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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着这一点,即使虞家倾覆我也还会努力活下去;至于说他若活不下去就让六哥过继个孩子给他——试想,一个人若是连香火都不在乎了,还有什么能诱惑他畏惧死亡?
想清楚这件事的时候,我已经回到冰魄了。一个人在房间里呆着,半夜的时候推开窗子看外头皎洁月光,突然就哭了出来。
我从这里出去,最后还是回到这里来,可是一切都不一样了。
我再也不是当年那个找不到家的小女孩,但却成了个没有家的人……长安我不能回去了,家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至于四哥,他已经做好了为国捐躯的准备了,再能有什么指望呢?
今日的孤寂落寞,远比当年更甚……流离失所的悲苦,如何抵得上国破家亡?前一样还有再团圆的希望,而后一样……
抛下家里人不说,就连从前一直在我身边的师父们,如今也都不在了。
受受师父说是陪朵酿师母回苗疆探亲,可回来的路上却被蜀郡太守派人拦住了。北方一乱,那个太守立刻就对南方也提高了戒备。于是受受师父一个中原人居然被当做奸细间谍,禁止进入蜀郡的地盘,现在他们正艰难地绕路前往岭南,打算从那里折回。而在我从长安逃出来的时候,一个疯狂的女人跑到长安去了,这个女人就是我亲爱的道姑师父。好吧,不管她去长安是抱着怎样的一种念头,但现在她确实是被困在那座大城里头了……是啊,城墙关不住她,可是情郎呢?就为了那段感情啊,明明救唐雪燕的时候就该截断的感情,她还是跑过去了。
于是我到得冰魄的时候只有唐雪燕。她躺在躺椅上晒着太阳,小城娘窝成一团在她膝盖上打着呼噜。暮春被树叶遮挡的阳光斑驳,投射下来,唯有这一刻,是我这几日以来见到的唯一温暖。
那时我还笑了出来,心里酥酥软软,跑上去拍醒她打了个招呼。可当唐雪燕把二位师父的事情告诉我的时候,我真的就怎么都笑不出来了。
我在她旁边的一个杌子上坐下,低声道:“我是不是太胆小了?师父为了尉迟都可以呆在长安城,我……我家人都还在长安……”
“我知道。”唐雪燕抬起眼皮望了我一眼:“你这样才正常,似初那叫痴傻!她跑到长安去能改变什么?再多一百个她也拦不住那么多叛军!找死的妞儿。”
“她……她死不了吧?”
“哦,要说逃命呢,她自己是死不了。但是她那个,那个金吾卫将军叫什么?那男的要是出了事你觉得似初还回得来么?”唐雪燕叹道:“人啊,为了情,就是会干些傻事儿出来——不过看起来你还好啊,七虞,慕容姑娘和我们说你跟天策的一个校尉有一腿儿?你还……”
“……什么叫有一腿儿!”我原本满心的忧愤立马被这个词给点燃了,几乎是咆哮出来:“这词儿什么意思!”
唐雪燕眼皮一跳:“哦,我说错了——有些情愫,这总对了吧?要说你居然还算得上稳重点儿——这千军万马冲锋啊,武功再高都给你踏成肉泥了,真不知道似初怎么想的!她去能救得了谁呀?”
“我倒也想不稳重!”我恨恨道:“我娘死之前不许我回长安,我哥哥不许我待在襄州,陆慎在哪儿我也不知道,你说我除了回来投奔你还能怎么办,我怎么能不稳重?!”
“他们说不许你就不去了,可见还是真听话的。”唐雪燕居然笑了:“不过,我要是告诉你那陆校尉在哪儿,你敢不敢去把他给我骗回来?”
“……啥?”
“雍丘。”唐雪燕眯着眼,轻声道:“他在雍丘。叛将尹子奇几万大军往那个方向压过去,他若还留在那儿,定无玉全之理。”
“……我不懂你的意思!为什么你突然让我把他——骗——过来?你有什么诡计?”我总觉得那个“骗”字让我心里惶惶。
“哎呦!诡计!七虞你这么说话可是太伤人心——要他活着,这非常重要。”唐雪燕嗔怪着说完前半句话,讲到后半句时便突然不笑了,她抓了已经睡醒正在伸懒腰的小城娘放到地上,肃声道:“所谓‘骗’,是因为你若不用非常的手法这家伙肯定不会离开战场跟你来的,明白么?怎么把他弄来是你的事!难道你愿意看着他战死雍丘吗?再说……我还有些自己的事情,很想,也必须——问个清楚!”
我从来没有见过唐雪燕这样的表情。当她说到“问个清楚”的时候,我甚至觉得周围的那温暖的空气都凉了下来……她话音坚决,里头的意志,竟像是不可违改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修文的时候改了唐雪燕的戏份……
性别神马的以后再说吧。咳。
恢复日更了,请妹纸们温柔虎摸。
、第三十六回
最后我还是答应了唐雪燕。
不能说这完全是为了执行首领的额意思,事实上,就算她不让我去雍丘,只要透露给我小陆的所在,我都还是会想去的。
我知道在这种准备打仗的时候把军人从前线上弄回来的主意非常的不正经,说是自私也好,说是缺德也好,甚至说是犯罪都行——这些罪过哪里抵得上人的生命重要?当然,我也知道他们做军人的战死疆场是为了保护更多人——可是,我的父亲已经战死了,兄长也还在前线上等待敌人的攻击,母亲也算是间接地因了这些事情而自尽。我失去了那么多,难道上天不能给我一点恩德?
——我想让他们活着。
既然襄州是不能去了,去雍丘一趟大概也不会有多危险。我觉得就算我一万个不幸的碰上了叛军,要保护自己的能力我还是有的,再退一万步说,就算我保护不了自己,逃命也还是可以的吧。
那时我觉得自己做出这样的预测已经是底线了,但当我真的到达雍丘的时候,才终于意识到——我能做的也就是保护好自己一路逃命而已。
我到达雍丘的时间确实够不合适的。出发时唐雪燕还告诉我那边张巡还在抵抗叛军,可等我到那儿了,官兵已经一路撤到了睢阳。
很不幸,我没有打听好,我跑过头了。
当我登上一座小山包,刚好发现下头有一支军队在前行时,确实是极为兴奋的。我以为安禄山的叛军既然是来自北方的胡人为主,那么第一眼看上去怎么也得有几个穿着貂裘皮铠的,而山下的军队却清一色着中原式样的铠甲,自然是唐军无误。至于我为什么没见过这种配色,大概是因为他们属于某个节度使的管辖……
真的,当时我的想法就是这么二,二得现在想起来都觉得惊心不已——我扬了马鞭,正打算抽下去的那一刻,风将他们的军旗吹展开来——上头分明写着一个“燕”!
叛军!
当我脑海中闪过这个词的时候,已经来不及收手了。几股皮条结成的马鞭狠狠抽在马臀上,马一声长嘶,沿着山坡便冲了下去。
这声马鸣也惊动了那些叛军。然而许是我来得太快,他们非但没有朝我射箭,甚至连队形都没有来得及乱,我便已经冲进了人群之中——且喜他们人还不算太多,当我抽出刀来砍下第一个人的头颅时,这整支队伍终于乱了!
谁说叛军厉害的,其实也不过如此嘛!我这样从来没有试过在马上杀敌的新手都能左右接转地砍死几个人……
然而这种窃喜的心态并没有持续多久。事实上,当那帮叛军看清楚只有我一个人的时候,先前的混乱便戛然而止了。
也许我应该庆幸我是个女孩子,他们不可能过高地估计我的能力,甚至连正常的认识都没有。于是他们没有用弓箭,反倒是一乌泱就冲上来了。
而我在砍死好几个人之后突然反应过来这事儿有些不对了——胡人的长相和中原人不一样,可现在围着我的这帮人,不仅穿着中原式的铠甲,就连长相,甚至呼喝时用的语言,都绝对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没错。而且胡人擅骑射,是绝不可能用这样的步兵部队深入中原的!
这到底是叛军还是伪装成叛军的官兵啊?!
我周围拥满了人,连拨转马头都不可能。一急之下,我退了马镫,纵身跃起踩在马鞍上,也顾不得下盘稳不稳了,踩着他们的肩膀几大步冲向这一大群步兵中唯一一个骑着马的家伙——很明显,他就是将军。
这一来,那些原本围攻我的士兵立刻转了向,一声清晰的“保护将军”喊了出来。
而那一刻,我在骑着马的将军眼中,分明读到了恐惧。
来不及多想,我一刀砍在他战马的颈间。滚烫的马血喷出来,那马甚至来不及挣扎便倒了下去,而骑在马上的人直接被摔了下去——这样的骑术,未免也太烂了些!
谢天谢地,那些拥在我的马周围的士兵还来不及把这里也堵个水泄不通,我那把血渍未干的刀才能及时抵在那将军喉间。
“你……你是谁?”那人的声音带着颤音。我这才注意到他皮肤白皙眼神惊恐,绝不是杀场战阵中呆久了的模样。而那些士兵竟然也不再向前,看来这军官的性命在他们眼里还是挺打紧的。
“你们是谁的人?!”我灵机一动,反问:“是唐人,还是燕人?不说实话便杀了你!”
“唐……唐人……姑娘你……”
“那便怪不得我了。”我眼睛微眯,意欲下手——如果这样一吓唬就改口说是燕人的,这样的孬种杀了也不算过分,而他们若真是叛军,杀了便更是天经地义!
我好歹也是夺了不少人性命的杀手,纵使在长安生活的那段日子里一直过得和别家的贵族小姐没有两样,但我和她们却是有着至少一点不同的——我真的有着杀气这种玩意儿的。
而那些没有亲手杀过人的人,装都不可能装出来这种“心狠手辣”的模样。
那军官抖成一团:“我……我们才投靠……投靠陛下,我们现在是大燕的军队,你看……看我们的旗子……”
原来如此!我顿悟——这帮人确实是中原人不假,只是投靠了叛军,所以才会有这样的表现啊。
“当真?”我决定再诈些话出来:“你们是去干什么的?说不准,一样要你们命!”
那军官眼中有一瞬间的情绪波动!
来不及分析他要干什么,某种来自直觉的危险预感便让我猛地转过了身——那一瞬就恰好看到两名士兵手握长枪朝我刺过来。
如果再晚那么一丁点儿,我会来不及反应,如果再早那么一丁点儿,这军官会在我转头的时刻跳起来跑掉。
然而这时机恰到好处。没有早也没有晚,我不知道自己哪儿来那么大力气,双手拽住了那名军官的衣领,然后把他往后甩了过去。
我从前是拿琵琶抡人的,那玩意固然也很沉,但那时每天都背着,自然也不会觉得它重得有多夸张。然而这军官的重量相比琵琶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且不说他是一个成年的男人本来就不轻,还要再加上那身铠甲,另外我自己也许久都未曾做过如此激烈的动作了,居然能把他在那一瞬摔到自己身前去挡住了那两把枪,实在是个奇迹!
大概连同那个军官和偷袭的士兵都没想到我会这样反应。长枪刺穿他的身体,似乎有谁的枪尖是撞断了肋骨插下去的,那骨骼碎折肉体撕裂的声音同时传来,两把闪亮的枪头便在他后背上露了出来。
在那一刻,这军官伸手握住了两把长枪,然而这也挡不住死亡来临。血从背后破碎的伤口中渗出来,沿着枪尖滴落成线。
我的手指握紧了刀,努力笑得更阴森一些:“还想打?来啊,谁想死的就过来!”
那些士兵一时安静,面面相觑,没有谁敢往前一步——然而只有我自己知道,现在我的双臂疼得要命,刚刚那一下用力太猛,许是扭了筋了!若真有人还敢上来,我就相当危险了。
在长安的时候那些训练是远远不够的,如果再打下去,我的体力肯定撑不到把这些人都杀光……而如果他们不死,我就不太可能逃出这里去!
我握紧刀柄,手臂上传来的抽搐着的剧痛让我变得格外清醒却焦躁。
我开始试图向我的马靠近。初时那些士兵在我往前走的时候还朝后退,想是也怕我发狠的,可当我还有十步就能跳上马背的时候,他们却不再后退。被挤在前头的几个军士更是拔出了刀来,虚虚指着我。
两下顿成僵持之局。
我呢当然是不愿意留在这里的,但他们也肯定不会愿意让我走,这就是麻烦了。若他们让我跑掉了,上司怪罪下来,他们是不可能脱得了责任的,这一架,看来怎么都得打了。
我握着刀,手忍不住地抖。我没有临敌的经验,更没有过这样一个人对付一群人的经验……这时候我才想起唐雪燕的话果然不假。一个人的武艺再怎么高强,在千军万马面前,也依然脆弱得如同蚂蚁……
我深吸一口气,在心中倒数着数字——数六下,然后动手,不要恋战,只需要抢到马就好……至于他们用不用箭射我,那就得看运气了。
山谷间的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