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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听吕彦廷慢条斯理道:“惊鸿姑娘如今可是声名大噪,恩客也已多如过江之鲫。这不刚摆下琴台,就来了京城富贵之人,包下全场,不管是谁,全撵了出去。直教我这探花之人,唉唉——”他不由吟了一句戏腔:“不知何处愁听啊——”
傅阳秋笑道:“今夜良宵美月,列位只在此处消磨?”
“傅兄有甚提议?”几人侧耳上来。吕彦廷却是将头偏向楼外,容情疏放,眼眸也将半闭。美酒饮罢,他随手一抛,白瓷酒盅登时落去地上,片刻玉碎冰溅,在人群中起了稍许动静。然而他忽然凤眸一睁,紧盯住人群中飘忽的一袭倩影,口中道:“看,快看!”
几人觉他异样,不由也往楼下瞧去。哪知傅阳秋定睛一看,当即挑了挑眉,笑吟吟地抬步下了楼去。
那袭倩影正是聂萦离,她茫然地在街上走了半晌,正来到此处,可巧遇上了傅阳秋。傅阳秋几步追到她身后,略抬了声音道:“聂姑娘!”
聂萦离神混游离之间却听耳中传来一个“聂”字,当即如心上被刺了狠狠一刀,方才平静下压抑的郁愤此刻倾泻而出。她转身沉眉,冷冷迸出一句:“我不姓聂!”
傅阳秋被这冷语一激,再看她眸中怒火炽炽,全然不似那日街上的灵动婉媚,心中诧然。片刻之后他不由目光冰结,聂萦离的颊上赫然一个五指印红肿而狰狞,而那唇似绽桃,却是被鲜血染就。
他眉头蹙起:“姑娘——”然而发现自己对她全然不知,安慰或者追问,都显唐突,只得一时语塞。
聂萦离此声冷冽入骨,听得楼上几人一阵咋舌。“此女貌比仙家,但性情过于乖戾,可惜可惜!” 吕彦廷却道:“她是谁家千金?”
这句问话登时让楼上安静了片刻,有人道:“这个倒还真不知道。不过方才听傅兄喊她,想必是和聂家有莫大的关系。”
“聂家?”又有人道:“不是不是,聂家千金我曾在盂兰盆会那天见过,皆是楚楚动人,当时并无这位姑娘。”
吕彦廷听罢,不做一语,起身也下了楼。然而目中所见,却是让他稍稍变了脸色。“姑娘这是怎么了?”
聂萦离这时虽眸中忧伤难遣,语气已转平淡。她婉拒傅阳秋递来的绢帕,想说些感激的话,但心仍冷着,令半字不得出,强着说出一句:“多谢”,转身欲走。
傅阳秋见她走开,便对吕彦廷道:“吕兄,今夜我想是难以作陪——”
吕彦廷却打断他:“她是谁?”
傅阳秋听出他话的弦外之音,无奈笑道:“我与她仅一面之缘,只道她是聂家小姐,谁想却——”而后他拱手请辞,追上前去。
、九
凤栖亭坐落于城中的小西丘上,地势略高于别处。移步亭中,倚栏而望,正可将丘下小西潭的潋滟水色、风烟清淡尽收眼底,然而另一边却又可见繁嚣街市,万家灯火。出尘入世,只在转身回眸之间,正可谓洞开八达,妙合天机。此时暮色渐深,聂萦离走了半晌,偶见这一小亭触目可及,便抬步走上台阶。她走了两步,忽又停住,回头看了一看,正见傅阳秋在不远处,耸肩笑道:“幸会幸会!”
聂萦离此刻被晚风一吹,神智已清醒许多,方才隐约觉察傅阳秋与她一前一后,在街市上行了许久。此时竟有陌生之人暗表关怀,不由惹得她自嘲一笑。她回应道:“傅公子如此雅兴,也来这小西丘独赏夜景?”
傅阳秋听了这话,心中又是讶异。此刻的她俨然又不似方才的面貌,但见她眉间已是舒展,略放了心,他拾级而上:“甚好甚好,这小西丘的夜景在下倒还真未赏过。只是有景无酒,不足以助兴。姑娘可愿同饮吗?”
聂萦离微颔应允。
傅阳秋转身下了台阶,待回来时,身后跟了两个小二,一人先是点起纱灯一盏,而后摆酒置菜,另外一人则将一盆清水放去聂萦离身旁石凳。聂萦离见此,知他用意,接过递来的绢帕,轻轻拭去唇边血渍。难言的痛楚再次聚上眉尖,聂萦离口中“嘶”了一声,而后落下渺然一叹。
傅阳秋听在耳里,看在眼中,却不动声色,只含笑为她倾满一杯。聂萦离低首一看,面前的竟是仿越窑的莲瓣碧玉耳杯,杯中之酒则更让她抬了眸,望去对面。
傅阳秋道:“姑娘可识这杯中之物?”
数日前街市上那初次的相遇此刻历历浮现眼前。聂萦离抿唇浅笑:“若我不识,这酒钱却要我付吗?”
“倒也不拘。不过——若是荷花节时能与姑娘一同出游,当是更好。”说完,他又添了一句:
“哦,今日我也已和令弟说起,他欣然答应。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傅阳秋果是个极聪明的人。聂萦离垂眸道:“我姓聂,双名萦离。”而后低首抿了一口杯中醇酒,沉缄了片刻,摇头笑道:“看来这荷花节之邀,我是断然推辞不掉了!”
傅阳秋哈哈一笑,“多蒙姑娘抬爱。此乃窖藏多年的家酿之酒,从不轻易示人。可巧我与对面酒馆的东家交好,这才借得区区一壶。不过他却有个不情之请——”
“公子请说。”
“这酒尚无名字,姑娘可否赐个雅号?”
聂萦离沉吟一番:“此酒色泽明亮,且呈深红,入口甘醇绵长。长吉曾有诗云:‘琉璃钟,琥珀浓,小槽酒滴真珠红’,虽赞的是黄酒,但我以为,末尾三字倒可借来一用。”
“真珠红?”傅阳秋默念,而后拊掌道:“好,就叫它真珠红!”说罢他端起一杯来敬聂萦离。聂萦离却是起了身,去至阑边,俯视浸了夜色的小西潭水。风自云中吹来,拂上她莹洁的面庞,一时裙角衣袂翩飞,引得傅阳秋黑眸凝注,痴了片刻。
聂萦离?他低声念出这个名字。既是姓聂,就当是聂家千金,然而聂家似乎从无这样一个人;若她并非聂家之人,又是何人?方才那句激愤之语,颊上指印又是因为哪般?千头万绪,一番想来,真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他正想着,聂萦离则微侧回头来,问道:“傅公子可知城中何处有宅院欲售?”
傅阳秋扬了扬眉道:“姑娘为何发此一问?”
“无他,只想置个安身之所。”语出平淡,却让有心人琢磨不透。
傅阳秋道:“容在下冒昧一问,聂姑娘与聂府有何渊源?”
聂萦离知他必然有此一问,回眸莞尔:“若将这个秘密用以交换荷花节之约,公子可答应吗?”
此时傅阳秋正立于对面的阑干旁,耳中听到这般话,便侧转头来,趁着纱灯迷泛起的清微烛光,觑见她眸中未敛的幽深,不由遣步走上前来,勾了唇角:“好的秘密,当以好的报酬来偿,姑娘小心藏好。”笑眸里晶亮得灼人。
聂萦离低首含笑,不动声色地往亭外退了一步:“天色已晚,我该回去了,告辞。”
“我送你。”傅阳秋紧跟一步上来。
“不必!”说话间,二人已走到街边,聂萦离唤人雇来一顶小轿,径自坐进去,而又掀起窗上的小帘来,说道:“所托之事,多劳公子费心。”说罢,轿子起了,一摆一晃间如同河面上随风飘转的莲花小灯,悠然地消失在傅阳秋的视线之中。
轿子缓缓停在聂府门口,聂萦离下了轿,见府门紧闭,两盏风灯正悬于横梁之下,硕大的“聂”字端踞其上,睥睨着眼前所有的一切。
门前台阶上却坐着一个打盹的小童。她走上前去,未及喊他,他便揉揉惺忪的眼睛起来说道:“小姐,管家爷爷要我在这里等您回来。”
轿夫听小童喊她小姐,都侧目打量了她一番,诧异地揣度起她的身份。聂萦离则付了轿资,随那小童进到门内。待经行至内院时,恰遇上聂濯缨带着两个婢女,捧了一盅炖品走来。她远远望了一眼,本想绕路避开,但眉间心上隐隐的一根刺让她微昂了傲颈,徐徐迎上前去。
聂濯缨本是去为母亲送盏炖品,谁知竟遇上聂萦离如常走来。之前那股尚未平伏的愤懑之气登时如油上之火,愈燃愈烈。她将炖盅放去身后的婢女手中,忽的上前拦住聂萦离,盛气凌人道:“你站住!”
聂萦离停下脚步,面上无情地看看她,道:“二小姐有何吩咐?”
“你这个贱——”她本是气焰盛极,然而话只吐了一半,眼前忽然浮现出聂濯玉愤怒的面孔,底气不足起来。但那脸上、手上的肿痛尚未弥散,心中的恼气促得她转口讥刺道:“爹的那一巴掌,滋味还好吧!”
“彼此彼此。”聂萦离应道。她转而想起弟弟,不由担心起来,亦不欲再与聂濯缨纠缠,便道:“若无甚事,还请二小姐让一让路。”
聂濯缨见她欲走,以为是怕了自己,这时怎肯让路,立时逼上一步,直截道:“我告诉你,在你没去替我采选之前,休想离开聂家!”
听罢,她微微颦眉,而后将目光放逐去广袤的夜空中,似是笑了一下,轻启朱唇:“若你还想在聂家安稳地呆下去,就最好离我远些。” 一字一句,再轻柔婉转不过,却是听得聂濯缨脊背一凉,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正空出行道来。她于是道了声谢,与聂濯缨擦肩而过。
那是种莫名的恐惧,一时在心中纠缠难解。聂濯缨定在当场,只觉受了莫大的羞辱,然而望着聂萦离的背影,却无勇气再追上去。这时又听得母亲在不远处喊了她一声,这才丢下恨恨的一句:“走着瞧!”忿然离去。
此刻的飞絮楼里,烛火正亮。老管家得知聂萦离已经回府的消息,方才焦急的来回踱步此刻也缓了下来,但那心里依旧难以安定,便走去窗前张望。飞絮楼的窗户正可将后院的一切尽收眼底。如此的夜下,风吹来满院的荷香,窃窃的虫鸣,却未让人心中压抑得以疏解。他举头再望那半轮孤月,被困在一个硕大风圈之中,月华黯淡不明。他皱起眉来,似乎在自言自语。然而他的目光忽然定在月洞门前的一个黑影之上,他不由瞪大了昏花的老眼,这时床上忽然传来一声惊恐的呼喊:“姐姐!”他瞬时离开窗边,奔到床前,一把揽住聂濯玉,忙喊道:“公子,公子!”
聂濯玉浑身冷汗,瞠目张舌,僵直地坐着,似乎刚刚经历了骇然之事。老管家知他是梦魇了,一边拍了些凉水在他额上,一边轻喊:“濯玉,濯玉!”半晌,聂濯玉终于舒开一口深长的浊气,阖上的眸子再睁开时,已恢复澄明。
“好了好了。”老管家笑道,脸上满是慈爱。
、十
聂濯玉接了老管家递过来的清茶,吞上两口,眼珠儿却扫了一圈,见是姐姐的闺房,不由问道:“我姐姐呢?”之前发生的事情他尚有隐约的印象,只是醉后的头疼陡然而来,他烦躁地下了床,又问:“现在是什么时候?”
老管家不由庆幸聂萦离已经回府:“哦,小姐看了你好久,刚出去走走。”
聂濯玉却是一脸的怀疑,方才梦境里的纷杂混乱仍是如阴影般笼罩在他的心头。他快手理了理衣衫,道了句:“我去找姐姐。”话音未落,已是下了楼去。
老管家拦他不及,只得作罢,跟着离开飞絮楼。
聂濯玉心急如焚,只顾往前跑,险些撞到月洞门前的那个人影。他见有人,登时慢了步子,定睛一看,当下站住,恭敬低首道:“父亲。”
月洞门前,聂甫泰负手而立,清淡的月光如霜般染上他的衣袍,似乎也染进他心里,沉甸甸的。他的眉紧紧蹙着,本就颇具棱角的面孔此刻愈加冷肃。
在聂濯玉那里,这是他一贯认为的父亲,慎肃而冷酷,尽管偶尔望着他的时候,会带上和蔼的笑意,但一转身,却忍心不见姐姐濒死的枯瘦模样,大手一挥,唤来仆从将姐姐远远送去那山里无人的庵堂,不会皱一丝眉头。
鼻腔隐有酸意。他知父亲对他最好,然而少时的阴霾太过深刻,难以挥去。
聂甫泰却无回应。聂濯玉不由又道:“父亲——”聂甫泰这才收回思绪,回身见聂濯玉一脸苍白,本要斥责他饮酒无度,话到嘴边,却问了句:“头可痛吗?”
聂濯玉忙道:“不——不是很痛——”
“头若痛,就吩咐人去熬碗解酒汤。”叹了口气,他又道:“铺子里的事情我都知道了,做得很好。不过你既不会饮酒,应酬时无须太过勉强——”脸上微微露了笑意。
这番话听来太过温情,聂濯玉一时有些不适,只道:“多谢父亲教导。”心里却想着赶紧离开去找姐姐。
聂甫泰察觉出他的心不在焉,沉声问道:“你这是要去哪儿?”
他听到父亲问话,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若是照实说,定然会触怒父亲;但若是遮遮掩掩过去,他心中那股不平之气怕是又要冲撞出来。正在这时,他略抬了头,视线中竟忽然出现姐姐的身影,“姐姐!”他高兴地喊了一声。
聂甫泰这时也看到聂萦离徐徐走来,又见聂濯玉几步就上前去,全然不似方才的拘谨小心,眉头愈加锁紧。
聂萦离见聂濯玉跑上来,知他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