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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况,他是同谋者。
是他查出了小师姐的下落,是他一手把小师姐从她的夫婿爱女身边拉开,推到了大师兄的怀抱中
——也推到了死神的怀抱中。
她凭什么相信他,而不去相信现在正和她并肩作战患难与共的大师兄?
他忽然感觉到自己的渺小无力。虽是皇子,他没有一点自己的力量,无法阻止司徒凌夺权,无法
帮助小师姐和她的秦家军,甚至。。。。。。没有能力为小师姐延请到最好的大夫治病。
他想,他必须做点什么了。
于是,他设法接近端木华曦,并搬回宫中,以温雅有礼的姿态频频出现在端木皇后的跟前。
他还是那样讨厌朝中尔虞我诈的争斗,但他必须拥有足以保护小师姐并牵制司徒凌的力量。
与实力最强的端木氏联姻,是最快最有效的方法。
“晚晚,你恨我吗?”
他终于讲完了,手指缓缓地抚着我掌中的梅花锦袋,低低地问着我。他的额际渗着密密的汗珠,
虚浮雪白的面庞上,有散落的一缕乌黑发丝飘过。
即便现在有人告诉我,是司徒凌亲口喂了我毒药,我都不会觉得惊讶了。
我只是着实心疼这个无辜卷入纷乱争斗中的师弟。
我抱紧他,轻声道:“傻子,我怎会恨你?有你这么个倾心相待的师弟,是我秦晚前世修来的福
分。”
他便笑了笑,说道:“可我还是觉得对不起你。还有。。。。。。对不起华曦。其实,我一直对她很冷
淡。。。。。。我觉得你是我的责任,却总看不清,其实她也是我的责任。我把她留在宫里,她便猜到
了可能会有事发生。临走时,她抱着我,告诉我,她和宝宝在等着我回去。她还说。。。。。。还说,
她真的很喜欢我,很喜欢我。晚晚,你说我笨不笨?我木头一样抱了她很久,居然忘了告诉她,
忘了告诉她。。。。。。其实我也喜欢她。喜欢。。。。。。很久了。。。。。。”
我道:“不要紧,我带你回宫,你可以亲口告诉她,告诉她很多很多遍,你喜欢她,你喜欢端木
华曦,喜欢。。。。。。很久了。。。。。。”
有水滴落下来,落在他的脸颊。
下雨了吗?
抬起头,阳光早已不见,四处铅云密布,冷风飕飕。枯黄的野草和矮矮的坟茔在风中呻吟着,号
啕着,却不见半滴雨水。
司徒永用他的手指从我的眼旁擦过,指间便一片水渍。低声道:“我知道我错了,错得离谱。卷
入这权势之争,一切身不由己。连我都开始学着猜忌,甚至猜忌你。。。。。
为什么我要把你带回来?我再也没见到你快活的笑容。我该让你自由自在生活在南梁,我自己也
该带着华曦远远离开那所谓的九重帝宫。。。。。晚晚,那里不属于我们。。。。。。”
身后,传来嘈杂的马蹄声,然后是呼喝声,打斗声,惨叫声。
我拥紧司徒永,倚着坡地向前方凝望。
穿过前方正打斗着或者说正屠杀着我们部属的大队人马,司徒凌一身玄衣,骑了他的乌云踏雪马
缓缓而来。
他的身旁。是我留给沈小枫骑的紫骊马。
它空着鞍辔,茫然地跟着司徒凌,待见到我,才长嘶一声,嘚嘚地跑过来,用它湿湿的大嘴磨蹭
着我的脖颈。
我拍拍它的脑袋。笑道:“辛苦了!你跟着我辛苦一辈子,该歇歇了!马儿,马儿,你去吧!”
它不解,亦不动,站在一边打着响鼻呆呆地看向我。
我这个人有点傻,身边最好的朋友也傻,没想到连养匹马都这样傻傻的。
我向前方那个唯一聪明人笑了笑,“凌师兄,今日好威风!”
司徒凌缓缓抽出羽箭,搭到弦上,缓缓说道:“我一直遵守承诺,不会先向他动手,但昨日是他
想伏击我,他想我死。晚晚,放下他,否则。。。。。。”
他拉了个满弓,对准我。
我低头问司徒永:“永师弟,你怕不怕?”
司徒永微笑,向我摇了摇头。
他的黑眸宁谧,宛若少时那般澄澈明净。
我便安慰了许多,抱住他低低道:“不错,有小师姐在,什么都不用怕。”
他听话地应了一声,也如小时候被人欺负得无路可走的小男孩那样乖巧着。
弓弦紧绷的声音嘎嘎响在耳边,冷冷的箭镞正对着我。
司徒凌也正冷冷地看着我,幽沉的眼睛泛着莹光,有恨、有怒、有伤、有悲,还有着隐隐的脆弱
和乞求。。。。。。
我还没看懂他眼底更多的意味,他的箭镞忽然微偏。嗖地离弦而出,径直奔向司徒永的前胸!
雪白的尾羽在眼前颤抖,司徒永也仿佛颤了一颤,身体便在我怀里越发沉了下去。
“永。。。。。。”
我失声惨呼。
又是弓弦声响,回头看时,司徒凌竟又搭箭于弦,疾射而来。
我身体一倾,将司徒永护于身下。
后肩骤痛,箭镞深入骨髓,几乎将我钉穿。
我低吟一声,将司徒永抱得更紧。
他居然一息尚存,满是鲜血的手探出。摸索到了我身后深深扎入的羽箭。
他柔声叹道:“晚晚,即便我们这样相拥着死去,也再无师兄过来。。。。。。为我们披上一件衣袍吧
?”
身后,传来司徒霠惨痛至极的呼号,惊天裂地,如同被逼到困境无路可走的猛兽。
可被他逼到无路可走的人,分明是我和司徒永。
那持续许久的痛苦嘶号声中,弓弦声频频响起,无数羽箭凄厉地划破长空,自耳边呼啸而过。
嘶号声终于停下时,司徒凌摸着空了的箭囊,无力地垂下长弓。
他的脸色苍白,黑发凌乱地散落在汗涔涔的面颊,像刚从地狱中爬出。
而我和他共同的师弟已在我的怀抱中冷了,再不知是去了天堂,还是地狱。
我们周围的地面和短坡上,如刺猬般插着密密麻麻的羽箭,在风中巍巍颤动。
却再无一根射到我或司徒永的衣角。
许久,他眼底的湿润和眉宇间的狂躁慢慢地褪了下去。
他看着我,沙哑着嗓子道:“安县八万精兵,都已到了距离北都不到三十里的地方驻扎。与神策
营首尾呼应,御林军很快会得到皇帝驾崩的消息,将会成为一盘散沙。北都尚有你兄长,和一万
八千多秦家军。你是聪明人,不想他们悦皇帝殡葬吧?”
我沉默片刻,答道:“我和永师弟一样,愿赌服输。我们从不是聪明人,当然不可能比定王殿下
聪明。”
顿了一顿,我笑道:“也许,很快要改口,称你为陛下了吧?”
他不答,拨转了马头,策马奔了出去。
孤零零的身影,高傲倔强,一意孤行,果然是我或司徒永怎么也无法企及的帝王风度。
有人过来把我和司徒永从箭丛中抱出。
我蹒跚地立起身,回头再看那处箭丛,分明用森冷的羽箭刻出了两个相拥的阴影。
若不是浸透地面的鲜血,或许我会认为这只是一场梦。
梦里,还是少年的司徒凌和我们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把我们吓个半死,却毫发无伤。
然后,他无奈地走上前来,为我们披上自己的衣袍,用他结实的臂弯拥住我们,有些不甘地说道
:“为什么你们俩一起玩时,常把我撇在一边?”
不过,他真的这样说过吗?
中了那个什么见鬼的移魂术后,我的记忆力已大不如前。
也许有过吧?
有或者没有,其实也不打紧。
结局都已是一样。
司徒永死了,我败了。
司徒凌踩在我们身上,以他一贯舒徐有力,一步步登上他梦寐以求的宝座。
芮帝司徒永登基才半年多,因连番遭遇太妃。太后薨逝,伤恸而病,并于送太后灵柩入地宫后不
治而亡。因其少年无子,朝臣拥立其堂兄司徒凌为帝,改无弘睿。新帝司徒凌为堂弟举行了隆重
的葬礼,上其庙号为孝烈。
所谓妻随夫贵,定王妃秦氏依例册为皇后,又有一秦氏姬妾,封为昭仪。秦皇后病重,册封之日
都不曾出来受礼,但秦皇后的胞兄秦晚曾带病出现在朝堂,领一班文武官员向新帝朝拜。
柔然闻得芮国动荡,趁机发兵攻芮。秦家军抵敌不住,撤军到燕然山以北,与柔然军队僵持。
朝中多人建议派出秦家军主将秦晚前往北疆坐镇,并遣出目前镇守在京畿以北的秦哲所部近两万
秦家军。司徒凌留中不发,却从南方调派兵马,开往北疆支援秦家军。
这时我正被困在未央宫中,几乎每天都给灌上比我膳食更多的药汁。
不论原来他是什么打算,但我到底能看出,至少,他现在其实并不希望我死去。
他甚至只是生擒了沈小枫,待我回北都后依然把她送到了我身边侍奉我,只是我身边更多的则是
他的亲信侍卫,竟把未央宫封得严严实实,再不容我踏出皇宫半步。
他很少来看我——即便偶尔过来,经历了那么多的变故,我跟他也已无话可说。
但如果我愿意,我还是可以去看看别的妃嫔。
比如,孝烈帝的贤妃端木华曦,
司徒永离世后,端木华曦哀痛而病,新帝将其迁居别宫,延医细细调理,甚是礼遇害。
而我过去看时,的确看到了很多侍奉她的宫女太监,却没有一个是原来侍奉她的。
她已病得形销骨立,弱不胜衣,待见到我时,大而无神的眼睛里慢慢滚落泪珠,顺着高耸的颧骨
滑下。
被熏得暖洋洋的空气里飘着凝滞的血腥味,这种气味对于落胎两次的我已经不陌生。
我问她:“是谁做的?”
她凄然一笑:“谁做的并不重要,重要是的,大多人不想他生下来。即便生下来,他也未必活得
了,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我点头,“是啊,他如果挣扎着活下来,只怕比死还艰难。便是永,也一定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受
这份活罪。”
她便望向我,“听说,他去时,你在他身边?”
“对,他说,他有句话要告诉你,可临别时,只顾木木地抱着你,却忘了和你说。”
“什么话?”
“他说,他其实也喜欢你,喜欢很久了。他说他很想带着你远远离开这里,过消遥山水的日子。
就像。。。。。。当年也曾有个人带我离开这里,偷偷地过了三年消遥快活的日子。”
她的眼眶通红干涩,好像早已把泪水哭得干了,但这一刻居然又滚出了水珠。
她道:“其实我们并不属于这里。”
我笑了起来,“永师弟也这么说。”
喂了她吃点清粥,我转身离去,她忽然唤住我,“晚晚师姐。”
这是她第一次依着司徒永的称呼唤我。
我回头看她。
她问:“晚晚师姐,你说,如果我死了,可以和阿永葬在一起吗?”
我想了想,答道:“大概,能吧。”
她便粲然一笑,艳若桃花,“谢谢师姐。”
我微微笑道:“”不谢。”
这天夜晚,端木贤妃薨逝。
第二天,我亲自到武英殿求见司徒凌,要他追封端木华曦为皇后,与司徒永合葬。
他黑沉沉的眼睛盯了我许久,答道:“准了。”
看着即刻有秉笔太监前去拟旨,我也松了口气。
我总算不负端木华曦的那声“师姐”。
有时候,人活着比死去更艰难。相信司徒永地下有知,也不会怪我为什么不尽力把端木华曦留在
人世间。
这座皇宫,繁华富丽,却步步杀机。于她已是人间炼狱。
于我,亦如是。
转身要走,司徒凌忽然道:“阿永死后有端木华曦相伴地下,不知我死后,又有谁来相陪?”
”不知道。“我答道,“总之不会是我。髀肉复生,僵卧床榻而死,于秦家人才是死不瞑目。臣
愿为皇上效忠,马革裹尸而不悔。”
他盯着我,眼圈仿佛红了,“晚晚,你知道吗?有时候我真的眼你和永师弟。要么一起哄我欢喜
,让我看着你们两玩耍,便觉得满怀喜悦,要么一起和我离心离德,凭我想尽法子,也没法拉回
分毫。”
我轻叹道:“皇上,其实我也想问你一句话。当日我想纵身柔然军营的火海之中一死以求解脱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