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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流光-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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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孩子气的话,让立在一旁的两个随从捂住嘴直笑。白霓恶狠狠地瞪了他俩一眼,又对吕彦廷道:“我大哥不在,我还在,你休想——”

吕彦廷摇摇头,故作委屈道:“聂姑娘病了,身为朋友,关心一下,有何过错?”

白霓并不买账:“关心甚好,切莫动手!”说完转回头看聂萦离一脸无奈,绽开笑容道:“聂姐姐,我是来给你送信的!”

聂萦离此时也被白霓的认真逗笑,全无方才的尴尬。她拿手帕遮住口唇,竭力压制住咳嗽声,这时才开口寒暄,道:“两位请家里坐。”

吕彦廷却上前一步拦住她道:“姑娘病了,当看医生。”说完转头让人驾车去请城东的名医沈杏坡。聂萦离淡淡道:“多谢。家里已请了医生开药方,厨下每日熬药,不必再麻烦了。”

吕彦廷点点头,五个人走进这所小院去。在白霓看来,这里比侯爷府,甚至她白家的花圃来都小得多,也冷清得很。院里只有三间厢房,一间后厨,厨后或有堆放杂物的小屋一所。走进闺房中去,除山水纱屏后的一张雕花的紫檀木床可观以外,其余皆再普通不过。手底下使唤的,唯一奴一婢而已,皆木讷安静之人。白霓嘟着嘴道:“这里不好,聂姐姐住在这里,怪不得会病了。不如搬去侯爷府,照顾周详,我们两个也好做伴。”

吕彦廷看她两个在桌边说话,知趣地不凑过去,摇摇地在书架几案旁乱瞧。这一眼过去,只见架上只几十本书,却本本新奇,页页可观。再瞧几案,笔架上挂有十多只笔,皆紫毫、兼毫之类,为上等的湖笔。而一方石砚,修磨如满月,其余再无雕琢,甚至款识皆无,稳稳压于案上,叫吕彦廷端起好一阵打量。他对正经学问毫无兴致,偏门左道则都了若指掌,因而识得这方必出自名家之手。自然,像梅家那等门第,最擅搜罗奇珍逸品,断不会用些俗物。他放下砚台,再看一方青琅镇纸下,一幅小楷清绮明秀,绝少脂粉之态,又叫他连连赞叹。他揭起那幅字来,对聂萦离道:“我说这字为何这般眼熟?那日傅兄瞧着一张药方出神,被我看到,说笔势飞动,又清劲有骨,绝佳,央他引见这位高人。他不肯,我还笑他藏私。却原来是聂姑娘的手笔,藏私也情有可原了。”

聂萦离道:“公子谬赏。”傅阳秋竟将一张随手写去的药方珍藏如此,她着实有些意外,也很是感动。

吕彦廷笑道:“看来是吕某唐突了。”说完又道:“姑娘可否送我这一幅珍藏,吕某别无爱好,唯爱这纸如雪,墨生梅——”

白霓这厢站起身来,伸头望望:“倒不如送我——”未等她把话说完,吕彦廷已将其卷起,一手拦住白霓道:“聂姑娘未拒绝,就是应了。你莫动,字纸一折,可就糟蹋了。”白霓听罢,眉心一揪,回头来向聂萦离撒娇道:“聂姐姐我也要!”吕彦廷却又打断她道:“你只顾胡闹,也不说说你那正经事。侯爷不许你出来,还真是对了。”

白霓这才想起自己来的目的:“我大哥说,他在严州还有些事,十天后方能回来。”聂萦离听了这话,微微有些失望,然而又有些放心。十天后,她当能将京城的事情了结,到时再和他说明一切,不至太多慌忙无措。白霓再道:“还有一封信——”

聂萦离忙接过来一瞧,来自庾州。信中意切情真,偶有懵懂之语,看得她开颜一笑,只咳嗽霎时都好了许多。

“聂公子几时来京城?”白霓迫切问道。

“六天后。”聂萦离说罢,不由叹了口气。几个月不见弟弟,她心中甚存想念,可此时——她却又不能将这些难处一一道来,只说:“我这就叫人去打理一切。”

吕彦廷将冷静的目光停在她忽而欢喜忽而黯淡的面庞上,心中颇多狐疑。想她虽不容于聂家,究竟也是梅家的外孙女。今日住在这窄巷僻所之中,病中也无人怜惜,不知何故?难道——难道是为了傅兄口中那位可恨的江庾?他听说那日公堂上江庾崭然出现,飘巾华服,卓然不俗,几为神仙人物,他只恨自己前夜在三千楼醉倒,未来得及见一见那般热闹的场面。他又听说江庾要将江声楼重新开张,而今半个京城都闻风跑去,打探消息。想来聂萦离倾心于他,也在情理之中。可她同傅阳秋,似乎关系也未见疏隔。唯独对着自己时,仿佛中间隔开八丈远,着实让他心存不甘。

白霓又缠着聂萦离写了一幅字,得了宝贝一般,捧在手里,谁也不让碰。门外两名随从见天色已晚,在门外提醒道:“白姑娘,时辰到了,该回府了。”

“好好!”白霓连连答谢,然后蹦蹦跳跳地出门上了马车,吕彦廷则悠然地跟在最后,到门口时方快走几步,到聂萦离身边道:“还要多谢聂姑娘。”

这分明是无话找话,聂萦离垂首道:“公子客气了。”然后就见吕彦廷笑道:“改日再来拜访。”说完他钻进马车去,马车疾驰而去。聂萦离莫名地站了半晌,实在理不清他那笑中莫测的含义,只当他是说说套话,当即抛在脑后不管。   

、六十六

两日来凄风冷雨,愁煞人肠。雨肆意扑在窗上,蟹爬沙般作响。窗外青竹似怀着畏冷的沮丧,缀着雨珠,叶叶垂下,如英雄解剑而挂。聂萦离从微掩的窗缝望出去,目光总无落处,而长久地不发一言,则让整个小院如深渊般沉寂。家仆们从旁窥了几次,不由窃窃私语。这时一阵疾雨般的敲门声响起,她瞬时立起,跨出门外,道:“开门!”

来人正如她所想,是纵鹤派来的一位师弟,姓丘。丘师弟来不及揩干淋湿的头发,便掏出一件油纸包裹的簿册来。聂萦离让人去拿手巾,并烫些酒给他,自己则坐在案前,仔细翻阅起来。

聂萦离探狱后的第二日丑时,官仲成被发现死于牢房内。仵作验尸后,认为应死于前一日申时到酉时之间。死者体表并无明显伤痕,骨骼也无异状,亦无中毒之象。真正的致命处在鸠尾穴。此穴位于脐上七寸,剑突下半寸,为任脉之络穴。击之,则冲撞肝胆,震动心脏,使人血滞而亡。凶手巧以掌力将蚊须针猛刺入穴位之中。此针极细,刺入体内,极难发觉,从而致人命于无形。据狱卒回报,聂萦离和许君胄来时,正是辛时,离开时已近申时,其后再无人来过。狱卒亲眼所见,许君胄曾以掌力制服官仲成,却没问几句,两人就气冲冲地离开大牢,再然后官仲成暴毙牢内,可见此二人嫌疑最重,而许君胄极有可能是那个凶手。

聂萦离看罢,努力回想当时的情形。许君胄确实接触过官仲成的身体,至于蚊须针之类,她从未听过,也没见许君胄用过。再说官仲成已身在牢狱,对她毫无威胁可言,她又何必大张旗鼓地前去大狱要他的命?显然易见,此为栽赃陷害,徐唯止不会看不出来。她沉吟半晌,方抬头问道:“只有这些?”

丘师擦干了头发,又饮罢热酒,登时浑身舒畅许多。他起身来到:“自然不止。公子请看。”他说罢掏出一方叠起的手帕来,缓缓打开,聂萦离一见,登时怒容满面:“扈庆彪!果然是他!他是故意要陷我于不义!”那手帕中正是她曾见过的雉鸡羽毛。

“这雉鸡羽毛就落在官仲成的身边,前去的衙差随手捡起,没多在意。我想大狱里绝不会平白出现此物,所以瞧瞧托人拿来给公子认一认。”

“这是非逼着我去赴约不可。他想——不,是江擎想要我的命。哼,若不是君胄被抓,我倒可真的不去。江声楼是他江擎的,我早不想插手。可他既然将事做绝到这种地步,我也是非去不可了!”

丘师弟听得一阵忧心忡忡,不由道:“那扈庆彪向来凶暴狠毒,在严州时,打家劫舍,杀人夺财,肆意妄为,官府都怯他几分。后来傅阳秋在严州被劫一事传出来,镇武侯派亲兵前去剿贼,本是冲着罗赤城而去,谁知,他也迁了山寨,抹了痕迹,像是怕被人发现蛛丝马迹,从此严州大安。可想他竟流窜到京郊——”

“是江擎让他来的。”

“江擎何以能令动他?”

聂萦离听罢,摇摇头:“不知,江擎即使将江家产业卖掉,作为酬金,扈庆彪也未必肯为这些事东奔西跑。我见过他,绝非头脑简单之人。”她心事重重地叹了口气:“其中的渊源,外人必是参不透的。当务之急是动身去芦雪滩,势必要将扈庆彪带回来,以洗君胄不白之冤。”

丘师弟忙出谋划策道:“此行甚险,公子得加倍小心,纵师兄令我召集师弟们前来,目前他们已都在三戟门,随时候命。公子何时出发?”

聂萦离断不会独自去送死,尤其目下这般危急情势,可又怕扈庆彪和江擎察觉,再生出事端来,一时不知该当如何。“我带两人先行半日,你们再出城,最好乔装改扮一番。芦雪滩附近有座小镇,名叫芦镇,我会在镇上的张家客栈落脚。你们来时,不要太大动静,安心住下。一旦有事,我自会叫人通知你们。”

丘师弟明了于心,刚要告辞出门,就听门外有人急报:“公子,公子,不好了,米粮店被人砸了!”

聂萦离一听,猝然而起,尚来不及看清来人面目,猛觉目前一黑,身子软软地倒了下去。

两日来她疏于饮食,又难以入眠,加之咳嗽未愈,本就虚弱憔悴,再听到米粮店被砸的消息,急火攻心,怎还能支撑得住?丘师弟,还有前来的李师弟一阵手忙脚乱,将她安置床上,又让婢女给她喂了些清水。足足等待了大半日,聂萦离方悠悠地舒出一口气来,睁开双眸。

那时丘师弟已经离去,只余李师弟屏风外的桌边守着。听到里面有动静,他进了两步。聂萦离见窗外天色已昏,想着自己竟是昏睡许久,好在精神已恢复清明。她见是李师弟,当即坐起身来道:“米粮店怎么样了?”

李师弟本想让她再休息片刻,忽听此话,当即道:“丘师兄说公子需要休息,米粮店那边不用担心,他已经去处理了。”

“到底了发生了什么事?”

李师弟却为难,咕咕哝哝道:“并没什么,丘师兄说——”

这位李师弟年纪尚轻,生性内敛温顺,也是诸位师兄弟中最为奉命唯谨、循规蹈矩的一个。聂萦离知道必是丘师弟临走前再三嘱咐,他才会守口如瓶。她虽是感动,却不能做个甩手掌柜,不闻不问,于是破颜一笑道:“你怕我去米粮店?我浑身发软,哪里能走得动,怕是门都出不了?况且外面还下着雨——”她故意轻咳几声:“不管怎样,你且告诉我一些,我好心里有些底,若有跑腿之事,你代劳,如何?”

李师弟听罢,觉入情入理,又想起丘师兄的叮咛,犹豫了半天。可他究竟架不住公子连番温柔攻势,终于开口道:“是江擎,他派人去砸的。”

聂萦离忽地冷下脸来:“他又是为何?”

“究其缘由,还是因为江声楼。公子不是让纵师兄去接掌江声楼吗?谁知江擎昨日也去到江声楼耀武扬威,索要房契地契。纵师兄先礼后兵,最后让人请他出了门,否则就派人去请衙差。江擎大怒,说是要给公子好看。今日米粮店刚开铺,就来了十几个地痞,把店砸个稀巴烂,并扬言明日还来。掌柜上前质问,他们倒也不讳言是江擎所做,还说——”

“是不是骂我来着?”

“说公子命不久矣,让我们最好识时务者为俊杰之类——”

聂萦离噗嗤一笑,只觉三年里江擎行事愈来愈鲁莽愚蠢,欲与官仲成之流不相伯仲。笑罢,她又皱起眉来,米粮店被砸,想必其它的店铺也不能免祸。她此去芦雪滩甚是凶险,恐将一去无回。若再后院起火,岂不叫江擎白白得意?他打量自己拿不出房契地契,趁机落井下石,心胸不可谓不狭隘,用意不可谓不奸诈。她又不能明告于江行,毕竟她不姓江,怨言说得多了,只会惹人生厌。她沉思半刻,启唇道:“江擎一个多月前叫人砸了江声楼,今日又砸米粮店,想是兴致正高。不管他,随他去,索性不做这生意。他每砸一个店,就让掌柜将损毁的清单列上,结算总数。等他砸到兴尽,再把这些账拿到江府去,恭恭敬敬地请他这位主人签,才好去江家总柜上领钱。他若不肯,几位掌柜大可再去找江老爷,将事情说清道明。不用提我,江老爷若问,就说我这外人已经学乖,绝不敢再插手。”

李师弟先是懵懵懂懂,半晌后才开颜笑道:“公子真是好计谋。”聂萦离趁机打发他去告诉纵、丘两位师兄,自己则起床来,装扮一新,出了门去。

永嘉坊的居所前,人群中混入好几个盯梢的人。聂萦离掀起轿帘望出去,清楚认出几个江擎店铺中的伙计。于是她停也未停,让轿夫径直从门口晃晃悠悠地过去,这便来到自己的小院。

梅青在家中已给她备好一个小包袱,马车也已雇好。第二日她换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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