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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行吗?”我望着他清瘦的身板,不禁担忧。
“韶和能行。韶和虽然不会武功,可韶和是个男子汉!”
……
就这样,宁静的秋夜,冷风吹起我衣间的寒意,我却不感到寒冷。我全身放松地伏在我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身上,慢悠悠地穿过一个又一个回廊,穿过高耸的藏经阁,穿过清新的翠竹园,穿过婉约清雅的探枫亭,仿佛一场漫长悠远的舒适旅途,一路上遇到的宫女太监也不认得湿漉漉的我们,只是远远地避开了。
我喜欢这种感觉,喜欢这种身心的放松,喜欢在秋风里他披下的长发拂过我的脸,喜欢嗅着他发间特有的月麟香。这个苦命的孩子,上天给了他天人的容颜,却没有给他正常人的心智,本属于他的皇位也因此与之擦身而过。这究竟是公平,还是不公呢?我深刻地意识到我的体内有一半的血液和他是一样的,于是那种与生俱来的亲切感,就有了它存在的理由。
“韶和,姐姐问你,你知道怎么救溺水的人,是跟谁学的呢?”我伏在他背后,贴着他的耳廓低声问他。
“……”他沉默了一会儿,像是经过了激烈的心理斗争,“……母妃说,不能告诉别人。”他的语气并不坚定。
“不过是跟谁学的罢了,真的不能说吗?”
“……真的不能说。”
“姐姐也不行吗?”
“姐姐也不行……可是……”他停下了步子,“如果以后有机会,我会告诉姐姐的……可是现在不行,母妃不会同意。”
原来即便是五六岁的心智,也会有自己的秘密啊。他真的很听窦太妃的话呢。窦太妃是他的母亲,在他的心中地位应该比我这个相识不过数月的姐姐要高得多吧。
其实他所谓的秘密很可能在我们看来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不过,我完全可以理解他。
回到乾禧宫,蟠桃惊呼着我和冀南王怎么都弄湿了。我面色冷戾地答着这一路还吹干了不少呢,刚从水里出来的时候更湿,湿的惨不忍睹。
蟠桃一面絮絮叨叨地说着“这下可坏了,若是陛下和冀南王都发了烧,还怎么跟太后娘娘及窦太妃娘娘交代”云云,一面把我拉近内殿,嘱咐高寺去给冀南王换件干净的衣服。
“陛下怎么能这么不精贵自己的身体呢?”蟠桃从柜子里翻找着帮我准备衣服,莲香则带着几个太监去给我准备热水去了。
“你莫要担心,我这不好好的么,就是吃坏了肚子而已,没啥关系的。我身体刚刚的,没那么不堪一击!”我说着狠狠地拍着胸脯,没想到竟剧烈地咳嗽起来。
“哎哟我的小祖宗,您可别再吓唬奴婢了!”蟠桃连忙抛下手中的衣物向我跑来,“奴婢去传太医吧!”
“别动不动就太医太医,这么晚了,你们把冀南王送回去,就先睡吧。”
“可是……”
“莫要多说了,我自己沐浴便好,你退下吧。”
“诺。”
第五十六话 百姓与子民
“陛下,陛下,时辰到了,该起床了……”
“唔……”
“陛下,陛下,快醒醒……”一只手抚上我的手臂开始摇晃。
“别吵……”我全身乏力地打掉她的手。
“陛下,哎唷,早朝马上就要开始了,大臣们都在广德殿候着呢!”蟠桃的声音听上去焦急不已。
哦……早朝……
“啥?早朝?!”我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唰地从床上坐起来,翻了好几个身才从那广阔的床上翻下来,没头苍蝇似的乱找一通,嘴里还不停地嘀咕着“怎么不早点叫我,真是的”。蟠桃一众宫女面色无奈地捧上朝服,又过来几个宫女熟练地伺候我穿衣、梳洗,据说她们以前就是乾禧宫的,也就是伺候惠帝的宫女。
几番折腾,几个宫女将饰物收进匣子里,呈上铜镜,柔柔地问我“陛下可满意”。
我无力地眨眨沉重的眼皮,昏昏沉沉地往镜子里瞥了一眼,暗金色的龙纹长裙逶迤拖地,朱色的袖口上绣着金色的翔龙,银丝线勾勒出片片祥云,胸前是绛朱色的翻领以及锦缎暗金裹胸,衬得脖子修长,身子轻轻转动长裙百褶展开,行不见足。面上浓妆艳抹,厚厚的粉将我的面部皮肤包裹得严严实实,眉若远山之黛,前额还点了三点水滴状朱砂。
我一手抚眉,扯着嘶哑无比的嗓子惊呼道:“我的眉毛!你们怎么把我的眉毛修成这个形状了?!只剩一点了,万一长不出来怎么办?!”我无视自己沙哑的嗓子,继续惊呼道,“还有,涂这么多粉做什么,涂得跟郭如花似的!我是去早朝又不是去成亲!”
“陛下稍安勿躁。”蟠桃一面支走那些宫女,一面将龙冕替我戴上,“陛下这眉毛,可是近些日子长安城最流行的黛眉呢,别人瞧了定会称赞不已,陛下若是不满意,过不了几日自是会长出来的,请陛下放心。至于这厚厚的脂粉,”蟠桃纤细的玉指将金色的双龙戏珠簪别入我的发髻,“陛下您面色苍白,唯有这样方可显现些气色。您若是真的不舒服就让高寺向慈宁宫通报一声……”
“别,”我打断她的话,“不打紧,我去。”
……
“启禀圣上,启禀太后娘娘,我大邺驻扎西突厥边境的营帐屡屡遭夷人进犯,”在武官中声誉颇高的刘建昌浑厚的声音在大殿中回响,“大小战乱纷争不断,我军本未作出相应的战役准备,故而如今粮秣短缺,依微臣之见,娘娘若是不立即采取对策,只怕是情况不容乐观,还请娘娘下懿旨拨粮草运往西突厥。”
“如此情况,爱卿为何今日再报?”我身后的珠帘内,太后的声音威严而高贵,我却觉得双耳耳鸣不断,头脑昏沉,倚着龙案,一语不发。
“娘娘,臣是今日才收到属下八百里赶来的奏折,方才了解到情况的危急。况且臣的属下也是在情况得到证实后才向朝廷禀报,生怕引起娘娘您不必要的恐慌。如此,有所耽搁,还望娘娘恕罪。”刘建昌不慌不忙地解释道。
“哀家明白了。就按照就爱卿的意思去办。”
“谢娘娘。”
“娘娘,此事不可草率。”镇北侯上前一步,“陇中大旱,连年颗粒无收,国库虽还算充沛,但计划已是提前安排好,不可拆东墙补西墙,此事还望三思。”
虽然我被完全忽略了,但是我还是觉得魏如玠的爹说的还是挺有道理的。
“那就加重征收赋税的力度!”太后不假思索地答着。
“这……”镇北侯迟疑道,“百姓如今税务繁重,已是怨声载道。若是此时加重赋税,恐动摇民心呐,娘娘。”
“魏爱卿,你这是质疑哀家的决策了?”太后声音中带着淡淡的笑意,却让我感到刺骨的寒意。眼前的人影摇摇晃晃,我干脆伏在案上闭目小憩。随你们什么征税不征税,与我何干。
“臣不敢。”镇北侯手持玉笏,“只是……”
“镇北侯大人,您身为两朝老臣,连这点道理都不明白么。”一道威严的声音截断镇北侯的话,冷戾地响彻于整个广德殿。我五官纠结地抬脸向殿上忘去,却见秦楚源长身玉立,一改往常温文尔雅的模样,气势逼人。先前议论纷纷的文武百官们此时也噤若寒蝉。
秦楚源身为首辅大臣,他的影响力真如谣传的那么大么?为何他平时待人接物皆是不愠不火,态度温和的模样呢?
“丞相大人的意思是……”镇北侯等待着秦楚源的下文。
“百姓是我大邺的子民,大邺养育着他们,给他们栖身之所,给他们衣食住行的材料,还赋予他们广阔的权利。于是他们才能享受到平静的生活。正因如此,这些子民自然应该报答我大邺天子的皇恩浩荡才是!他们上缴粮食乃是天经地义之事。有些子民懒惰了、堕落了,咱们身为官员,就应以天下人为己任,给他们施加压力,他们才会有我们所期望的产出。所谓贱民,便是如此。所以,臣极为赞同娘娘增加赋税以充国库的旨意。娘娘明鉴。”
“丞相大人所言极是……”
“丞相大人远见卓识……”
“臣附议……”
“臣附议……”
……
“荒唐!实在是荒唐!!”我大声咳嗽着,上气不接下气地躺在乾禧宫的龙榻上,俩眼发白,“想不到秦楚源是那种人,满口无稽之谈,居然把咱们老百姓说的那么低贱,他难道忘了,是谁养活了他家上上下下几百口人!还不是……咳咳……还不是咱们做百姓的辛辛苦苦种田……咳咳……他居然把我也扯进去了,气死我了……亏得我以前还看错了他,准备把秀贤嫁给他……”
“陛下您请息怒!”蟠桃面色焦急地走过来,耳语道,“不知陛下您可知道,秦大人的眼线遍布整个大邺宫,还请陛下言语间稍作谨慎。”
“陛下,您发烧了。虽然您执意不传太医,但奴才还是自作主张地请了太医,”高寺走过来扶我,“奴才先扶您去床上休息,太医马上就到。”
“罢了……”我摆摆手,“朕也疲乏了……一帮子所谓百官,居然都是同一个鼻孔出气……”我没有再说下去,残余的理智让蟠桃的话回响在我耳边。我昏昏沉沉地翻了个身,闷闷地睡下了。
于此,我终于感到了双手乃至全身的无力。
原来,光有清晰的思维是无济于事的。
否则,降临在我身上的,将是傀儡皇帝最大的悲哀。
第五十七话 卿与琴与情
好像睡了很久很久。
回忆的画面不时地从脑海里划过,秀贤的笑脸,十三娘不停忙碌的身影,我依偎在贤樱布庄的店门口,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斜阳静谧地蔓延着余晖,车水马龙间,时间在放大中悄然流逝。
悲伤的感觉滞留在心口。堵得我喘不过气儿来。
隐约感到一丝清凉顺着口舌滑入喉咙,然后在胃里晕染开来,之后是全身的舒展与灼热的渐渐冷却。
是谁在弹琴,如水的琴声悠然响起,时而舒缓如流泉,时而急越如飞瀑,时而清脆如珠落玉盘,时而低回如呢喃细语,可是,那种凄婉决绝的意蕴,为何总夹杂在音律间,挥之不去呢。这抚琴之人究竟有怎样道不尽的哀怨,化作无尽悲戚的琴声,游离在大邺宫呢?比起清河书院的姬月先生,此人的琴艺,也绝不亚之半分吧?
“是谁在弹琴……”我低声呢喃道。
“陛下,你醒了!”
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睁开眼,模糊的世界清晰开来,却瞥见床边的莲香一脸困意未消,却满是喜悦:“陛下可觉得好些了?”
“好多了……”我一手撑着床边,稍显费力地坐起来,“莲香,你可能替我倒杯水来?”
“哎,好咧。”少顷,清水已递至嘴边。我迫不及待地喝了几口,望去窗外,竟已是夜半时分,不禁大骇:“已经是晚上了?”
“陛下您昏迷了一天多,好在太医的药很是管用,您现在已经退烧了。奴婢准备了莲子燕窝粥,马上就给陛下端来。”
“谢谢你了,莲香。”我笑着说。
“奴婢不敢当,奴婢服侍主子是天经地义的事,陛下作何要,言谢呢……?”莲香的口齿的确不比蟠桃凌厉。蟠桃机智灵敏,莲香却乖巧老实。这两个人做我的贴身宫女,倒是新鲜。
“过会儿给我准备好衣物,我想独自出去走走。”我一面舒展着筋骨,一面穿上鞋子。
“这么晚了,正是夜间,您身子又刚刚有些起色……”莲香面露难色。
“无妨,我只是好奇得紧,谁的琴声,如此出神入化,却又如此悲伤欲绝……”
“不瞒陛下,弹琴的是淑仪公主。”莲香答道。
“淑和?是她?”
“正是。当初先帝病危,淑仪公主每夜来探枫亭弹琴,从不断绝。先帝十分疼爱她,最喜欢的也就是公主的琴声了。如今物是人非,公主却已成习惯,时不时地还是会来探枫亭弹琴的。”
“原来如此……啊对了,莫要找来过于厚重的衣物,轻便一些就好。”我嘱咐道。
“可是陛下,你的衣服都是特别定做的,所以皆是有皇族之大气……”
叹息,有钱也不能这么使啊,再怎么也得以人为本不是?
“罢了,把我院服拿来罢。”
莲香迟疑了一下:“诺。”
……
喝了燕窝粥,全身感到力气充沛许多。我穿着再熟悉不过的院服,梳着书生髻,手持一把折扇,仿佛在书院里的那个南宫樱,抖了抖袖子,迈着相对豪迈的步伐,准备出去。
“陛下……”平时沉默寡言的莲香竟然犹犹豫豫地开口叫住我,似是有话要说。
“莲香,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但说无妨。”我停下步子,认真地等待她的下文。
“其实陛下若是想听琴,又不愿让那些乐伶来往乾禧宫。奴婢听说魏上卿大人琴艺极佳,奴婢以为,上卿大人会很乐意为陛下演奏的。”
“嗯,”我想到琴艺课魏如玠的成绩,的确是数一数二的,“魏上卿的技巧的确不输给淑仪公主。不过淑仪公主的琴声是有真情实感娓娓道来的,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