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镬
淳于望将茶盏放回桌上,大约觉得身上凉了,走到暖炉边烤了片刻,才回到我身边睡下,用他暖暖的怀抱拥住我,低低问道:“刚怎么了?脸色突然就差得很。”
我疲惫地说道:“嗯……大约是轸王殿下方才太强悍了吧?”
他便不言语了。
而我真倦得厉害了,昏昏沉沉的,连眼皮都似重得睁不开。
可奇怪得很,这一刻脑中却又格外地清明,清明得我根本没法真正地沉睡,心中来来回回,都只是方才淳于望念的那句诗。
香中别有韵,清极不知寒。
倒像什么时候听过的一般。
我忍不住,勉强睁开看向淳于望,见他犹自专注地凝望着我,遂问道:“你倒茶回来时,是不是念了句什么诗?”
他茫然,“诗?”
“没有吗?”
“没有。你刚是不是做梦了?”
“做梦……”我皱眉,“也许,是做梦吧!”
幻觉应该也和梦差不多。可做梦梦到淳于望在我耳边吟诗,也未免太过匪夷所思。
我是芮国的女俘,我是他心上人的替代品。
即便他给我或者我给他带来多少的愉悦,也只该是身体对异性本能的反应而已,我的幻觉或梦境里,又怎会有他?
忽然之间便厌恶这个把自己拥得极紧的温暖胸怀,我用力推开他,侧身向里而卧,尽量不去触碰他的肌。肤。
他似乎便有些彷徨,好一会儿,才伸出手来搭到我肩上,轻轻地揉捏。
我挣了挣,又往里挪了几寸,他便知趣地缩回手,为我将被角拉得严实些,默默地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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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睡得很不踏实。
辗转了许久,忽听得远远的山坡上传来连续不断的几声鸟鸣,猛地屏住呼吸。
入春以后,这山间的鸟雀更多了,夜间也时常听得鸟鸣,原也没什么希奇。这几声鸟鸣和在山风呼啸间也不突兀,旁人听着并无异常,我却听得亲切之极。
当日在子牙山学艺,我师从无量师太,司徒凌、司徒永这对堂兄弟却师从我师伯无尘,两处相距不足五里。
这兄弟俩从小与我相识,又一起在外求师学艺,自然相处得很好。
特别是司徒永,少年时候极顽皮,常常拖了司徒凌来找我。无量师太怕耽误彼此学业,借口影响庵中众人修行,每每不许他们入内。司徒永便拉扯着我说定,以鸟鸣为号,告诉我他们在哪个方位,由我出来找他们。当时只觉他顽皮,谁知长我三岁的师兄司徒凌也这么撺掇,由不得我不答应。
这两人都比我早回北都,我已经记不起多久没和人玩这样的游戏了。
但此刻我分明听出,这就是当日和我约定的鸟鸣声,甚至这就是司徒永本人在学着鸟鸣声。
淳于望带在这里的人虽不多,但无疑个个是高手;何况上次已打草惊蛇,此人心思缜密,焉知他没有在附近布下陷阱?司徒永身份何等尊贵,怎可糊涂至此,一再为我身涉险境?
勉强耐下心听时,反反复复,只是在告诉我一个方位:东南三百五十步,水边,东南三百五十步,水边……
大约没发现我回应,几遍之后,略停了一停,又开始发出鸣叫。
我生怕他被人发觉,忙起身下床时,袖子却被淳于望扯住。
他似正在睡梦中,眼睛都不曾睁开,含糊地问着:“做什么呢?”
他把我当作盈盈,素来待我极好,若说喝水,只怕又要起身给我倒去;我遂道:“如厕。”
他听了,便松开了手,侧一侧身,继续沉睡。
我松一口气,走到桌边,吹燃火折子,点燃油灯,看它亮堂起来,觑着淳于望睡得正沉,取过根簪子,只作挑灯芯,却把火焰往下压了一压,然后再挑起,复又压下。
如是三次,侧耳听时,已经没有了鸟鸣声。
司徒永必定看到了我的信号,可以安心离开了吧?
他既晓得我武功被制,行动受人监视,应该不会是要我到那里和谁见面,而是在那个方位给我留下了什么消息或什么东西。明日散步时找机会过去一下,应该不难。
正沉吟之际,身后忽然有动静。
蓦地回头,只见淳于望冷冷看我一眼,正飞快地披上外衣,穿了鞋便往外奔去。
他的眼眸清明,毫无睡意,分明早就在留心着我的动静!
这人心细如发,即便原先没想到那鸟鸣和我有什么关联,待我的异常举止后,鸟鸣声无巧不巧地止歇,也足以让他断定那其中的古怪了。
司徒永行事任性,素来待我与众不同,此时只怕还不曾离开!肋
“淳于望!”
我急急拉他时,他只一挥手,便将我推到一边,自己头也不回便冲了出去。
我又惊又怒,紧跟着他冲出屋子时,淳于望已奔到院中,沉声喝道:“来人,立刻随我去捉拿奸细。”
“淳于望!”
我要冲过去拦他时,淳于望已回头向我一指,愠怒道:“小戚,送她回屋,看住她!”
守在门口的小戚本已抽出长剑欲跟着他离去,闻言立刻一扬剑拦住我,说道:“夫人,请回吧!”
淳于望已不再理会我,看着自己几个近卫奔过来,快步便往曾发出鸟鸣声的那处山坡奔去。
我大急,仗着自己身手还算敏捷,虚击一拳引过小戚视线,迅捷自小戚一侧逃过。
待要追向淳于望时,他却已带了人飞奔离去,我武功受制,又被小戚缠住,是万万追不上了。
“夫人,请回!”
小戚长剑又递来,剑锋寒光凛冽,却是打算用他的剑把我硬生生迫回屋里。镬
我心念电转,直直往他剑锋撞去。
小戚大惊,撤剑已是不及,我的胸前已是刺痛。
惨呼声中,一串血珠随着他长剑的撤离飞出,剑锋反射着皎洁的月光,映出了小戚惊吓得变形的脸庞。
“夫人!”
他大叫着过来扶我时,我已掩住伤口,一头仆倒在地,痛苦地翻滚挣扎。
眼睛余光扫过,已见快消失于梅林之中的淳于望猛地顿住了身,回头看了一眼,已失声高唤道:“晚晚!”
看他转身奔回,我将伤处用力压下,剧痛之中,鲜血淋漓而下,迅速将小衣染红大半边,遍体冷汗涔涔,想来面色也已苍白得怕人了。
只要拖住淳于望,其他几个侍卫群龙无首,又不明所以,找到司徒永的可能便小多了。
淳于望已冲了回来,一把将我抱起,拿开我掩住伤口的手时,他的手指在发抖。
他的整个身体都似在发抖。
小戚不待他斥责,便跪下请罪道:“属下失职!属下有罪!夫人往属下剑锋撞过来,属下……没来得及撤剑。”
黎宏住得稍远,此时也已被惊动,匆匆赶上前来说道:“殿下,追击奸细要紧!”
淳于望不答,抱了我便走向屋内。
黎宏在后高声道:“殿下向来英明,此女是何居心,殿下应该看得出来!”
淳于望顿了顿身,垂眸看向我。
我稍稍缓过气来,并未觉得胸口有多难受,却忽然间觉得我平时厮杀间再熟悉不过的鲜血格外的腥膻,闻到鼻中,胃部竟一阵收缩,蜷在他的胳膊上便在作呕。
“晚晚……”
他低低唤我一声,眸心若一池被秋风撩动的潭水,幽深之中,难掩怨恚恼怒,亦难掩伤感心疼。
急急把我放到床上,解开我衣衫处理伤口时,我明显听到他松了口气。
我匆匆出去时仅着了单薄的小衣,看着给鲜血浸透了,其实受伤并不重。
小戚本就不敢伤我,收剑很是快捷,刺得并不深,根本没有伤及内腑和主动脉。
但好在淳于望因我受伤而心神不定,虽叫人继续去搜查,自己却留在房中守着我。司徒永很机警,这里这么着一闹,他也会看出些异常,多半可以从容逃开。
等到近卫们无功而返时,已是黎明时分了。淳于望披着斗篷,默然在床边坐了半夜,闻报也不惊讶,也淡淡瞥我一眼,说道:“你满意了?”
我不答,只觉伤口虽然包得严实,身上染的鲜血却似不曾擦拭干净,闻得一阵阵地腥膻入鼻,胃中翻腾得很是难受,即便得知司徒永平安离去,依然无法成眠。
淳于望冷眼看着我在床上辗转反侧,脸色更是阴沉,也不回床上来补眠,令人泡了好茶过来,端了茶盏在桌边慢慢地喝着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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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不记得后来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听到外面有低低的争吵声时,阳光已从窗棂透入,把青石地面洒出一片片透亮的光团。
我坐起身,只觉伤处的疼痛已好了很多。又或者,征伐之中无数次的受伤和病痛的折磨之下,我对于疼痛的忍耐能力已远超常人,这一点伤,便算不了什么了。
隐约听出有淳于望的声线,我披衣下床,悄声走到窗下屏息静听。
只听淳于望正不耐烦地说道:“你能不能别再揪着这件事不放了?”
黎宏也似十分气恼,跺脚道:“小祖宗,你什么时候能清醒些?若是寻常女子倒也罢了,这秦晚身份背景都不简单,你怎能这样宠爱,连自己的鸿图伟业都抛到脑后?”
淳于望叹道:“你忘了我当初为什么涉足朝政了?也是你劝我,心里若空得慌,做些事填补填补,日后也可以为相思留点什么。可现在,你说,有什么比给她带回一个母亲对她更好的?”
“可她并不是盈盈夫人,更不是小郡主的母亲!昨天这情形,殿下自己也该看到了!她竟敢利用殿下的感情,不惜伤害自己来掩护北芮的同党!殿下,你不觉得这样的女人太可怕了?”
淳于望沉默了一会儿,声调便有些伤感:“我也没想到,我们本是夫妻,再见面会成为陌生人。要她重新接受这个家,自是要花点时间。”
“殿下!”
黎宏似已忍无可忍,说道,“她并不是盈盈!她的身世早已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她从来不曾是殿下的妻子,和相思更是一点关系都没有!一个从小当成豺狼一样教养的女魔头,心狠手辣,杀人无数,殿下怎能指望她能真心待你?又怎敢让相思认这样的毒妇为母亲?”肋
“够了!”
淳于望蓦地低喝,“她是不是盈盈,难道我认不出,要你来告诉我?血浓于水,她便是忘了我,也不会忘了她自己的亲生女儿。”
“亲生女儿?”
黎宏冷笑起来,“殿下,如果她是相思的母亲,那么,那边坡上埋着的女子又是谁?”
隔着窗纸,我看到淳于望的身形明显震了一震,旋而低喝道:“住嘴!”
虽是含怒喝出,他的嗓音却压得很沉,闷闷的,有一丝虚弱的颤意。
黎宏却全然没有一般臣僚的唯唯诺诺,甚至根本没住嘴,继续在说道:“殿下,别再固执了!盈盈已经死去整整五年了!你不给她立墓碑,不给她奉牌位,不肯告诉相思她没有母亲……可那个和殿下心心相印的盈盈的确已经死了,我们这么多人眼看着她入棺下葬……只是殿下自己……始终不肯承认罢了!”镬
淳于望退一步,倚着身后的梅树立着,慢慢道:“你……你今天的话……太多了!”
黎宏不依不饶,扯了他衣襟继续进谏,声音已有些沙哑:“殿下从小给人逼迫,不得不事事退缩忍辱负重;如今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好容易把路铺得差不多,难道就这么让霍王捡了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