我喘了口气,清了清嗓子赞道:“公子好功夫。”
然而此话一出,炕上的男人微微一怔,便缓缓扭头望向我。
上卷 第一八二话 良人依旧
我默默地站在原地,将目光投向这背对着我的男子,雪银丝滑柔顺飘逸,几缕头发松松地绑成辫子,垂在身后。我望着他,这奇特的预感仿佛在等待一场命运的宣判。
他缓缓地回过头来,玲珑挺直的鼻梁,精致的面部曲线,略显苍白的面容,只是那双原本漆黑深邃的杏仁目,却蒙了一层淡淡的哀伤。
而这丝哀伤,却在触及我的目光的时候,瞬间化为的粉末,飘洒一地。
刹那间,仿佛两人的呼吸都不约而同地止住,不大的屋子陷入一场奇特的沉默,而这个世界的一切仿佛都已停止,只有彼此的视线在半空中纠缠萦绕。
有一个人,我在心里骂过他,想过他,恨过他,也因此笑过自己,骂过自己,怨过自己,因为这个人让我成为了大帝国头号大蠢蛋,也是这个人的离开彻底唤醒了我的昂扬斗志以及基数很小的理智情绪。我本应该一把灭了他,然后挥挥衣袖,告诉他本姑娘这辈子被你骗了就是吃一堑长一智,以后绝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你早晚得躲在鸡不生蛋鸟不拉屎的猥琐角落里看着我一手江山一手美男、笑傲天下。
我以为我以后不会再见到这个人或者,我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早就忘了我这个人的存在了再或者,我见到他落寞的时候应该会仰天大笑三声然后落井下石。可事实是,我没有。我甚至至今见到他的时候从脸到心底也挤不出哪怕是一丝笑意。
准确地说,现在我完全不道该如何开口说话,甚至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是称呼他的大名是尊称一声“皇夫大人”抑或是我捧一碗茶,不,一碗奶茶然后前去极为贤惠地道一声“相公辛苦了”?于是我的意识就这么一直处于混沌状态直到耳边那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好似穿过了时空一般传递到我的耳边:“你来了。”
依旧如此的声音。
是的,我来了,我活着回来了!你是不是失望?!
我的情绪陡然高涨,甚至有些怒发冠,可惜我今日没有戴帽子。于是我在心底不停地告诉自己在我已经快要二十岁了,老大不小的年纪了,如果还因为这么一件儿“小事”而撒泼岂不是失了自己的身份?于是我倒吸了一口气心里默念三声“啊,这个世界是多么美好”,然后搓了搓手的死皮,扯出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答道:“嗯,好久不见,魏……魏公子。”
魏如玠闻声转过身来将双腿着地。抬眼望向我。而我也终于正眼将他看了个清楚。他地五官依旧是无可挑剔地精致。只是整个人瘦了一圈。架子拉长了些。再者。此刻白发地他。科尔沁服饰地他。仿佛经历过太多然让我不敢辨认。
见我站在原地半晌不支声。魏如玠轻声一笑。伸手叩了叩棋盘。状似平静道:“你来陪我下一盘棋。让我瞧瞧你这几年棋艺可有长进?”
他这么一句听似平常地话却让我地眼泪呼之欲出。是啊这几年,有谁好好陪我下过一盘围棋?有谁能陪我下一盘棋?在阴霾遍野地乾禧宫煎熬过地那些日子黑白地棋子在指间就仿佛丢掉了生命。竟是那般冰凉入骨;后来我去了汉中火纷飞。战场都是粗人谁还有那份闲情逸致去陪我下棋呢?
我压抑着声音。点头道:“好。只怕是要贻笑大方了。”说完低着头。快步走过去。在他地对面坐下。
彼此间隔着一方棋盘。却是你我这几年来最近地距离了。他默默地将棋盘拾掇干净。将棋子分类放好。一场不能称之为博弈地棋局开始了。两个人谁都没有开口说话。仿佛在默默地以此较量。又仿佛当真是无话可说。
数不清他究竟是让了我多少回。然而这棋局对于我而言却依旧是无力回天。是我地棋艺当真退步了不少。还是我根本就无法将自己地注意力集中到棋局?
我将棋子夹在指间,悬浮在棋盘犹豫良久,却迟迟不落子。
脑子里滑过几年前这样那样的画面,挥之不去,交错的棋盘此时在我眼中就如同我错综复杂的人生,忽而变得模糊,于是我的手忍不住一哆嗦,啪的一声,黑子砸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