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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流光-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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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碧月见聂萦离竟伸手拦住她,不由更是恨意满胸,再起一掌就要扇去聂萦离脸上。聂萦离却比她更快,趁势往她腕下太渊穴上一按,她只觉周身百脉陡然阻滞,一阵天旋地转,片刻间松了手,被上来几人急忙扶住。

“你你你——造反了,造反了——”容碧月紧攥手腕,颤声大喊。自己再是不敢上前,直喊人道:“还不把这贱人给我抓起来!”

聂濯玉当即冲上前,凛凛喝道:“我看——谁敢动我姐姐!”

一位是当家二夫人,一位是大公子,皆是聂家举足轻重的人物,得罪了谁日后都没好果子吃。那些仆从奴婢面面相觑,思量了再三,就是没人敢上前去。

“都住手!”老管家此刻如救星般出现在后院里,气氛终于冷凝下来。“老爷请夫人、小姐还有公子去书房。”原来后院的这一场,早已惊动了聂甫泰。

容碧月听到这话,重又飞扬跋扈起来,丢了句“且到老爷那里去说一说”,然后携了聂濯缨拂袖而去。聂濯玉听到父亲来叫,更是怒从心头起,醉态迷离中叫喊道:“我要去和父亲说!”聂萦离连忙示意老管家拉住他,温言哄着,强扶他去飞絮楼的床上。

“你去和老爷说,公子醉了,晚些时候再去。”聂萦离轻声道。

老管家知她一片怜惜之心,怕弟弟趁着酒意惹恼老爷,连忙点头道:“好!”他再看看聂萦离,清铅素靥,玉骨凝冰,正是枝头怒绽的锦绣年华,但那注视着弟弟的清澈眼底,终究难掩一份深深的悲酸与倦意。他颓然叹气,帮衬着给聂濯玉盖好被子,看他乖乖地合上双眼,这才动了悲声道:“小姐,老奴对不起夫人!”

聂萦离本想劝慰他一番,可话到嘴边却只化作无声。她呆了半晌,才道:“不碍的,你先去吧。”

老管家忧心地看看她,又望了望公子,摇着头蹒跚出了飞絮楼。

容碧月明白在聂甫泰面前即便有百张嘴,也动不了聂濯玉分毫,所以一路矛头直指聂萦离,聂濯玉那里则捎带提了两句。果然聂甫泰听罢,火冒三丈,见老管家正好进来,便令他去把聂萦离绑来动用家法。老管家瞥了容碧月一眼,知是她在内里挑唆,但事到临头,只剩无奈,他只说了一句:“老奴这就去叫小姐来,但如何处罚,老爷当要三思!”说罢转身跨出门槛。

容碧月嗤笑道:“老奴才也来指手画脚,真是要造反了!”

“住口!”聂甫泰听得老管家冷淡的一句,炽烈的怒火竟似被冰水浇了,稍稍平伏。“他——还轮不到你来教训。”老管家虽是聂家下人,却是聂甫泰打小的交情:两人一同读书,一同进铺子,一同在生意场上翻滚打拼。几次行走商路,老管家还曾舍命相救。前几年他身体贫弱,这才被安排在聂府里总管一府杂事,安心养老。对于他,聂甫泰尚是个顾念旧情的人。

“好好好,连个奴才都比我这夫人重要,那我还在这里白费什么唇舌!”她撂下这话,但并没有夺门而出的打算,只是向女儿使了个颜色,聂濯缨会意,本来断续的哭声登时放大。
聂甫泰听到这哭声,业火又被挑起,不由怒指道:“家宅不宁,家宅不宁,这家要哭散了才好!”

飞絮楼里,聂萦离再次见到面有愧色的老管家,只是恬淡一笑:“我去。”

老管家道:“小姐,我看你还是躲躲,老爷只是一时盛怒,乱了分寸——”

“我和父亲,相互躲得太久,是时候该见见面了。”她似乎是自言自语,说完之后,又对老管家道:“麻烦您在这里看着濯玉,一会儿他要口渴——”忽然她笑了笑,“这里没有热茶,还要您去吩咐一番。”

“是,小姐。”

聂萦离这才下了楼去。老管家赶忙走到窗边,注视着她的背影。她今日着的是粉桃色广袖短襦,衬松花色长裙,臂弯上搭了一条象牙白的绫纱。她款款步行在后院那丛碧水白荷之旁,风轻拂起裙角衣袂,竟为她托出一分飘举之态,眨眼间便要飞去一般。她和夫人颇为神似,然而方才面上的那份孤傲坚忍,却是比濯玉公子更像极年轻时的聂甫泰。

对于小姐身世的怀疑,他也劝说过多次,可惜聂甫泰早被仇恨蒙了心智,年深日久,仇恨种在心里,到而今已长成了一棵大树,断难连根拔起。

书房里,此刻只剩下聂甫泰独自一人。容碧月和聂濯缨的几番搅扰让他颇不耐烦,挥手就赶了出去。他又想起方才要管家绑了聂萦离来受罚的话,未免懊恼。他不愿看到那个来历不明的丫头,片刻也不。遣步走去门口,他正要叫人去拦住聂萦离,却听书房外忽起了一阵吵嚷。原来容碧月和聂濯缨并未走远,此刻她们正围住一人,颐指气使,而被围的那个,却是安若磐石,只是在容碧月正要动手时,决绝自卫。聂濯缨见状,也要冲上去纠扯,竟似当街的泼妇行状,不堪入目。聂甫泰腹内不平,铿然呵斥:“住手!”

容碧月听罢,当即停了手,拉着聂濯缨直跑到聂甫泰跟前,哭诉道:“老爷你看到了吧,那丫头竟然——竟然对我动手——”

聂甫泰皱紧了眉,目光凝在数十步外的人儿身上。片刻的恍惚,他竟以为是看到了梅如卿。时光霎时回到二十多年前,梅府里的小园里,娇艳无双的女子痴坐在轻轻摇动的秋千上,盯着一丛锦被般的蔷薇含颦带笑。那是他第一次随父亲去梅府上拜访,在看到梅如卿的刹那,他几乎呆住了,半晌才喃喃地吐出从书上看来的华词丽句:体莹皓月,眼含赤霞。之后他终于娶得佳人,揽她在怀。两人琴瑟和谐,鸳鸯情浓,简直是要羡煞旁人。而成亲的最初的两年,也是他这一生最为开怀的时光。只是后来——后来——他的思绪猛然斩断,刚刚舒展开的眉头复又蹙紧,他决然地转身:“都进书房来!”

聂萦离终于又见到了父亲,距离上一次偶然而短促的碰面,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从那以后,她被禁足,不许到前院来,而父亲也绝不踏足后院。聂府之于她,不过是一座幽深的枯井,而她被困在井底,恰似一缕本该消亡的孽混。或许她该像容碧月说的那样,十年前就该死掉,埋在无人的荒山,从此父亲的心里就能完全忘却负累与折磨。可若她那样死了,九泉下遇到母亲,母亲的泪眼她是否能够承受?果然是进退两难。她苦笑摇头,她该如何,她要如何?命运似乎已经把她忘掉,一切都让她自己来做选择。

她跟着便进了书房,陌生的地方,父亲也比前几年愈加陌生,聂甫泰横眉对着容碧月,吼了一句:“还要闹到什么时候,滚回各自房里去!”

容碧月冷哼了一声:“那这丫头要如何处置?”

聂甫泰背着身,头也不回:“滚回去!”

容碧月却咄咄逼人道:“老爷今日不处罚她,以后叫我这作夫人的在下人面前如何自处,又将聂府的威严置于何地!”

这话说得狠毒,聂萦离冷眼笑了笑,知道这一次她再是躲不过去。果然聂甫泰恨眉紧锁,转身上来,扬起一掌,啪的一声就打在了聂萦离面上。聂萦离被打得一个趔趄,耳目晕眩,好容易才扶住门框,站稳脚跟。面颊上麻木之后便是火辣辣得疼,嘴里已可尝到腥甜的滋味。血沿着嘴角溢出,她也不擦,挺直身子,望向父亲。

容碧月见她受了这掌,尖声大笑,畅快地携了聂濯缨离开。

、八(上)

聂甫泰的手掌霎时痛到麻木,他见聂萦离颊上片刻间起了一片红肿,心里竟是五味杂陈。又见她眸中清独,丝毫无退避之意,蓦然回想起当年梅如卿悲酸的泪眼下吐出的话:“但——她是老爷的女儿!”她是吗?她真的是吗?他很想相信,可是怀疑比信任更早地趁虚而入,他已无力改变。他愠怒地闭上双眼,复又瞪起:“你还不滚!”

“聂老爷!”聂萦离缓声喊道,脚下纹丝未动。

听她这样喊,聂甫泰只觉心上紧紧揪起,痛得屏息。“你要说什么?”出口的腔调有些走音,听起来像是绷紧的弦猛然被放开,发出心颤的嗡鸣。

“您当真要我去采选吗?”

“对!”斩钉截铁,他不愿在此多作纠缠。

“您还在恨我?”她的面上竟是毫无表情。

聂甫泰沉眉道:“我恨你作什么!”

聂萦离不说话,只拿一双黑眸望向书房外的苍然暮色。夕晖绚烂,如纱一般地漫没庭间,镀上她漆黑的发丝,莹白的肌肤,衬着那身襦裙,一时间愈加的明艳逼人。“难道——我当真不配做您的女儿吗?”语带冷隽,铿然而出。

“哼!你本就不是我聂甫泰的女儿,聂家也无你立足之地!”聂甫泰冷硬地撂下这句。

这掷地的几字俨然一记鸣钟,訇然响起,聂萦离周身顿生深寒,禁不住颤了一颤,面上几无血色。她僵直地站着,泪珠在眼眶中转了半晌,最终强忍了回去。她忽然又是想笑,放肆地大笑,她本就不是委曲求全之人,亦不想呆在枯井里哀求等死,她要离开聂家,从此远走高飞,逍遥自在。“您要赶我出去?”她说道,而后顿了顿,“好,这是您第二次赶我走,也将会是最后一次!”话的末尾忽然发了狠戾,她是下定了决心,从此刀山火海,绝不回头!

聂甫泰面上依旧冷肃,但喉咙里发紧。他于是沉缄下去,望着聂萦离迈开步子,那脚步如飘,瘦削的身影每远去一点,在下一秒就似要消没在微茫的暮色里。忽然她又停下,微侧了头,如常说了一句:“濯玉醉了,一时失去分寸,望您休要责罚他。”说完,便在重重曲廊间迷失了踪影。
聂萦离并未回去飞絮楼,而是循着前院走出聂府大门。府里的仆从婢女见她似是失了混,懵懂地连方向也不辨,未敢贸然阻拦,直等她出了聂府,才去通知老管家。

她怔怔地往前走,冷漠而平静的。白暮里忙着归家的人群行色匆忙,与她擦肩而过。熙攘喧嚣,在天地间充斥得满满,然而却是风一般地,在她眼中片刻消逝不见。她像是被这人间摒弃,旷然而孤单。最初的苦悲耗尽,她的心底空了,空得彻底,却又落不进一点浮世的尘灰。

傅阳秋自送走了聂濯玉,便来到名为“一萼锦”的丝绸铺子里,逗留到落日西斜,这才出了账房,对身边跟来的掌柜姚德清道:“后日你去趟聂家楼,和聂濯玉谈笔生意。”

姚掌柜人长得精明,尤是二目如漆点,炯然有别,脸上偏又天生的笑模样,更是叫人觉出几分狡诈和圆滑。他捋了捋花白胡子,嘿嘿笑道:“公子是又有好生意了,不过那聂家如今要填补缺漏,只怕我们库里的还不够。”他沉思片刻又道:“公子莫不是要从葛老儿那里抽调一些来?”
他口中提到的葛老儿,是邻城平阳一萼锦分铺的掌柜葛公雄。说起来,姚、葛二人自年轻起就跟着傅老爷打拼,一直到鬓生二毛,依旧是难改的怪脾气,不见面便是天下太平,一旦狭路相逢,只看他俩你来我往,唇枪舌剑,顽童逗趣似的,叫人好气又好笑。

傅阳秋听出他话里的得意,不由轻笑:“难道姚叔要走这一遭?”去葛老儿面前耍一耍威风,姚掌柜对此总是兴致不减,然而他却是推辞道:“不用不用,过两日叫元哥去便好。”他的话说得愈是随意,傅阳秋愈知他断不肯放过机会。元哥是他身边最得意的徒弟,年方十九,生性伶俐得很,最擅的就是察言观色,遇风转舵,当软时软,当狠时狠。这样一个八面玲珑、心窍剔透的人儿到了那里,还不把生性敦厚耿直的葛掌柜气得吹胡子瞪眼?

、八(下)

好戏总在后头。傅阳秋也不去管,只道:“姚叔您安排便好。”说完,就出了门,一路朝锦绣巷里的香尘楼而去。今夜香尘楼里的花魁惊鸿姑娘要大展琴技,他早占得佳席,约上几位好友把酒言欢。话说这惊鸿姑娘可非比寻常,且不说她容貌几何,只观那青葱指尖于弦上流水般一拨,就不由让人心神俱逸。

“傅兄,傅兄!”有人招手高喊。

傅阳秋仰首一望,锦绣巷口的一座小酒楼上,俨然坐着他约来的几位好友,想是酒兴已起,行动也不拘起来。那倚在二楼栏杆旁探身喊他的便是城中人称“探花公子”的吕彦廷。

这吕彦廷生得白皙俊美,身形颀长,行动却是放浪不羁,尤其钟情美貌女子,整日追花逐柳,不事正业,这才得了个“探花公子”的谑称。傅阳秋与他却是甚好,且撇开那许多风流之债,他倒也算个爽直忘怀之人。

“几位怎是坐在这里?”傅阳秋噔噔噔上了楼,见桌上杯盘井然,不由问道。

“还能如何?”其中一位公子道:“不巧被狗咬了,我却不能咬狗,不得已来此借酒浇愁!”话到末尾,几人哈哈大笑。

只听吕彦廷慢条斯理道:“惊鸿姑娘如今可是声名大噪,恩客也已多如过江之鲫。这不刚摆下琴台,就来了京城富贵之人,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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