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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宁默的心,刹那间便软成了一团。犹豫了片刻,才伸手抚摸她的脸,轻轻的唤:“子衿,起床了。”叶子衿一个机灵,从梦中惊醒。见烛光下,宋宁默的俊颜近在咫尺,才松了一口气:“还以为误了时候呢”
“怎么会”宋宁默摸摸她的头,柔声哄道:“我说了不会骗你的。”叶子衿揉揉惺忪的睡眼,咧开嘴笑,“现在知道了。”一面说,一面去拉扯衣裳。好在秋日也没穿多少衣裳,并不繁琐。不过宋宁默仍是不放心,哄着她又穿了一层外袍,披上了披风,才总算牵着她出门。
晚风拂过,透着丝丝的凉意。
叶子衿仍觉得在梦中,没想到二人竟当真等到了子夜时分。
星光洒满大地,寺内的荷花池内,水波粼粼。
叶子衿眨巴着眼睛,在夜风中,仰头看着那钟楼。
一百零八声钟声毕,寺庙里一片轻悠之声。“走吧。”宋宁默携了叶子衿的手,迈上台阶,握住了木柱,“走远些,免得撞着你。”叶子衿当真后退了几步,在一声声清脆的钟声中,暗暗许愿:只盼佛祖庇佑宋宁默,报他这一世,再无忧愁。
钟声了,余音不绝。
二人相视而笑。
第二天天明,山房前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定睛一看,却是庄子上的小厮:“少爷,二王妃似乎不大好,燕京来的人,让您回去呢”宋宁默神色一凛,没有片刻犹豫,“我们走”
叶子衿脑海嗡的一声。
二人不曾携带行李,一路上快马加鞭,马不停蹄。
进府时,络绎不绝的太医们,大夫们,诉说着情势的严峻。
宋宁默牵着叶子衿的手,一路疾走,似乎还嫌不够快似的,抱着叶子衿,用轻功向前飞驰。到西院时,院子里一片死寂。太医们守在一旁,见了宋宁默,纷纷让开了一条路。“宁默……”二王妃低声唤:“我想要和你说说话。”
宋宁默挥挥手,命太医们退下,却并不曾松开叶子衿的手。
“子衿,你也来了……”二王妃的目光落在二人相握的手上,眼里沁出了一抹笑意。
“只是可惜,没有看到我的孙儿出世。”二王妃的笑容苍白而无力,握着叶子衿细滑的小手,微微颤抖,“若是有朝一**生下了孩儿,记得抱着他到我坟前,让我也瞧瞧。”二王妃嘴角含了一抹凄凉的笑意,“那样在九泉之下,我也瞑目了。”
“娘……”叶子衿强忍着溢满眼眶的泪,不让它低落下来,“您不要说这样的丧气话……”
“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知道。”二王妃无力的笑了笑,“医得了病,医不了命,我命该如此,也没有什么好伤心的。”说着,颤巍巍的伸出手去,“宁默,你过来——”一直立在叶子衿身后的宋宁默,闻言蹲下了身子。
二王妃将他的手拉住,与叶子衿的手叠在了一起,“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移。你们既然是夫妻,日后无论怎样,也应当风雨同舟,齐心协力,这样……”说着,猛的将脸转过朝向帐子内,轻轻咳了几声。
又用空闲的那只手,拭了拭嘴角。
分明是没有擦拭干净,嘴角还牵引着几缕血丝。
叶子衿已不忍再看,垂下头去,看着同宋宁默相握的手,还有二王妃,犹如老枯树皮一样的手。两相比较之下,更令人觉得无比的心酸。叶子衿深深吸了一口气,含泪笑道:“娘放心,日后哪怕风云突变,我们也当不离不弃……”
二王妃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喘息着说道:“自你进门后,宁默变了不少……”盈盈目光一一从宋宁默和叶子衿面上扫过,“以前这孩子只会叫我心疼,现在总算是叫人松了一口气。”说着,便从枕边掏出了一对镯子:“这是当年我出嫁时母亲送给我的,现在我送给你。”
这算是对她最大的肯定了吧。
可是叶子衿一点也不觉得高兴,只觉得心头沉甸甸的,似有一块石头压在心头,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至始至终,宋宁默只是深深的沉默,没有说一句话。叶子衿咬牙,忍着泪意,从二王妃手中接过镯子,当着她的面将镯子带在了手腕上,“娘,您看,很好看”
二王妃微微颔首,“好孩子……”话未说完,又是一阵咳嗽,这次似乎是无力再转头,鲜血呛了满嘴,一片潮红,触目惊心。叶子衿忍不住,就要掏出帕子替她擦拭,手却被宋宁默死死攥住,动弹不得。
“子衿,我将宁默,宁默交给你了……”二王妃的眸光,恰似那天边的星辰,在天明之时,一点点暗沉了下去。而攥着她的那只手,无力的垂了下去。就好像是那风中的黄叶,飘飘扬扬,最后仍旧是了无生息的落在了枯叶中。
霎时间,泪水盈满了眼眶。叶子衿捂着嘴,强自按捺着,才没有失声痛哭。
宋宁默眉头紧锁,一动不动的蹲在炕边,始终维持着握着叶子衿右手的姿势,没有动弹。直到大滴大滴的泪,落在二人相交的手上,宋宁默才挪了挪身子,站起身来,眼睛始终不离了二王妃。
静默了良久,飞速眨了眨眼,将头转向窗外,轻声道:“子衿不要哭了。”话虽如此说,自己却微红了眼眶。叶子衿一转脸,见他颀长的身子笼罩在一团阴影里,说不出的寂寥。心似被撕裂一般,一阵阵的疼痛。
一溜烟从炕边爬起,从背后将他抱住,头靠在他背后,泣道:“宁默,你若是想哭,便哭吧。”宋宁默自胸前握住她的手,轻轻摩挲,“子衿——”声音已带了颤抖。叶子衿心中更痛,有心劝说几句,只是觉得任何言语都太过苍白,苦思了半晌,竟是找不出一句话来。
“办丧事吧。”过了许久,宋宁默才动了动身子,冷声道。
叶子衿看着他通红的眼眶,半晌无语。
二王妃的丧事,办得十分体面。虽说二王妃娘家已没有多少人,可燕京城的公卿世家,几乎家家户户都来悼唁过一番。一面是冲着晋王的名头,一方面却是冲着宋宁默的身份。这普天下无人不知皇上对于晋王府世子的厚爱,甚至曾经屡屡屈尊驾龄世子的府邸。
宋宁默至始至终,都保持着身为世子应有的气度和体面。甚至于叶子衿很少见到他会有闲下来的时候,总是忙忙碌碌,但叶子衿分明看见,他偶尔闲下来时,眉宇间一闪而过的痛楚和黯然。
只是身为男子汉,不好表露在他人面前?
亦或是多年的习惯?
叶子衿不敢深想,只觉得心头一阵阵抽痛。只不过,她也有许多琐事。来往的公卿夫人,她不得不帮着接待。国公府叶夫人也来过一次,见着自家女儿在宾客面前进退有礼,落落大方,也暗自欣慰。
二人这几日都住在晋王府,不曾回到原来的府邸。晋王原本欲插手,但看着宋宁默难看又厉然的脸色,也难以插下手去。冷眼见着宋宁默处理事情井井有条,连叶子衿也对来往账目十分了然,也就顺水推舟做起了闲散人。
等到丧礼完毕,所有宾客散去,叶子衿才终于有了和宋宁默独处的机会。
只不过宋宁默一回府,便失去了踪迹。叶子衿遍寻不着,有些失落的回了屋子。紫苏拉住她,窃窃私语:“方才少爷一声不响的回了内室,半天也没有动静。”叶子衿心中咯噔一跳,快步走了过去。
“宁默?”叶子衿站在门口,试探的唤了一声。
黑漆漆的屋子里,久久没有声响。这令叶子衿心里有些没底起来,难不成宋宁默不在?可丫鬟们亲眼看着他走进了内室,总不能都看错了吧?
叶子衿一向惧怕黑暗,此刻却没有半点迟疑,摸索着朝内室里面走,好在对这屋子的摆设也都清楚,虽然磕磕碰碰,却也不至于撞得鼻青脸肿。“宁默?”叶子衿再次出声唤:“宁默?你在里面,是不是?”
仍旧没有声音传来。
叶子衿心头颤了颤,屋子里黑漆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也不知宋宁默坐在何处,只得再次呼唤:“宁墨,你在哪儿?”若是此刻命丫鬟们送来火折子掌灯,屋子里亮堂堂的,必然会方便许多。可是叶子衿不想这么做。
或许人只有在黑暗中,才会透露最为真实的情感。
宋宁默已经憋了太久太久,总要有那么一个地方,让他休憩,让他能够舔舐自己的伤口。
更何况,叶子衿有一种直觉,宋宁默并不想让别人瞧见他此刻的狼狈与无助。
一时不察,腰肢撞在茶几上,上面搁着的茶盏砰的一声落在地上,碎了满地。叶子衿看不见前路,一脚踩在了碎屑上,痛得头皮一抽,倒吸了一口冷气。在这黑暗中,一点点动静都格外引人注目。
却只听得炕边传来宋宁默的声音:“子衿……”叶子衿心中一喜,也顾不得脚上的疼痛,一瘸一拐的,三步做两步冲到了炕边,摩挲了几下,总算是撩到了宋宁默的衣角,再也舍不得松手,“宁默……”
随手摸索几下,或许是摸到了他的脸,入手一片潮湿。
叶子衿心中一片了然,挨着他坐了下来,将头靠在他肩头,“哭吧,有我陪着你呢。”宋宁默哑着嗓子问:“你方才怎么了?”“没怎么。”叶子衿随口扯了个谎言:“就是撞到了杯子,吓了一跳。”
宋宁默明显的不在常态,对于她的话也没有多问,反而一转手将她抱住。
“我只有你了。”宋宁默将头埋在她胸前,声音哀伤,哽咽道:“子衿,从今以后,我就只有你了。”叶子衿的泪,簌簌的落下来。紧紧的抱住他的头,一遍遍呢喃:“我们都要好好过下去,这样才不会辜负了娘的心意。”
宋宁默双肩微微抖动。
叶子衿一下下摩挲着他的后背,就像当初他对待自己那般,只是紧紧相拥,谁也不开口说一句话。不多时,叶子衿自觉自己胸口衣衫,湿了一大片,似能拧出水来。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叶子衿心中酸楚不已,却讲不出一句话,只能一动不动的任由他抱着,让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从今以后,我就没有母亲了。”宋宁默的声音,透着浓浓的哀伤。“你还有我呢”叶子衿哽咽道:“宁默,你还有我……”
满室哀戚。
第一百六十九章 悠悠(五)
第一百六十九章 悠悠(五)
朔月之夜,夜幕暗沉。
二人紧紧相拥,直至天明。
这一夜,泪水浸湿了二人的衣衫。
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来之时,宋宁默又恢复了从前的淡漠。只是眼中,多了些许旁人看不见的哀伤。叶子衿见着,唯有暗暗叹息。无论用怎样的言语抚慰,他失去母亲这一事实,是刻在心底,无法抹去的。
唯有时光能立于不败之地。
事到如今,叶子衿只盼着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能慢慢抚平他心里的疮痍。
宋宁默松开双臂,立了起来,身子背对着叶子衿,并不回头:“你若是累了便歇歇吧。”也不说二话,拔脚便往外走。“你去哪里?”叶子衿起身拉住他的袖子,“我陪你去。”“不必了。”宋宁默回首,笑容似水:“你也累了,该歇息了。我出去练剑,一会儿就回来。”
叶子衿微微点头,“我等你回来用早膳。”宋宁默身形微顿,脚下不停的朝外走去。
叶子衿看着他落寞的背影,长长的叹息。
虽生在王府,可宋宁默明显比一般的大家子弟,命途多舛。从小到大,就似那影墙上的藤蔓,得不到父爱的阳光,母亲多年卧病不起,好容易才有了些许转机,二王妃偏偏就这样去了……
人这一生,总要有一些值得纪念的东西,否则临死之时,回忆这一生,竟没有温暖的记忆,该是多么悲凉
叶子衿暗暗想,如今宋宁默可真真是只有自己了,无论如何,也要加倍的对他好才是。
这样想着,梳洗了一番过后,便吩咐厨房做了几样清淡的小菜。说起来也的确有些羞惭,她的口味,宋宁默没有不知道的,然而她自己歪着头想了半晌,始终无法回忆起宋宁默最喜欢吃的菜色。好像从一开始,就不曾见宋宁默对什么菜肴格外感兴趣,只知道他口味有些清淡罢了。
就连这屋子,也因着少了一个人的缘故,显得有些冷清。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宋宁默依言折转了回来。或许是练剑的缘故,身上出了一层薄薄的汗,叶子衿忙捧着巾帕替他擦拭额头,又柔声问:“要不要沐浴?我替你准备热水?”宋宁默一向是喜好洁净之人,身上汗津津的,怕也是觉得不大舒畅。
宋宁默微微一愣,出声唤她:“子衿……”叶子衿应了一声,就欲去净房准备热水。却被宋宁默一把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