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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娘亲,娘亲啊——”
“扑通……”
我已重重地落入塘中,沉重的石头立刻带着我飞快沉了下去。
落入水面前最后的一幕景象,是相思发了狂般冲向池塘的小小身影,后面跟着惊惶无措的软玉,以及……
淳于望。
他惨白着脸跟在相思身后,却魔怔了般只盯着我,悲怆无力的模样,像一座正在融化的雪人。
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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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身俱冷,一时未浸透的雪白裘衣竭力想将我推往飘着亮光的水面,而沉重的石头却疾速地带我奔向下方那片无边无垠的黑暗。
那片光亮离我越来越远。
待那石头落于软软的流沙间时,呛咳出的气泡连同我最后一点力气都已带走。
我的意识渐渐模糊,只看到自己长长长的黑发,如同长在水下的水草一般,依然不屈不挠地向上方清亮的碧波飘动,飘动……
“晚晚,晚晚……”
“盈盈,盈盈……”
仿佛有人在叫唤,不知在唤我,还是在唤那个早已死去的盈盈,那个声音像是淳于望,又像是司徒凌。
最初的憋胀难受之后,我似乎也和我的长发一样飘了起来。
心头半明半晦,分明还能感觉到自己依然身在深水之中。
在一段如无星深夜般的纯然漆黑后,周围忽然奇异地亮了起来。
水纹荡漾,碧意盈盈间带着阳光的金灿,像一块巨大的水晶,明亮得夺目。
那片明亮中,渐渐浮出素衣的人影,闲适地卧在山石之上,慢慢地品鉴着玉杯中的美酒,漫声吟道:“我有一卮芳酒,唤取山花山鸟,伴我醉时吟。何必丝与竹,山水有清音……”
那厢疏影晃动,落英缤纷,有女子翠衣翩跹,折一枝红梅,潇潇洒洒地步出,嫣然笑道:“你只要山花山鸟么?那好,我带着我的小宝宝离开,你一个人伴山花山鸟过活儿,行不?”
女子甚是年少,笑容明艳亮烈,令人心眩神驰。
说罢那一句,她便将梅枝利落地一划,却是转过了一式精奇的剑招,正将那梅枝以极优美的姿势送到鼻尖,且嗅且走且回顾,竟又奔回梅林中去了。
那本来优雅闲淡的人影慌得忙从山石上滚下,连玉杯掉在地上都顾不得捡,冲进梅林便把那女子抱住,柔声哄道:“若无盈盈相伴,山花失色,山鸟无声,这天地都无趣了,我一个人活着和死去又有什么差别?”
那女子扭着身子,脆生生地说道:“红口白牙的,说什么死去活来的?也不怕听着丧气!”
男子亲吻着她,呢喃道:“谁让你刁蛮来着?我早晚会给你气死呢!”
女子手中的红梅落地,双臂缠上男子的脖颈,翠袖如水流般轻软滑下……
“望哥哥,我们再生一个男娃娃,可好?”
“唔……好啊,不过得先给我们这个小娃娃取个名字罢!”
“叫阿梅?”
“阿梅……不如叫沁雪?或者叫玉蕊?”
“不好,不好,阿梅叫着顺口,名字简单,好记好养……”
“这……算了,咱们先去生个男娃娃吧!”
“现在?”
“现在,不行么?”
他舒臂,将她轻轻抱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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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身体一轻,仿佛了腾云驾雾般飘了起来。
我死了么?
是上天堂,还是下地狱?
像我这样的人,多半是下地狱吧?
爱我护我的,欺我辱我的,被人一刀两断的,被我一刀两断的,惨死的横死的冤死的屈死的大鬼小鬼,都已在前面等着我了……
果然是进了地狱了,是哪一道刑罚,把我像面条一样揉捏按压,五脏都给挤得移了位,口鼻中液体涔涔而出……
我透不过气来,却竭力想摆脱这透不过气来的困境……
“娘……娘亲……”
颤栗般很小心的呜咽,像是害怕惊动了我身前身后召唤我牵引我的黑白无常……
相思……
是相思的声音。
沙沙的,闷闷的,不复她平常的甜腻娇俏,入我耳却是美如天籁。
我忽然间落下了泪。
截然不同于阴冷死亡气息的温热慢慢蔓延于僵冷的面庞,让我疑惑起来。
我真的死了吗?
身畔忽然便传来了相思的号啕大哭:“娘亲,娘亲哭了……娘亲你哪里疼?哪里不舒服?”肋
软软的小手胡乱地我脸上身上摸着,满是惊惶的颤意。
我动了动手指,勉强伸出了手,那小手立刻抓紧我。
往日总是暖暖的小小掌心几乎和我的手一样凉,却渗着细细的汗水。
我睁开涩痛的眼,用力眨了几下眼,终于驱去了眼底的白雾,看到了趴在床沿的相思。
他那漂亮的眼睛已经哭得红肿,面庞湿湿的,连那头黑发也是湿湿的,零乱地披在肩上。
她只穿着小衣,总算是干燥的,外面裹着一件我的厚棉袍,一直拖到地面,那小小的身躯正在不合身的大棉袍里瑟缩着发抖。
我摸摸她的头,咳了好几下,才能喑哑地问出声来:“相思,你怎么了?掉水里了?”
她摇摇头,没有回答。
她的身后,传来淳于望沉闷之极的索然应答:“她一见你被掷下去,也跟着跳下去了。”
他立于相思身后,脸色白得已与他身上的衣衫相差无几。
他的头发也是透湿,发髻凌乱,甚至连湿衣都不曾更换,衣角还在漉漉地滴着水。镬
我点头,“你捞她时捞错了人,把我也捞上来了?”
淳于望不答。
相思忙道:“是别的人把我抓了上来,父王……父王立刻就下去捞你了,只是好一会儿才把你救上来。”
她迟疑了下,又补充道:“娘亲你别怪父王啊,不关父王的事,都怪……都怪那个黎宏!对,就怪那个老乌龟,是他欺负你,把你扔下了池塘,父王不知道的。”
她又推淳于望,焦急地要他确认:“父王,你快告诉娘亲,是不是这样子的!都是那个黎宏使坏,对不对?对不对?”
我冷冷地盯着淳于望,看他怎样把女儿这幼稚却善意的谎言圆下去。
他静默了片刻,到底没有回答,只拍拍相思的头,说道:“你娘亲已经没事了,快去让软玉帮你把衣裳穿好,把驱寒汤喝了。”
相思忽然跳下床,激动地挥舞拳头,尖声高喊道:“我再也不要见到那个软玉!我也不要她碰到我娘亲!他们都是坏人!坏人!”
淳于望看着相思愤怒的面庞,僵直地站立着,黑眸暗沉得不见一点光亮,模样竟似比我还要惨淡几分。
相思的声音便弱了下来,呜咽着说道:“父王不是坏人,对不对?父王会保护娘亲,不让别人欺负她,对不对?”
她泪汪汪地瞅着淳于望,乌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
隔了许久,淳于望擦拭着相思的眼角,轻声道:“是,父王愿意保护你娘亲,不让别人欺负她。”
相思便似松了口气,依到我身畔道:“娘亲,你等着,我一会儿就过来!”
我勉强笑道:“让他们抱你过去,别着了凉……”
相思点头,那边软玉早已知趣地走得不见踪影,却是温香过来,将她裹紧了,快步抱了出去。
直到转过房门,她还直着脖子,只往我这边看着。
而我大致已猜出,淳于望变卦将我救上来的原因。
相思不知怎么晓得了我会出事,不但赶了过去,而且恰好在我被沉塘的那一刻赶到。
她心里眼里,早已认定了我是她的亲生母亲,也不懂得自己的举止有多危险,毫不犹豫地想冲向池塘里救我,连跟在她身后的软玉、淳于望等人在惊愕间都没能拦住她,真的让她冲到了池水里。
她自己当然救不了我,但她的行动无疑表明了我在她心目中的地位。
想来的确是淳于望亲自跳入水中将我救了上来。
他不能让让幼小的女儿眼睁睁看着自己“母亲”被父亲害死,否则她这辈子都难免生活在这层阴影下,而他自己也必将面对爱女可能永远无法释怀的指责和怨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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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胸腹部仍在涨疼,加上小产接踵而来的打击,我也已虚弱得不堪,淡淡地看一眼淳于望,阖着眼睛养神。
记得这人甚爱整洁,甚至有些洁癖,可他如今衣衫狼藉,一身淋漓,居然也没有回去更换的意思,只是默然凝视着我,黑眸一如初见是清寂如潭,却搅动着无法言喻的悲哀和痛楚。
在近乎凝固的空气中静默许久,他忽问道:“你身上的伤怎么回事?”
我淡淡道:“不是你弄伤的?”
“我只伤过你手臂,可你全身都是伤。”
我盯着他,忍不住冷笑:“轸王殿下,这是你的地盘,是非黑白全在你掌握间,你自命正义仁善,判打判杀,怎么会连我如何受的伤都不清楚?”
“是,我不清楚。关于你,我再怎么用心,也看不清楚。”
淳于望木然立着,仿佛在和我说,又仿佛在喃喃自语:“你和盈盈不一样,除了一样的容貌,其余的一切,都南辕北辙,相差万里。”
“盈盈灵慧,通透,像一眼看得到底的清泉,虽然永远在流动,但我永远能知道她流动的方向。她的喜怒哀乐简单地写在脸上,简单到我根本不需要费半点心思去猜,便能轻松地取悦她,让她开心,也让我自己满心欢喜。我们相处得如鱼得水。”
“而你……第一眼便让我感觉,你就是盈盈。可你的肩上并没有痣,相处下来也又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我想,我大约是认错了,我不能仅仅因为样貌相同,便把感情用在一个完全不相干的女人身上。我接近嫦曦,希望那个更出色的女子能分散我对你的注意。可我……败了。”肋
“我的部属也曾不断给我送来各式各样的美人,希望我重新找到可心合意的女子,填补盈盈离开带来的空白。我也曾考虑过纳妾,免得我的相思看到别家小孩有母亲总是那样羡慕。可不怕你笑话,不管面对着怎样的天仙国色,我都会想到盈盈,甚至没有了一个正常男人应有的**。直到……遇到你。”
他的黑眸里有如晨曦般的稀薄光亮闪过。
“我常觉得你可能就是盈盈,只是因为什么原因把我给忘了,就像当初我救回她时,她把以前的事全给忘了一样。可你的言行,让我很难相信,我的盈盈竟会变成这样。我带你来狸山,是希望狸山这样安静的地方,能让我们把自己和对方看得更清楚些。”
“后来你和芮人暗中联络,为了阻止我追击,主动亲我,我忽然就觉得,我真的已经找回了盈盈。”
他笑得苦涩,脸庞却泛起红晕,“我只拥有过你和盈盈,闺情密意无从比较。但我曾亲过别的女子,只有你的气息和感觉,完全和盈盈相同……世上可能有相同的容貌,但怎么可能连气息也完全相同?这么多年的夫妻,我想,我认得出。你不记得我,不记得相思,都没有关系,我倾心待你,你总有一天也会如盈盈般倾心待我。我等着你回头,等着你找回我们原来的情感。”镬
他黯然叹道:“可你能不能告诉我,我等到了什么?我一厢情愿,屡屡逼你,迫你正视我们之间的关系,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