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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秦府时,晚上随我出去的人自然早就回来了。
管事忙忙过来迎着,一边令人牵走马匹,一边笑道:“将军可回来了!二公子令人问了许多次,再不回府, 只怕得遣人出去寻了!”
我问道:“有什么急事吗?”
管事答道:“倒也没什么急事。只是南安侯巳时便过来了,已经在书房里等了半天。”
我承认我已受了淳于望的蛊。惑,真的打算退亲,至少也要设法推迟两人的亲事。
但我根本没想好该怎么向他开口。
尤其,在听说淳于望送了那些东西给他后,我已经想不出我该怎么面对他。他对我好得无以复加,一次次伴着我走过最困难的时候,我却一次次让他失望。
这一次,更是奇。耻大辱。 别说他这样尊贵骄傲的男子,即便是普通男人,被人这样践踏尊严,也该气得吐血了。
秦彻也正在等我。
见我回来,他松了口气,问道:“用过午膳了么?”
惊尘梦,苌弘化碧时(一)
我正要答时,他却又截口道:“先去见南安侯吧!他很不对劲。午间用膳,他粒米未进,却喝了两壶酒。你是不是做了什么惹他不开心了?晚晚,我不是说你,平时领兵打仗,自然要刚硬些;可对付男人,还是态度和软些好。尤其司徒凌这样的男子,一颗心只在你身上,若你有些女孩儿家的温柔,自然百炼钢化绕指柔,两人都舒心不说,旁人也愈加不敢看轻我们秦家。”
我连应都不敢应,一低头便往书房方向走去。
沈小枫正要跟在我身后离去时,便听秦彻唤道:“小枫,你过来!”
沈小枫忙应了,急急走向秦彻。
我明知秦彻必是询问沈小枫昨晚之事,想示意她别说,可料着这些事必是瞒不住的。
何况沈小枫从小侍奉秦彻,自有一段女儿家的心思,并未因秦彻成亲便丢开,便是我阻止,只怕她也不肯向秦彻隐瞒。
任我怎么避,也逃不过那位昨晚和我颠。凤倒。鸾的男子神机妙算悬过来的一把刀。
斩在我和司徒凌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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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里静悄悄的,并没有我想像中的紧张气氛。
我甚至怀疑司徒凌是不是等得不耐烦,已经悄然离去了。
忐忑踏入屋中时,我却一眼见到了司徒凌。
他正安静地坐在我寻常处理公务的椅子上,出神地看着一幅画儿。
“凌……”
我不安地唤了声,慢慢走过去时,才见他抬起眼,淡淡地看了我一眼。
我一眼瞥到他手中的画儿,已是羞惭得满脸通红。
那张画,正是前天淳于望留给我的那幅画。
相思的涂鸦,加上淳于望熟练的饰画,红梅疏影里,女子素衣散发,眉目温文,正携了相思款款行来……
我唇舌干涩,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解释。
或许,也无从解释。
画此画之时,我尚可为自己辩驳,一切只是被人胁迫;但昨晚之后,我的的确确,已叛了他。
从身到心。
“对不起。”
我讷讷地说了一声,便要从他手中取过那幅画。
他却若无其事地将画放回桌上,慢慢卷起,缓缓道:“你回来了?”
我汗颜,只得轻声道:“听说你来了很久?”
他摇摇头,“也没有很久,今日闲,就过来坐坐。”
看他的神情,竟比寻常时候还要和悦镇静几分,只是言谈之间,隐有酒气溢出,便见得秦彻说得不假,他的确喝了酒。
收拾了画,他又从怀中摸出一枚玉瓶放在桌上,说道:“你寻常服的药丸,已经练制好了。虽说发作频繁,自己还需节制些好。服多了,对你自己有害无益。”
他难道只为送药而来?
又或者,淳于望的东西并没有送到他手上?
拿过玉瓶来看时,里面的药丸满满的,飘着熟悉的药香。
早知这药丸练制不易,我最近常服煎药,不想他这么快便把材料觅齐,预备得妥妥当当交在我手上。
“谢谢。”
我垂头,捻着玉瓶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他却站起身,淡淡笑道:“我竟不知道,我们之间,也开始有这么客套的时候。”
他抓过那幅画,说道:“我也想着,如果我向你要走这幅画,大约也不必说和你道谢吧?”
我怔了怔,强笑道:“这幅画……原寻常得很,你要来做什么?”
“寻常得很……”
他轻声重复,“真的很寻常么?可我怎么觉得,对于画里的人,以及画这幅画的人,怎么也算不得寻常?”
“不寻常吗?”
我问,“我开始觉得他们寻常得很,可近来越来越奇怪,为什么我总觉得他们是我很亲近的人?”
他黑眸深注,笑意却冷了,“亲近?比你和我还亲近吗?”
我垂头道:“我们从小一起长大,自然亲近。可为什么该完全陌生的人,会有那样的亲近感?难道,我也有把自己最亲近的人遗忘的时刻?”
“你?遗忘?”
他手中用力,画卷被揉得弯曲。
“我怎么觉得,是你遗忘了我们之间的婚约……和感情?”
“不是……”
我下意识地立刻辩解,旋即又顿住。
不论淳于望和我是不是有过那么三年夫妻生活,他才是和我自幼定亲的夫婿。
曾经的三年,想与阿靖隐居深山的私心,柔然军营的遭遇,还有昨夜和淳于望的缠。绵……
无一不是对他的羞辱和背叛。
见他原来平淡的目光越来越尖锐,竟如钉子一般钉着我,我越发难受,脱口说道:“我们还是先别成亲吧!或者……你可以考虑娶一位贞德有才的大家闺秀为妻。”
他蓦地把画卷摔在桌上,站起身冷冷地看着我,森寒肃杀的气势顿时迫得人透不过气。
他冰冷地说道:“你让淳于望送那些东西给我,便是想达到这样的目的吧?”
自从听说淳于望耍了这么无赖且无耻的手段,我便知道我避不了会面对这样的窘境。
凭我怎么皮粗肉厚没有廉耻,闻言也是难堪。
惊尘梦,苌弘化碧时(二)
许久,我才能平静下来,直视着他的目光说道:“此事过错在我,是我对不住你。可我从不认为自己是多么容易动情的人。我想弄清我是不是真的丢了一部分与他有关的记忆。凌,我是不是真的曾经在南梁呆过三年?”
司徒凌寒声道:“我从没听说过你曾在南梁呆过三年。我只知你今年在南梁呆了三四个月,回来就变了!你可以为你自己的变心找出更拙劣的理由吗?”
我作声不得。
他一直待我包容爱惜,我也想着他会是我这一生最好的伴侣。
但我真的不曾变心。
我习惯有他,依赖着他,对他的感情很深厚,又经历了许多考验,我一直以为我们的感情平淡而稳固,将会波澜不惊地走下去,共同面对大芮和秦家的兴亡成败。
可遇到淳于望后,一切都变了。
各自在生死边缘徘徊一圈,自以为恨意已经磨得如利剑般尖锐,一转头,才发现剑尖上抹了蜜。
疼不可耐,却甘之如饴。
原来真正的男女之情会是这样汹涌澎湃,无可抵挡。
一夜之间,我完败。
司徒凌又道:“如果我坚持十日后成亲,你怎么说?”
我答道:“你娶的是秦家大小姐,可秦家三公子依然会留在秦家。而且……凌,我不觉得你会逼我。便是不成亲,秦家依然会站在南安侯身边,我依然视你如兄。”
司徒凌平素过于白皙的面庞便微微地红,眼神越发凛冽,冷笑道:“你凭什么认为我不会逼你?就因为我一直待你好?”
我柔声道:“我比凌师兄小好几岁,你自然会待我好,自然会多多照顾我。”
他愕然,凝注着我,片刻后方才匆匆转身向门外大踏步走去,却冷淡地抛下话来。
“回头我叫人把婚书和庚帖送还。你好自为之!”
拉开门扇,外面是更愕然的秦彻。
司徒凌瞥他一眼,徐徐道:“我也不用你视我如兄。你的亲兄长在这里呢!”
他拂袖,不顾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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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我们同在狸山学艺,我竟比司徒永还淘气几分,每每闯出祸事来累人累己。
司徒永年幼,往往跟在我身边一起闯祸,甚至常常一起给师父师伯们惩罚。
只有司徒凌少年老成,处事得体,人又聪明好学,颇得长辈们欢心,便是偶尔受我或司徒永连累,惩罚都要轻些。
于是,每次给打发到山上岩洞面壁思过,我和七八岁的司徒凌又冷又饿地偎在一起时,都会伸长脖子盼望司徒凌过去找我们。
他总有办法买通或说动看守的师兄,悄悄进来探我们,递给我们热乎乎的馒头和饭团,又解下他的棉袍,把我们两个紧紧裹住,抱在怀中为我们取暖,往往护着我们直到天亮,看着有人过来接我们下山方才离去。
罚的次数多了,他便也聪明了,一发现我们闯了祸,往往赶在师父师兄们发现前就为我们把残局收拾好。
那样端方沉默的人,为护着我们,后来居然也能对着师长满口谎言,面不改色。
我有时问他:“凌师兄,你为何这般待我好?”
他揉捏着我裹在禅巾中的头发,微笑着说道:“你比我小好几岁,我自然会待你好,我自然该多多照顾你。”
司徒永便嘻嘻地笑:“凌师兄,我比晚晚还小,你是不是该待我更好?”
司徒凌睥睨地看着他,冷冷地哼上一声,负手道:“你就一不懂事的淘气包,瞧你这模样,是欠管教罢?”
司徒永便抱着头哀嚎:“哎哟,我还真是没人疼的了!爹不爱,娘不理,连师兄都想着揍我,谁比我更命苦呢?”
司徒凌拉过他,笑骂地敲他的脑袋,说道:“谁让你这么顽劣,一天到晚闯祸,连累了晚晚多少次!”
司徒永哭丧着脸道:“明明是她连累我!”
我闻言去扯他的耳朵,司徒凌一边拉着,一边大笑,三个人便闹得滚作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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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声犹在耳,刹那风雨过。
因着司徒永与端木皇后联手,他和手握重兵的司徒凌嫌隙越来越深,早已不复当年亲如手足的深挚感情。
我从小便知自己将来会嫁给司徒凌,小时候也没当回事儿,待回了北都才似渐渐懂得了成亲是什么意思。
他依然待我好,我却刚刚看清这个以前看着只是武艺超群的木讷少年到底有多么出色,亲近之余,更多出几分敬重。
只是一旦有时他待我过于亲密时,我却总是不安,甚至隐隐地抗拒着。
我更抗拒的,是父亲对我振兴秦家的期待。
我不得不去了把人命视作草芥的军队,当一个备受严厉军规约束的小将,不得不和原来无忧无虑的生活割裂开来,从此循规蹈矩,一言一行都得谨慎小心,不许有半点的行差踏错。
两种抗拒的叠加,让我当了秦家的逃兵,妄想做一个平凡的山村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