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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阳秋惊诧片刻,若不是曾在阎罗殿上走过一遭的人,谁会轻易把生死挂在嘴边上。他暗自叹气,又觉得有趣,索性移了睡榻来躺下,口中念念有词道:“好吧,不吃便不吃。明日我托人回去庾州,告诉聂公子,聂公子自会打理得比在下舒心。”
聂萦离听了这话,秀眉蹙起。她知道傅阳秋是个惯会下软刀子的人,可一时也固执不过,当即强坐起来。傅阳秋早等着这会儿,但仍要消遣她,慢条斯理道:“当真要吃?”
她不禁暗咬银牙。虽是病中,模样却比平日更带娇俏。“趁人之危!”
“若是趁人之危,岂会只是吃药?”傅阳秋唇角勾笑,转眼间便坐去床边。聂萦离身子正娇弱,被他猛得一拦,哪里有反手之力,只得任他拢住双肩,温热的气息呵得她霎时心摇意动,颊上似绽开了一朵碧桃花。
一时间空气暧昧难捱。
对于男女之事,她其实懵懂,只是年纪已到,隐约有情丝萌动。
自从母亲去后,她一直茕茕一人,闺房之中教训甚疏。她便如野草一般,恣意地长。直到遇到那个自封为她师父的老头儿,那老头儿见到她第一面就皱眉道:“我只当你是个小子,怎么是个女娃,莫不是投错了皮囊?”她扑过去就是一口,牙印虽小,血却流得不少。
傅阳秋本是和她开玩笑,哪知真拢住她在怀中,无端地心头一炽。他生怕唐突了她,便微微撤身,从荷包里取了药,温存道:“吃药吧。”然后施施然躺回睡榻,合目养神。
京城连日的阴雨,庾州城不免也浓云倏布,雨意垂垂。凉风吹起,倒是驱散了前几日的酷热,人也周身舒畅起来。聂濯玉晨起便去到聂家楼里,打理事务,井井有条。聂甫泰自然是最高兴的人,乐得安心休养,只偶尔看一看账册。这几日,去陵州的船已经走了一半路程,目前一切顺利;聂濯玉又开始修书给聂家以往生意上的故交好友,以子侄辈分祝好问安,借以活络关节,广聚人气。聂家楼已有起死回生之色,楼里的人见到他,也恭敬了许多。他也渐渐学会摆出冷面,少年脸孔愈添威严气度。然而一旦闲下来,他还是宁肯一个人呆着。聂萦离忽然离开,终究还是让他担心,可也无奈。想到这儿,他不由心烦,就要起身来去散散心,哪知这时就听罗掌柜在外面喊:“白姑娘,我家公子——”
聂濯玉一听,微微失色,可夺门而出也已经来不及,白霓此时站在门前,俏皮地敲了敲门道:“聂公子,你好难找啊。”
、二十
到底是白霓的脚步更快,眼睛又尖,聂濯玉哪里躲得过去?
聂濯玉硬着头皮,彬彬有礼道:“白姑娘登门,有何要事?”
“聂公子忘了,我是来还东西的。”
聂濯玉看她献宝一般从身后拿出一个莲花小灯来,郑重放到桌上,不禁有些心软:“其实姑娘不必如此。”
白霓道:“客气话我只当没听过,总之我是把它还来了,聂公子是收还是不收?”
聂濯玉无奈:“那——多谢白姑娘。”他端起莲花小灯来,暗自叹了口气。若不是这莲花小灯惹事,他哪里会再遇见白霓?
并非所有的偶遇都值得雀跃,他对此深有体会。
聂萦离不告而别,因此他只得独自去了荷花坞。夜色漪漪的水边,他放出一盏莲花小灯,那灯心中写了一个心愿,是为姐姐。他正目送着小灯渐渐飘远,却见烛火忽然灭了,水面上小石子乱飞。他见对岸正有一个孤零零的黑影,不由沉眉喊道:“是谁!”
“你又是谁!”
他听是个姑娘,不欲与她争执,就径自走到水里去,捞起莲花小灯。谁知他刚一下水,就听到蹚水的声音越来越近,他一抬头,不禁吓了一跳。
“你在做什么?”是那姑娘。
“放灯。”他嫌恶地避开,走回岸上。那姑娘也跟上去,盯着他瞅了好一会儿,惊讶道:“你——你是聂公子?”
他愣住,回头再一瞧,她不是傅阳秋的表妹白霓?
要问白霓为何会在此处,那自然是因为傅阳秋食言,纵马出城,一去不返,只留下她怏怏不乐地打水漂儿玩。
聂濯玉此时生出一份同病相怜之感,关切地送她回去傅府。却不想白霓就此把他当成了知己好友,日日到访。可怜聂濯玉偏生木讷,天生应付不了活泼爽朗之人,于是推三阻四,回避为上。
“姑娘还有什么事吗?”聂濯玉道。
“我的事情多了,一时都忙不过来呢。”
聂濯玉顿时舒开一口气:“姑娘百忙,可惜濯玉俗务缠身,不便远送。”
“忙是忙,可是你也这么忙,我就只好闲着了。”
聂濯玉自然听得出这话中意味,可还没等他答话,就听白霓脆生生一笑:“其实我是来告别的。我大哥去了京城,我在此也无趣,不如离开。”
“姑娘要去哪里?”
“你可知道我大哥去京城是为了谁?”白霓却道。
聂濯玉摇摇头。
“他不告诉我,我却也猜得出,不就是为了那江庾。”
聂濯玉想了半天,才恍然大悟。京城江声楼的江庾虽是后起之秀,可行事凌厉果断,不同寻常,执掌不到三年,就做了几笔很是漂亮的生意。那时傅阳秋在京城风头正劲,堪为翘楚。两人交相辉映,江庾便得了个“小傅”的戏称。可谁料到后来,这二人未成知交却先结下仇怨,傅阳秋不得已退出京城。可这一股闷气,谅是谁也咽不下。
“据说那江庾和绿林道上互有来往,手段阴狠狡诈,傅公子当要小心才是。”
“这样的热闹才好看,我是不会错过的。”说完,白霓再道了声告辞,欢然而去。
聂濯玉听罢,心里竟也有几分对那热闹的向往。他站住窗前踌躇了半天,细想缠身之事太多,实在脱不开去,不由就叹下一口气来。
“公子为何事发愁?”
聂濯玉听到背后有人说话,一看,原来是秦管家。他憨厚摇头,又开口问道:“您从山里回来了?”
秦仲道笑吟吟道:“前几日身体微恙,就到山里住了几天。今天我来是有一件事问你。”
“您尽管说。”
“好,那我就开门见山,那四千两的会票是谁借给你的?”
聂濯玉沉默了片刻,“我不想瞒秦伯伯您,可是父亲那里……”
“你我闲聊而已。”
“这笔钱是外公给的。”
秦仲道点点头,这样的答案对于他来说在意料之中,却又让他有种莫名的失望。“是这样?很好,很好……”
聂濯玉不善说谎,也确实没有说谎,只是刻意略去聂萦离曾经的穿针引线。而今聂家的烦心事,他不想姐姐再沾染上一丝一毫。
夜色侵衣,庾州城中月光宁谧,而这一弯月也在聂萦离的窗外茕茕悬着,清光冷落。
聂萦离半夜惊醒,噩梦烟消,额头上覆了一层冷汗。她蹙起眉来,长呼一口气,借以舒开心头阵阵的紧窒,再无睡意。
屋内半窗银烛相照,她忽然一愣,侧耳仔细听来。万籁俱寂中,隐有箫声缥缈,似真还幻。她追随箫声而去,来到一处露台,露台外云山烟树,如宣纸之上墨钩水润,迷离不清,然而山容水色,满纸浮动,讓人沉醉。正如耳中箫声,幽深旷远,偏在不知不觉间暗将心混付与,不忍勘破迷梦。
这样的美梦,多年前她也做过一次。那时她正病得厉害,恍惚之中似乎听到一缕仙乐。一张眼,恰见到母亲坐在床前,温柔地抚她的脸,笑着牵起她的手说:“跟娘走吧。”她欣欣然起了床来,似乎病一下子全都好了,可随之而至的是一脚踏空,梦猝然而断。她醒来,眼前所见是一生都无法摆脱的噩梦。
那一夜也是弯弯的月,一抹烟似的,浮在黑云间,俨然是杀红的眼。
箫声渐止,似乎被风就此吹去。
“这曲子叫什么名字?”她问道。
傅阳秋在月光下弯唇一笑:“倾流光。”
“何解?”
“倾杯对月风清夜,未许惆怅付流光。”
聂萦离轻哂。
“那依着姑娘该如何?”
“看海变桑田飞暮埃。念尘劳良苦,流光易度,明珠谁得,白骨成堆……”
傅阳秋愣了愣,似乎会意了什么,开口道:“姑娘似有心结。”
“是吗?”她轻轻叹道,转身离开。
这时,忽然一个拳头大小的黑影冲到她面前,她定睛一看,当即踉跄退后數步。傅阳秋探头过去,原来是只老鼠。他哈哈一笑,本想取笑她一番,回头却见她面上如槁木死灰,方觉不妙。
待半晌后聂萦离清醒过来,人已身在屋内。她对上傅阳秋关切的眼神,冷声道:“夜已深,公子该回房了。”
这句逐客令落耳中,不觉在傅阳秋心上系了个结。之前的两人如同对岸相望,言语相闻,待有一苇可渡。然而此刻却如隔了千山万岭,杳迹难寻。“我倒是想留下来,或许聂姑娘有三言两语可说与我听。”
“你想听什么?”
“姑娘愿说什么?”
她冷笑一声,忽然将袖子捋到臂弯,倨傲开口:“你要听这个吗?”
傅阳秋大惊失色,那手臂之上,赫然几处狰狞齿痕如烙印。
这时的她在烛火里昂起头来,嘴角噙着一缕笑。她也只当之前的所有早已云淡风清,而今可以轻松一笑。可在傅阳秋眼中看到的却是笑容背后积郁的悲酸,以及惘然如死灰。他曾经那般想了解聂萦离的所有,然而此刻却只能却步。
沉默,似乎最适此时。
她就在这样的沉默中慢慢躺下去,合上眼睛。
清风明月良夜,忽然变得太过漫长。傅阳秋就坐在她的床前,皱紧眉头。他大约猜到前尘往事的端倪,却没料到痛苦和怨恨竟来得那样锥心刻骨。在这一刻,他极力回想初见聂萦离的光景,那般的恬然美好,却只是在眼前一瞬而过。唯独方才那一缕若有若无的冷笑如同细弱的火焰,在他的心头烧灼起来,彻夜难眠。
这一夜,雨复又倾盆而下,击得瓦面迷雾四起。
聂萦离额上烧了整晚,到天明时,才稍稍出了薄汗。那时雨淅淅沥沥起来,傅阳秋吩咐小二备下米粥,一直温着。聂萦离昏昏然醒来,失神的眸子瞪直着,半晌才恢复清明,坐起身,食下清粥。
傅阳秋见她精神振作了许多,心下释然。
“多谢傅公子。”聂萦离道。两人相视,会心一笑。“这雨下个不停,不知何时才能上路。”
傅阳秋点头默许。“雨一停,我们就上路。进了城,我就送你回梅府。”
“不必了。”聂萦离起得床来,自顾自去倒了杯茶来喝。“梅家在京城人脉颇广,我一进城,立马就会有人来接,不必劳烦公子;再者,公子进京不是还有要事?”
这一番话说来头头是道,傅阳秋笑道:“此话真是伤人。不过这世上让我伤脑筋的也只有两个人,一位是姑娘,另外一个便是江庾。”
聂萦离默笑不语。
“姑娘以为,我和江庾,谁的胜算大一些?”傅阳秋问道。
、二十一
聂萦离垂眸道:“或许他并不想与你为敌。”
“看来姑娘很了解他?”
“算不上。我只是局外人,看看热闹而已。”
“那姑娘大可以为人生难得对手,我和他恰好遇上。此为因缘,天定如此,强求不得,也无须错过。”
聂萦离暗自叹了口气。傅阳秋那里打定了主意,而且误会尚未解开,岂会因旁人三言两语就改变心意?“昨夜不知为何,浑身倦乏,此时还有些昏昏沉沉,大约是做了噩梦——”她转了话题道。
傅阳秋见她边说边抚上额头,眉尖微蹙,再想起昨夜的事。那番突如其来的惊吓似乎她并未记起分毫。也罢,他温存开口:“你若不舒服,我就再去找个医生来。”
“不必了,我再休息两日便好。”说完,她自嘲道:“我虽有旧患在身,可偏还死不了。”
这似乎是一句真话,可着实刺得人心疼。傅阳秋眯起双目,眉头沉下。他走去桌旁,又忽而转回头来望着,那窗边的人儿虽着男装,却因病态,恰如一树弱柳夭桃,清幽宛转。柔弱的女子世上万千,可从无这样一个,叫人喜欢得切齿,无可奈何。最终他只得舒开眉头,笑而摇头。
此时的楼下清冷十分,大堂里只寥寥坐了几人,喝酒闲聊。小二靠着门框恹恹欲睡,唯独掌柜皱紧眉头扒拉着算盘珠子,长吁短叹,好不萧条。
忽然,就听门外一阵骂骂咧咧,掌柜探头一瞧,一个五短身材的男人落汤鸡一般跨进门来。哪知前脚刚跨进来,后脚却是一软,正好勾在门槛上,当即哐当摔了一跤,惹得哄堂大笑。
掌柜虽是想笑,却不愿得罪客人,忙瞪了偷懒的小二一眼,自己亦忙不迭上来扶。可那人似乎并不领情,披头散发地好容易被扶起来,顺带就搡了掌柜一下,张口骂道:“他娘的,人要是赶上倒霉,喝凉水都能被呛死!”
“客官莫要动气,先喝口热茶顺顺!”
小二这一回麻利了许多,茶早已倒好送到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