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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瑢冷笑:“我能走哪儿去,我走得出你眼睛么?”
元统帝气愤道:“正因如此我才害怕!”
景瑢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的帝王,抹了抹眼睛。
元统帝站起来把袍子脱了,说:“起来。丢人现眼。”
景瑢爬起身,元统帝嫌恶道:“为了一个女人把家国君臣都给忘了。”
景瑢长久不接话,元统帝任之,沉默着,各自揣度着自己的事情。昌华殿旷大而安静,阴气重重,人的一呼一吸显得异常明晰。
最后元统帝开口道:“七墨……”
景瑢打断他:“陛下,罗旖公主因我而死,东括必讨说法,既然走到这一步,还须继续走下去,请准许我扶罗旖公主的灵柩去东括,由我承当罪责,了结一切。”
元统帝怔然,长叹一声,凄然道:“你这么做是恨朕啊。”
景瑢已经无力疑惑元统帝的态度,跪着叩头,“臣谢陛下恩准。”
居温侯亲手弑杀了未婚妻子罗旖公主!这个消息震惊朝野内外,就连文禾郡主听到也像是听神话故事一般。一夜之间,阳京城流传多种版本故事,来叙述为什么居温侯会杀了罗旖公主。
这便是元统十一年继居温侯罢相位后另一重大事件,史上只一句话:秋,罗旖公主费莫氏薨,七墨坐罪,入狱大讯。大讯是阳京府办理大案子用的模式,往往会给犯人施加重刑。以景瑢的状况,单单被投进阴湿的阳京府大牢就让他命悬一线。景珽私下在阳京府牢狱打点,请季良世子在明处打探朝廷消息。
宫里出了一件事,德信妃与苏渐东姐弟相认。这是一桩奇事。苏渐东做郡马爷这么些年,姐弟两竟一点也不相知,到如今才认了身世。许多人问起,知道这个德信妃幼时走失,沦落阳京,幸得当时是阳京知庶的曹权争收留做了养女,因元统帝喜欢进宫为妃。德信妃的传奇人生自此公布天下,竟受百姓景仰。
对这件事,元统帝表示十分高兴,厚赏了苏家,因知道苏明夏已被瑞亲王府收作女儿,封其为淳郡主。
虞琯公主很明白,现在居温侯犯下死罪,德信妃恐怕不被元统帝所容,两边相认,到可以用瑞亲王那头的势力缓冲一下,非常时期,一荣俱荣。元统帝有六个儿子,两个废太子都已死,是不会再立了,剩下四个皇子都封了王,机会是均等的,德信妃之子周晋岚因年小还养在宫中,元统帝非常喜爱,这也是一种昭示。虞琯公主知道德信妃不是寡情之辈,可是人性本就难测。
“今天皇上在詹宁宫摆家宴呢,请了瑞王府一家子。那边花儿都不够用,早上还来咱们这宫里头采些去了。”芫章从午膳后就开始不停说话,虞琯公主不搭理她,她也说个没完,把宫里半个月来的事情都唠叨尽了。
“殿下,听说那个新封的淳郡主,长得十分美丽,咱们请她来这儿说说话吧?”芫章说着看了看躺在小榻上看书的虞琯公主,见她完全没有在听的模样,只得叹气,嘀咕着“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每日只是看书写字,都不像个姑娘了。”
“殿下,德信妃来了。”外头女官站在外堂说,“殿下见还是不见?”
虞琯公主这才放下书,“请到偏殿坐吧,说我就来。”于是更衣梳发到前面来。
“娘娘,应该是敬音去给你请安的。”她笑道。德信妃摇头,握住她的手,“殿下,这几日好么?”
“睡得足吃得下,好着呢。敬音听说娘娘的事,没来得及恭喜,还望莫怪。”
“殿下说哪里话。”德信妃看虞琯公主喜色尚好,说话也清楚,稍心安。
那一日虞琯公主全身发抖地来找自己,真是吓了一大跳。她在那口齿不清说了半天,德信妃才明白她说元统帝欲借宫宴对居温侯不利。可是已经晚了,居温侯已进宫。她们千防万防,不知道竟是杀了罗旖公主。
景瑢在昌华殿把罪名担下之后,虞琯公主并没有去指责兄长,元统帝却对虞琯公主说了一句话:“在你眼里,到底谁是你亲哥哥?”
苏信春弄不明白虞琯公主是怎么想的。虞琯公主与她的亲哥哥元统帝性情有些相像,苏信春是可以感觉得到的,一件事可以藏得很深,不形于色。干大事情的人大抵都这样讳莫如深,才能事事竟成。对于景瑢这件事,她估计也和自己一样在等待契机,也有可能心里做了大打算。那一天她们谈了许多话,往后想起来,苏信春才明白那便是她对自己前半生最后的缅怀,将她的爱与恋钉进亘古不变的空间里,供她今日思忆;从今往后,它只是前生,与生活无关了。
她带苏信春进自己的寝室来,给她看自己正在做的针线,讨教针法,苏信春细细教与,抬头看,只剩了周敬音和自己。
周敬音在那边斟下两杯酒,递给苏信春,笑道:“娘娘,给。敬音早就想和娘娘喝这一杯了。”
苏信春便接过满杯吃尽,她又斟,却问:“娘娘为什么如此信任我?难道不怕我说出来?”
苏信春一愣,明白过来她的话意,不知滋味道:“我也说不上来为什么觉得你可信,大概当时真的是不知该怎么办吧。殿下,你对他的心,我有所感觉,才赌一次的。”
“你与他,非常相爱罢?”
“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都快忘记进宫之前的事情。他乃朝廷重臣,心怀天下,哪里会拘小节。”
“墨哥哥是个重情义的人,他不说,可是心里看重。”
“或许殿下是对的。我大概从不觉得他的真心,以为自己永远是付出的那个,所以将自己看成是我与他的爱情的殉难者,不问他的意思,背叛于他……后来我才明白,这个人何其简单,要的不过是寻常人都懂的东西。”
“如果有机会,你会回到他身边吗?”
苏信春摇头,“我之于他,涯涧之草,无谓无为,他之于我,十五之月,且虚且幻,就是如此。我想永远服侍皇上,看岚儿长大。殿下,我知道你的心思,也知道你是位不寻常的女子,他缺的,就是一位不畏桎梏的爱人。”
“我现在才知道什么叫命运无常,抓也抓不牢。罗旖公主死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恨不得死的那个是自己。她留着最后一口气,流着眼泪对我说:你终于遂愿了。我就知道自己的罪孽很深。我对不起墨哥哥。”
“殿下,您这样想,就辜负他了。”
周敬音不出声,手上捏着酒盏,低头用指尖细细摹着上头的仕女图。她这个时候才像个寻常女子那样羞涩拘谨,没有大气的智慧和要强的贤德。
苏信春落泪道:“不知道皇上会怎么处置这事儿。”
“哥哥无论做什么,都有自己的道理,圣命不可违。墨哥哥去东括,我也去,他死了,我也死。”
苏信春虽然知道虞琯公主有打算,却还是吃惊于她的决断。
第二部分 第三十八章
更新时间20121228 19:48:55 字数:2020
大衡还未接到东括的回应,就有十几个大臣在朝堂上联名将景瑢参了。
午间,苏渐东从朝堂下来匆匆回府,文禾郡主惊诧,亲身来问何事。苏渐东铁青着脸,咬牙道:“不好了,居温侯被告倒了!”
文禾郡主疑惑:“怎么可能?”
“是啊,朝上闹得一团乱,那阵势,的确吓人,为居温侯说话的,落井下石的,冷眼估势的,都站在那里。”
“谁人这样大胆?”
“几位响当当的大人,西地三个郡王联名,都是要置人于死地的,用心何其狠毒。”
“东括公主的事居温侯还有活路吗,这个时候还折腾什么?皇上怎么说?”
苏渐东急得满头大汗,“皇上也是一时没有主意,想来是根本没想到居温侯会遭此非议。我换过衣服立即要出门一趟。阳京府立案就要审,情况紧迫。”
文禾郡主吩咐更衣备马,正忙间瑞亲王府派人过来,传话给苏渐东夫妇说:“王爷说如今局势颇不定,让郡马爷少出府门为妙,切记。”
苏渐东哪里要听,欲斥责来人,文禾郡主压下了,她让传话人回去。苏渐东拉长脸道:“怕受累的人多着呢,朝廷上下出现这样的现象简直让人心寒。居温侯对我有知遇之恩,我不能负他。”
文禾郡主笑道:“原来我们在你心里是无情无义之徒。你且该做什么就做什么。父亲那里我探探口风。”
苏渐东感激道:“还请夫人尽十分力气。”说罢便出门去。
文禾郡主收拾一番出了角门,横跨长街进入王府,来见父亲。
瑞亲王正端笔练字,见女儿来,笔头一扬,让她去厅子里坐。文禾郡主当没看见,在一缸养着两只金鱼的兰漆缸边站着。
瑞王瞧她一眼,一笑,“这个时候来,可没留饭。”
“女儿吃了进来的,想和父亲吃个茶。”
“如此就来吧。”瑞亲王搁下笔,洗了手走至书房内,已有人摆下茶点。
瑞亲王说:“你可知道,当年我再用力你就做了安常夫人了。”
文禾郡主将茶盏递给父亲,也不避讳,说:“父亲用心良苦,女儿哪里不知。”
“那是百年一遇的英才,他有今日我也料到了,所以才不把你许配过去。既然命之所趋,还是顺应天命的好。你那位夫婿他要跑就跑吧,我管不住他,他也起不了什么风浪。”
“父亲,我来,不是为救居温侯的。我想知道,他们给他按的罪名。”
瑞亲王怔了怔,审视女儿,道:“新案旧案都有,不止一条。先是心存歹意,扰乱朝纲,蛊惑皇上废太子之不道之罪,再有结党营私僭越皇室一列,数年前与齐吏夫人私通,害其家破人亡之案,还与陈广宏勾结以谋篡位之嫌,他又是司域宫反逆的始作俑者,条条死罪,哪有生路?”
文禾郡主惊骇得说不出话,沉吟一阵,问:“父亲,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
“现在人人自危,为居温侯这件事,恐怕要死很多人。你让姑爷也死了心才好。”
文禾郡主晚膳后回府,苏渐东在更衣洗手用膳,眉头紧锁。文禾郡主知道,苏渐东看待安常大人与别个不同是有缘故的,不仅仅是因为他是自己外甥的父亲,也不为那点提携之恩。
苏渐东吃了点东西,放下筷箸,文禾郡主劝他,他反而说头痛。
“你也别急,皇上还没说话呢。居温侯功名甚大,皇上也念旧情,不至做绝。”
“夫人的意思,我也想得到,可是事起突然,你不在朝堂不一定明白。那么许多人平日里风平浪静,倏然参奏,条条硬罪,是怀着狠心的。若不是揣度上头那位的意思,何人会在此时下毒心。”苏渐东忿然说完一席话,文禾郡主惊讶他有这么深的眼见,想不到一向温厚恭谨的丈夫是个如此精明的人。
元统帝连夜召了重臣在宫内议这件事,面前罪名罪证都在。为居温侯说话的,就几个上了年纪的旧臣,并无贵人在旁。这十年来的风雨,他根本没为自己做根基,实在是个怪癖的人。景瑢被褫夺了爵位,变成一个真正的罪人。
景珽为救景瑢,去找瑞亲王,将景瑢的真实身份说了出来,希望以皇室宗亲的关系动之以情。瑞亲王极为震惊,不敢相信。
“景瑢么,就是当年那个老康平王总带身边的郡王府长公子景瑢?!”
景珽点头。
瑞亲王讶然,“二十年前,不是殇逝了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说清楚!”
景珽把原委大概讲了一遍,瑞亲王慢慢容纳这个惊天秘密,理顺杂乱的情绪。
“这件事还有谁知晓?”
“家母和康平王爷。”
瑞亲王沉吟。太阳落山,下人来上灯,瑞亲王吩咐将晚膳送到这里来。他对景珽说:“你在这凑合吃一口。”
“是。”
两人粗粗吃了点东西,商量一阵,瑞亲王告诉景珽,他一定尽十分力气保景瑢。
瑞亲王连夜进宫求见元统帝,在圣驾前说了一个时辰,大胆为景瑢说情。他知道景瑢到今日地步,是元统帝的意思,可是元统帝的态度令他疑惑。元统帝心不在焉,只听不语,临了才哑着声音说:“叔叔的意思朕明白,朕心里会掂量的,叔叔请回罢。”
瑞亲王出来,才知道当夜宫里的德信妃小产,难怪元统帝如此没精打采。只是福祸相倚,没人知道今夜过后的景象如何了。
第二日,元统帝在大君阁见了景瑢。
景瑢手上戴着镣铐,站在大君阁外被解下来,身上穿的是阳京府大牢囚服,发髻披散,形容憔悴。元统帝坐在上面,看着景瑢走上台阶,步履不稳差点跌了一跤,身边的赵侍人忙奔过去扶着进来了。
大君阁静悄悄的,只闻外面铁链簌簌响。元统帝让外面的人都撤出大君湖以外,叫赵侍人守在外面,这边只是对着景瑢发呆。
景瑢倒是有些窘迫,除了第一次见面,他还从没如此潦倒地见他。
第二部分 第三十九章
更新时间201312 21:13:06 字数:2552
元统帝的脸色这几天来也很憔悴,一时间出的事情太多,让他难以招架,许多事都已出乎他的意料。所以看到景瑢,令他有恍如隔世的感觉。在此之前,他觉得自己几乎下手杀了眼前的人,可是见到了面,却是另一番局面了。君臣最重的一场对话,大概情况至今能记起一二。
元统帝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