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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不再答话只一路格挡,两人你来我往斗得煞是好看。而四哥已经朝后退了好几步,手慢慢搭在了一杆长枪上。师弟与徒儿两个人手握长剑站在唐雪燕不远处,若有机变,眨眼便能支援他。
然而就在唐雪燕背向房门的一刻,大门突然洞开,一把长剑直刺他后心。我亲见徒儿脸色骤变,然而以他们的站位,想要去挡住那一剑,已然不可能。
可这种群殴般的打斗,最大的好处便是没有人知道下一刻谁会出场。随着一声清喝,那剑势突颓——彼时我移步挡在四哥面前,却刚好看到门口发生的一幕:第二个出现的刺客胸口被一把枪洞穿,那枪势想来极霸厉,竟将他活活钉死在地上。而在他背后,站着高束长发俊秀英武的慕容。
“唐首领,这救命一枪,算是偿了我的伙食费!”美人开口,话题相当高雅:“这个要我帮忙么?”
“不要!”唐雪燕忙里抽闲吼了一嗓子:“我非得手刃了这厮!”
“你也得有那本事!”说话间唐雪燕身影一趔趄,身形再转已经不比从前灵动,血腥味越来越浓,他显是受了伤的。
我看得恍住了。这是一场几乎完美的打斗,双方中若有一人武艺低了哪怕半点儿,都打不出这样的一架。可以说,若是他们随便谁的武器偏那么一点点,只怕当场就要死于敌手了。这么说起来的话,唐雪燕方才受伤,只怕也是权衡之后能作出的最小牺牲了……
然而就在我暗暗揣摩他们招式的时候,那刺客猛地转身朝四哥扑了过去。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这不是一场切磋而是刺杀——好吧确实是刺杀。等我这几个念头转过来的时候,那货的弯刀离我的脖子已经没多远了:是的,虽然他要刺杀的是我四哥,但站在四哥身前的是我,且以我的身高,刚好能以自己的脑袋挡住四哥的前胸。
在那一刻,我闭上了眼,但也伸出了手。无论如何,我得为自己这条命努力一把吧,我总不能这么莫名其妙地死在给四哥挡刀的事情上。
然后我抓住了一把黏腻和疼痛。
待我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对上的是那刺客充血双目中震惊的目光,此时我才发现,我生生攥住了那把刀。刀刃切进手掌多深我暂时看不出来,只是血就沿着刀刃和我的手掌往下流,蜿蜒不断,而刻骨灼烫的疼痛正从切口处传来。
、第七十八回
“放手!快放手!”
耳中听得慕容尖叫,我下意识地松了手,然而还是迟了一点——那人猛地收刀,而弯刀竟是两边都开了刃的,我指腹剧痛,显是被削去了一片。
之后那人身形一回,弯刀与峨眉刺相撞,唐雪燕来势汹汹的一击居然被挡住了。
“别傻了!”慕容拔起长枪几步抢到我和面前,叫道:“虞将军,你多注意,笙歌清歌,愣着干什么?一起上!”
“别来!”唐雪燕却叫出声来:“我要亲手杀了他,你们别掺和!”
“别扯淡了!”慕容一枪照着那刺客搠过去:“再打下去死的肯定是你到时候大家都完蛋!”
那刺客当真好本事,这种时候都能忙中偷闲把枪磕开,眼看着唐雪燕一个人和他单挑变成了四个人群殴他一个,依然丝毫不落下风——说起来现在昏在墙边的老崔也不算冤枉,和这么一个人交手被打昏扔进来也不丢人——而且那人多半还是偷袭他的。
四哥拖住我的后领子把我扯到了他身后,嘴上说着话,眼睛却直直盯防着那个刺客:“跳后窗出去!叫陆慎调弓箭手来把这儿围住!”
“哥你……”我迟疑了一刻,想问他自己要不要出去,可他在我身后推了一把,显是不愿意让我多停留,于是我就非常不道德异常不义气地支起后窗往外跳了出去——谢天谢地,那刺客不知是根本不在乎我去搬救兵还是暂时腾不开手,并未阻拦。
我手拽着裙子疯了一样地跑,已经感觉不到手上的疼痛,束紧的裙腰勒得我有点喘不过气来,疯狂跳荡的心脏也让我的眼前时不时发黑。不过我还是坚强地跑回了自己的房间——那不是走或者跑进去的,而是用身体把门撞开的,之后我狠狠摔在了地上。
床屏就在那一刻打开了,陆慎仍穿着寝衣,他跳下榻时的表情堪称震惊:“你怎么了?”
“调兵!”我拼命呼入一口气,然后叫道:“有刺客,调兵围住四哥那边审唐雪燕的厢房!”
想来陆慎也看到了我的手,他几步迈到我面前把我拖起来:“你的手……那刺客弄的?”
“是,快点快去啊!”我顾不上自己的手,推了他一把:“那人很厉害,慕容他们四个制不住他!”
白色寝衣上登时留下一个血手印,陆慎一怔,还剩下那么一点镇定:“好,我现在去,你自己在房里上好药!”
“衣甲!”我尖叫:“你穿着这一身是干什么!”
陆慎一拍自己的头,三下两下换了衣裳,套上铠甲,及至他收拾好,我也给手上涂好了药膏包了起来。直到清洗伤口的时候我才终于看清了自己的手成了什么样子:手掌中央被割出深深一条血口子,几欲见骨,指节与刀背对应的地方也是同样的深伤,中央三指指肚皆被削去一片皮肉,整个右手血肉模糊,包过之后右手宛如一个白粽子——可是真疼啊,涂了药之后更疼。我觉得我的脸都快皱成一团了。
“跟我走。”小陆握住了我的手腕拖我:“快点,你别一个人留在这里,府中随时会有危险!”
我已经疼得恨不得把整个右手都砍下来了,被他这么一拽差点哭出来:“你轻点!我跟你就是……”
调兵要出府,虽然小陆已经很嚣张地骑着高头大马一路狂奔,调来的又尽皆是马弓手,尽可能地减少了路上的时间,然而等到我们赶到那厢房里头的时候,里面的情况已经相当不能让人乐观了。
且不说老崔已经昏了过去完全没有作用,清歌和笙歌这对家伙也使不出什么像样儿的招数来,四哥纵使有武功在房间内也施展不开,单说可能靠谱的唐雪燕和慕容——从外头已经可以看出来慕容的动作比平时慢得多,想是太累了,而唐雪燕则招招遇险,那刺客将弯刀舞得如同一团光,几次都是从他身边堪堪劈削过去的。
小陆一把扯住想要进房间的我:“别进去,里头危险。”
“那要怎么办?”我盯住他:“你是打算放箭么?慕容他们怎么办?他们也在里头会被误伤的!”
“等他出来。”小陆低声解释,突然放声冲里头吼道:“容姑娘!护虞将军出来!”
慕容手中长枪横磕护在身前,脚下移了几步绕到四哥面前,两人已经朝房门移了好几步,可须臾之间变故横生——唐雪燕和那人同时厉喝出手,刺客握刀绕过慕容直击四哥,唐雪燕却是不顾生死地直直向那个刺客扑去。
我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一把甩掉了小陆握着我手腕的手,冲向了房门。然而房中的一切已经不是我能改变的了——四哥闪身,那弯刀在他肩上砍了一记,随即又被抡向了唐雪燕。
我进入房中的一瞬,四哥捂着肩头的伤口一脚踹在了那刺客小腹上,将他身子蹬得歪了半尺,如是,唐雪燕原本瞄准刺客心口刺去的峨眉刺便偏了几分,戳进了刺客右胸上。但那抡起的弯刀却毫无差池地划开了他的脖子。唐雪燕的血液喷溅之时,清歌和笙歌两把长剑亦是同时穿过了刺客的胸膛。
那刺客没有被蒙面布挡住的双眼闪了一丝光,口中连血吐出“好,好”两个字,竟朝前走了一步,然后跌倒在唐雪燕身上。
房中倏然宁静,直到清歌带着哭腔喊了一声“首领”,我才反应过来,抢上前去,但见唐雪燕面色如金纸,笙歌的手紧紧捂在他颈上伤口处,却犹然堵不住血流,那丝丝猩红沿着他的指缝流下来。
“他死了?”唐雪燕的话音极为轻微,嘴角却挑起了一抹微笑——那真的是很淡很淡的笑:“给阿茹……报仇了。”
阿茹是谁?或者是我听错了名字?我愣了一瞬,想问他,却见他合了眼。
这是,死了么?
我犹豫了一下,伸出左手,狠狠在他人中处掐了一把。然而触手虽有温度,肌肤的手感却已经不似生人了。
笙歌从后头托着他的头,清歌也单膝跪地在旁边。那么大的冰魄,据说这次也是十几个杀手一起到襄州,却只有我们三个人在此间……说真的,这样一幕我从来不曾想过——世上谁都可能死,但是唐雪燕这样极品的家伙,上天收他去干什么?他去哪儿哪儿就一团糟啊!
“他死了?”好一会儿,我听得自己的声音响起。
“死了。”是四哥的回答:“‘阿茹’是谁?他要给谁报仇?”
“……我不确定……也许夕月清楚,以后遇到夕月可以问问。”我回答,话音落下,房间里又是死一样的宁静。血腥溽热的味道越来越浓重,而我们却没有一个人有起身出去的意思。
直到清歌突然叫了一声:“完了!崔校尉被扔进来的时候首领当他是刺客扎了他一针呢!”
“……”慕容原本也是跪坐在唐雪燕身边的,听到这话登时跳了起来,把依然团在墙边的老崔扶了起来:“老崔老崔崔校尉!你醒醒啊,你……”
“针上有毒!解药不在我们手里!”清歌也跟着跳了起来:“笙歌笙歌,快点去找朵酿师母!她会解毒,再晚就晚了!”
笙歌应了一声,把唐雪燕轻轻放回地上躺平,然后冲出了屋门。陆慎在外头布下的士兵已经撤防,他自己也进了房间,此时也箭步冲到老崔旁边,道:“你试试扇他几耳光?说不定能醒。”
慕容也不知道是急昏了头还是怎么的,当真一咬牙噼噼啪啪左右开弓甩了老崔一连串耳光子——虽然我们都把这厮叫老崔,但他其实也就是三十岁上下的年纪,英年早逝大概不太好,更何况他家里头还有婆娘崽子……慕容为了救他一条命这手下的是格外没轻重,等她住手老崔左右两边腮帮子已经肿了起来。
“看来没用——唐首领这毒是什么毒?”陆慎转头问清歌,清歌却是一摊手:“不晓得!”
“……那你怎么知道朵酿师母会解?”小陆额上漫起一层细汗:“万一解错了……”
“世上没有朵酿师母不能解的毒。”清歌很笃定地说:“若是朵酿师母解不开,那他只好去死了。”
陆慎想说什么,最后却还是叹了口气,转身向已经在丫鬟们伺候中包好了伤口的四哥道:“将军,末将来迟,请将军责罚。”
“……”四哥愣了一下,才道:“哦,那那什么,你是不是什么时候还欠了四十军棍?那现在去打了吧。”
小陆登时愣住了,想来他只是那么一说,没想到四哥当真会赏他四十棍。
当夜,清歌来访,送来一瓶朵酿师母用无数蝎子特制的瘀伤药给陆慎。他身着白衣,颇有一副朗然,再也不是当初刚刚进冰魄顽皮的少年郎模样。
“师母刚刚忙着救崔校尉,才歇下就遣我来了——师姐的手伤得如何?我可以看看。”他轻声道:“夕月前辈教过我一点医术。”
我愣了一下,引他进入房间,解了包在手上的布:“你看如何?”
清歌修长的手指在我已经肿起来的手掌上按了几下,点点头:“所幸没伤到经脉,如果保养得好,应该没有大碍——师姐,我们明儿就走了。”
“明天?”我一怔:“这么急?是为了送首领回冰魄么?”
清歌点了点头:“时值盛夏,总得快些下葬才是——那时候首领离开冰魄回来时带了个小盒子,这次出来之前还告诉我们他死了的话就把他和那个盒子葬在一处……我猜那就是他嘴里的阿茹吧?”
“是。”陆慎却从榻上冒出一句:“那时他取了那珠子,原是想复活那姑娘的,却不知怎地发现那姑娘死的有蹊跷——想必就是这一切的起因了?”
清歌大抵不知道陆家那宝珠的事儿,面露疑色,但也没多问,应了一声便起身告辞:“师姐,明日若是方便,送我们一程吧——你已经嫁了人,想来也不会再回来。说不定明儿一面就是你最后一次见我们了。”
我心里兀地一酸,点了头,送他出去。年轻男子的背影在夜色中的将军府里消失,夏夜里只留下虫声唧唧。
我站在打开的门边,发了好久的呆。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似乎有些东西已经结束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站到陆慎叫我,折回去看他,但见他伏在榻上,目光在烛火照耀下有一种温软的怜意。
“怎么?”
“若有人……不,我是说,如果我是唐雪燕,没有了心爱的人,也会选择和那个人同归于尽。今日之势原本是个死局,是他用自己一条命换得击杀那刺客的机会的……他当真比我厉害许多,若换了我,大概连同归于尽的本事都没有。”他突然冒出来一句:“所以你……不要出事,什么事情都不要有。”
我愣了一下,半晌才“哦