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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流光-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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谓的燕家门徒一个个都噤声自保。待许君胄一声召集,楼中各处管事跑堂,共只来了八成。江庾在二楼上往下一瞧,呵呵一笑,缺席的大多是那些难以自处的燕家门徒。她咳嗽还没好,因而和公堂那日穿的一样,周身暖和。可楼下那些人一见她这身打扮,都不免想起当日大堂上的情形,吓得个个不敢抬头。对这位少主人,他们还是陌生得很。连燕翁都能扳倒的人,他们哪里惹得起?

许君胄走到江庾身边,江庾则在椅子上坐下,端起茶碗来呷了口,方道:“就照我交代的,告诉他们。”

许君胄于是在阑干边站住,开口道:“今日召集大家来,无他意,只是问大家几句话:愿意继续留在楼里的,工钱每人每月多提二十文,各处管事量其才干,各有赏罚。若不愿留下,除却之前所欠工钱全部结清,另赠每位二两银,以作多日误工的补偿。可有人要走吗?”

楼下鸦雀无声,众人不知江庾究竟有何图谋,陡升畏怯。半晌方有人怯生生问道:“公子——不会责罚我们?”

“之前所有发生的事,一笔勾销。公子乃成大事者,岂会计较这些琐事?”许君胄说起话来,铿锵有力,威严有度,楼下气氛登时缓解许多,有人悄拍胸口,一阵释然;有人交头接耳,细声商量;也有人一脸惊愕,却又不屑一顾。

“若有人走,绝不强留。”

走的人不过三五个,许君胄也不问缘由,叫人带他们去将工钱领了,送出门外。再三确定无人要走之后,许君胄又道:“江声楼后日就要重新开张,留下的人,都要打起精神,各司其职,不可让外人小看了江声楼,更不可让别人小看了自己!”其后他又交代了几句,方才令众人散去。

江庾见此,起身来,就往后院走去。许君胄则掏出一卷名册来给她瞧。她道:“那些不听话的管事,全都换掉。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手下那些人是时候派上用场了。”

“我怕他们会不满,又跑到江府——”

“随他们闹去。等江擎回来接手,也不会再要他们回来。你手下的那些,个个是良将,又都是义父亲自教出来的。江擎也是经商多年,自然懂得人才的好处,况且又是自家的。只是你——”

许君胄目前担着大掌柜的职位,江擎看他也是极不顺眼。许君胄明白江庾的意思,于是笑道:“我——自有打算。”

江庾停下脚步,神色惊讶:“你要离开?”

许君胄点点头:“天地广阔,自有我用武之地。”

江庾听罢,忽然道:“你什么时候去接云岫?”

“我——”许君胄被她问个措手不及,半晌方红脸道:“等江声楼开张后,我就去接她。”

江庾颔首道:“这样我就放心了。”

许君胄见她回转身去,却不忙跟上,问道:“姑娘以后有什么打算?”

江庾稍微停了下脚步,头也未回。她想到傅阳秋虽尚在严州,恐怕也已知晓江声楼结案之事。一刹那,她恨不得就此挣脱掉江庾的身份,回到庾州去,平静地等待他的归来;而她多年来又有太多的心事尚未了结,她恨,她怨,她心中藏着几乎可以烧掉一切过往的怒火,她做了许许多多的事,她希望可以将过去完满地了结,因而她岂能在最后的时刻放弃一切的唾手可得?她不能。若是有人能为了心爱的人甘心抛弃一切,那绝不会是她,也不会是傅阳秋。

她自嘲,这是在为自己的私心找理由吗?

她对许君胄只报以一笑,走进小墨轩去。她让许君胄掩住门,然后从暗格中将封存房契、地契的雕花盒子端出来,还未等打开,她脸色便是一沉。许君胄忙问:“怎么?”

“有人动过盒子!”江庾连忙将盒子打开,只见其中除却一封信笺,别无其它。她拈起那信来,心跳已如擂鼓,手指也微微发颤。

信笺上大剌剌地用朱砂笔写道:“七日内到芦雪滩来,逾时不候!”末尾粘上一片雉鸡羽毛。许君胄大惊失色道:“是——”

“黑林寨大寨主扈庆彪。”

许君胄道:“江擎和此人过从甚密,不过自从上回绑架案后,此人就再未出现。怎么忽然就冒了出来?莫不是江擎又耍什么诡计?”

江庾这几日打从心里轻松畅快,不由马虎大意起来。她周围那些伺机而动的明枪暗箭哪里会就此放过她?江擎因绑架一事,被江行苛责,约束在家,愤而生出报复之心,并非没有可能。可他怎会知道这房契、地契放置之处?她试着说出自己的怀疑,许君胄本是大惑不解,忽然脑中灵光一现:“官仲成!”

江庾一听,醍醐灌顶:“这厮久在江声楼,楼里的一切他都清清楚楚。哼,快去大狱!”

京城大狱在府衙的西南角,黑色牢门如一双寒冽的眼,与来人对峙。江庾和许君胄来到门前,数丈高的狱亭上早有人望见他们,不一会儿,牢门吱呀开了一条细缝,许君胄忙上前寒暄,自然少不了银子。一切打点妥当,两人随着狱卒走进一条狭窄的通道,这是外监,牢房对称地分列两旁,门牙低矮,暗不透光,臊臭之味裹袭而来,江庾不由拿罗帕掩住口鼻。狱卒回头来看,咧着嘴笑道:“公子想必不曾尝过这里的滋味?”

许君胄登时冷面:“休得胡言!”

那狱卒嗤笑一声,轻蔑地甩甩头,将他们带到最深处的一间,拿钥匙开了门,再将锁链一丢,登时只听哗啦啦一阵响动,继而激荡起回声不绝于耳,在这等森严黑暗的环境里,不由让人毛骨悚然,冷汗层出。“就这儿!这间牢房里的原本关着六个人,他来时,最后一个也死了。他算是命好,捞到一个单间!”说完,喉咙里发出几声荷荷的怪笑,摇头晃脑地哼着小曲儿站过一旁。

江庾确是第一次来这里,不免心中有些发怵。她迟疑再三方才走进去,许君胄恐她受到惊吓,特意走在前面,护住他。牢房低矮,墙上一方小窗,难得漏进一缕温暖的阳光来。阳光照在地上,那金色的光晕里烂泥一般趴着一个人,此时正抬起头惺忪着眼看他们。这一看,他忽然便跳起来,扑向江庾。许君胄眼疾手快,挥掌在他胸前一磕,他痛得尖叫一声,瞬时倒去地上,口中呜咽道:“江庾,江庾,我官五定要你碎尸万段!”

如此怨毒的话,江庾不是第一次听到,早已不为所动。她从怀中掏出那封恐吓信来:“我收到一封恐吓信,有人拿了江声楼的东西却来威胁我——”

官仲成听罢,狰狞大笑:“姓扈果然有手段,这么轻易就到了手。江庾,你死到临头了!”

许君胄哪里容得他这样肆意取笑,上前一把掐住他的脖子道:“他来找过你?”

官仲成丝毫不惧:“是我告诉他的!他来问我,我为什么不说呢?江庾,你快预备好后事,免得到时候来不及!”

江庾听他如此叫嚣,不免冷下面来:“那扈庆彪是江擎的人,此番出现,必是他所派。可怜你被人利用了,还在替人家叫好!”

“我管他是谁,只要你死,我官五也算称心如意了!”

江庾见从他嘴里问不出什么,转身出了牢门,许君胄将官仲成一丢,任他在地上咒骂,跟着出来,问道:“现在怎么办?”

“你守住江声楼,防止外人来捣乱,我后日动身!”

江庾是个言出必行之人,许君胄劝阻无计,只得亲自挑了两个人,让他们先去芦雪滩探个究竟。第二日,天刚蒙蒙亮,江庾刚从小院出来,到了永嘉坊,就见一队官差紧紧围住门前。不到一会儿,又见许君胄镣铐加身,被押解出门。她一声惊呼,当即快走几步到了门前,一把拦住官差,怒问道:“发生什么事?”

许君胄见是她,焦灼之色浮面,却未出声。官差见是一名女子拦住去路,虽觉面熟,却不相识,只道:“小姑娘,少管闲事,此人犯了杀人罪,大人要我们把他押回去!”

江庾这才意识到今日穿了女装,竟无人认出她来。她心急如焚:“杀了什么人?”

一个官差上前打量了她半晌,质问道:“你是什么人!”

她刚要出口,就听许君胄喊道:“聂姑娘,我家公子出远门了,你改日再来吧!”她登时语塞。

“许君胄杀了官仲成,而今要入大狱。徐大人本还要召江公子去,可他走运,不在这里。既然姑娘认得他,就请转告,说徐大人在府衙等他。还有,千万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到时候劳动人马,少不得会丢了面子!”那官差说完,令动差人押着许君胄浩浩荡荡而去。

江庾痴立原地,呆呆地望着许君胄被推搡着离去的背影,他甚至连头也不回。昨天她才和许君胄去过大狱,今日官仲成就死在狱中,短短半日,竟生出如此蹊跷的事来,怎不叫她怒火中烧!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又写完一章。我本来想陷害下小聂的弟弟的,可是他背景太单纯了,陷害不成,于是我就转而嫁祸给了小许。小许,你就当生活体验好了……
谢谢长弦饭、天天都来,还有judj,能有耐心等我慢吞吞地写。泪奔,我我我——出门吃饭去!

、六十五

在这一刻,江庾觉得自己如同荒道旁的一株枯草,沮丧不堪,狼狈至极。她利落地了结了官司,痛快地拿回了江声楼,几乎所有的人都看到她的胜利,那些艳羡的、惊讶的、畏怯的目光,以及“啧啧”的喟叹时常出现于她的周围。她不在乎这些,甚至对此嗤之以鼻。然而她抑制不住地兴奋,她憧憬着一切冗杂的、恼人的桎梏也能彻彻底底了结。耐心所剩无几,脚步也已迫不及待,然而今日的变故,却如冰水浇头,她心中的喜悦的火焰一刹覆灭。她又想:她昨日去大狱,定是被人盯上了。可为什么被陷害的不是她却是许君胄?若能选择,她宁肯今日锁链加身的是自己。可她究竟不能选择,于是她努力镇定下来,转身离开永嘉坊,却没有回家。

京城有座三戟门,相传古时有三位持戟的卫士在此与破城的反贼恶战,最终不敌,壮烈而亡。后来这条名为柳烟街的僻静地方,竖起了一座石碑,从此改名作三戟门。江庾自离开永嘉坊,就来到这里。沿街四五家便隔一条小巷,她走进第四条小巷里去,在朝东的第二家门上轻敲了四五下,方才有人开门。

开门的是位姑娘,梳着双鬟,挡在门后,怯生生地露出半张脸来:“姑娘找谁?”

江庾未说话,只亮了亮手中之物,那姑娘登时将门打开,冲里面喊道:“大哥,大哥!”

院内有人答应着,少时走出来一位着短衫提长剑的男子,额上汗水如雨,和许君胄相当年纪。他一见门口侧身而立的江庾,又惊又喜道:“公子!”

梳着双鬟的姑娘诧异地瞧着大哥,不知他为何对着人家姑娘喊“公子”,而大哥则殷勤地要把江庾迎进门去。

江庾摆摆手:“纵鹤,你这就动身,持这块玉牌,接手江声楼,先任着大掌柜。其它在京城的师兄弟,则接手其它管事的职位,随你安排。这几天,不管是谁去,哪怕是江家人,都不用理会。另你再派两个人打通一下衙门的关节,将官仲成的死因查个仔细,回来报我!”

纵鹤讶异道:“发生了什么事?”

“有人将官仲成的死诬陷到君胄的头上,他被抓了。我怀疑是江擎指使扈庆彪所为。时间紧迫,务必两日内将消息送至清河桥,我在那里等你。”她说完,长舒一口气,眉头却更深锁。

纵鹤点点头,欲要回去换身衣裳,又觉将江庾晾在门口无礼。他尚未做定夺,江庾就已默默走远。

“大哥,你怎么叫她公子?”那姑娘问道。

纵鹤摸摸她的头道:“以后会告诉你的,我现在要出门去。”

江庾昏昏然地走回家时,已近傍晚,天色已不同午后那般明朗。云头上灰蒙蒙的,风从云里吹来,时而暖,时而却冷得透骨。咳嗽也在这时加重起来,直咳得她头脑晕胀,不认得路一般,踉踉跄跄地从门前走开了去。她只顾低着头缓解那一阵疾来的咳嗽,不想迎面撞上一个人。她的气力正弱,这一撞,只如柳丝拂袖一般,来人并无痛叫,只轻轻扶住她,关切道:“聂姑娘,你怎么了?”

江庾听有人喊她,抬头来看,本就咳红的面颊此时更烧起来:“吕公子怎会在这里?”

来人正是吕彦廷,多日不见,依旧风度倜傥。他瞧聂萦离咳个不停,当即将掌心在她额上一贴。这般毫不避嫌的举动,令聂萦离愣在当场,而让从他身后冒出来的白霓几乎气炸。

“你你你——你怎么能——”白霓守护者一般将聂萦离拦到自己身边去,一双水盈盈的怒目对上吕彦廷:“你离远些!”

这孩子气的话,让立在一旁的两个随从捂住嘴直笑。白霓恶狠狠地瞪了他俩一眼,又对吕彦廷道:“我大哥不在,我还在,你休想——”

吕彦廷摇摇头,故作委屈道:“聂姑娘病了,身为朋友,关心一下,有何过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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